高嫁——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1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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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文是这样,画作也是这样。
  只要别人存心想找茬,任你是顾恺之亲传、吴道子再世,你那画里也能找出许多问题来。
  如果是她的话,就不会巴巴地将自己的画作拿出去任人挑剔。
  姜若皎把寇世子摊开的画挨个看了一遍,又泰然自若地拿画圣的标准给寇世子仔仔细细地品评一番,直说这里差了点那里又差了点,你离画圣还还差得远呢!
  左右不用自己画,姜若皎指点江山起来毫不心虚,说得寇世子脸色越来越黑。
  他既恨不得把姜若皎的嘴巴给堵了,又觉得姜若皎眼光犀利得很、一下子就看出这么多问题来。
  反正听着听着,寇世子翘起的尾巴就耷拉下去了,整个人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他再看向自己过去最得意的画作,忽然就觉得没一张是满意的了。
  姜若皎见寇世子这般表现,知晓自己不小心把他打击过头了。
  想想她以前在学堂里就挺招人恨的,因着自己得师长喜爱、学东西又快,行事便没什么顾忌,从来不怕得罪人。
  每每夜深人静忆起那时候的事,她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得意也太过张扬,不能怪至今还有同窗不喜欢她。
  却不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转眼她便要离开学堂独自撑起一个家,代替父母成为妹妹的依仗。
  姜若皎瞧着蔫耷耷的寇世子,难得好心地宽慰起他来:“世子过了年也不过十六岁,画圣在世子这个年纪未必能画出这样的画。”
  寇世子一听,立刻又活过来了。
  对啊,他才十几岁,和画圣比做什么?
  都怪姜若皎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搞得他感觉自己画得老糟糕了!
  不过往好处想,这是姜若皎觉得他能画得和画圣一样好!
  寇世子这么一想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一脸骄傲地说道:“你知道就好。”
  他来就是想听听姜若皎是不是真懂画,这会儿听了一堆意见,心里迫切地想回去好生琢磨琢磨,顿时也不多留了,又卷起自己的话风风火火地回家去。
  兴福见自家世子被挑剔了一通,瞧着竟还挺乐呵,心里有些纳闷。
  他小心翼翼地发问:“世子,她这么说您的话,您就一点都不生气?”
  寇世子得意洋洋:“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没听她是比照着画圣的标准来评我的画吗?这说明,在她心里我以后是要和画圣比肩的人!”
  兴福瞧见自家世子眉飞色舞,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只觉那位姜姑娘怕不是给自家世子灌了什么迷汤。
  一主一仆回到王府,寇世子正要回去消化消化姜若皎的那些点评,斜刺里就出来个身着素衣的少女来。
  “世子。”少女盈盈地朝寇世子一拜,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媚。
  寇世子见她一身素服,拧起眉头说道:“你既然还在孝期,自去偏院做事就是了。穿着这么身衣裳在府里乱跑,冲撞了祖母怎么办?”
  在寇世子心里他祖母是顶顶重要的,祖母素来喜欢衣着鲜妍、明媚如花的女孩儿,最不喜欢那种悲春伤秋、无病呻吟的家伙。
  这女孩儿葬父之后说自己无家可归,没地方可去,只要给她个落脚处,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寇世子在众人起哄之下把人带回王府,回来后便命管事给她安排个事做。
  见她没了父亲着实伤心,寇世子还吩咐管事给她安排到偏院去,特许她素服到出孝期。
  他感觉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也就高高兴兴出门寻姜若皎看画去了。
  哪知这女孩儿嘴上说“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却在这儿躲懒!
  寇世子可怜她还在孝期,也就没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只勉励道:“府里向来公允得很,不仅有月钱可拿,做得好还有赏银,但凡有手有脚都能养活自己,你且安心做事去吧。”
  少女泪眼盈盈地走了。
  寇世子只觉莫名其妙。
  兴福是下人堆里长大的,一眼看出这没出孝期的姑娘存着什么心思,见她可怜巴巴地走了,不免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跟着世子最久,最清楚世子是个没开窍的,从来没对哪个姑娘起过那种心思,这小姑娘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寇世子确实不懂那女孩儿的想法,也没打算去琢磨她在想什么,左右和他关系不大。
  他屁颠屁颠抱着画回了自己住处,准备好好闭关几日,看看能不能让自己的画技更上一层楼!
  转眼到了除夕那日,京城那边来了使者,给平西王府送来不少宫里赐下的好东西。
  卢氏见儿子闷在自己院子里好些天了,便借着让儿子挑东西的由头把人喊过来瞧瞧。
  寇世子这几天闭关画画,感觉自己大有进益。
  听人说卢氏让自己过去他还有些不乐意,不过还是乖乖去了。
  卢氏见了儿子很高兴,命人把京里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让他挑。
  寇世子对此兴致缺缺,觉得自己什么都有,根本不需要这些玩意。
  卢氏叹气道:“娘都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你就不能多待会?”
  寇世子无法,只得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看卢氏让人把御赐之物一样样收起来。
  等瞧见底下的人收起其中一个白玉罐子,寇世子忽地想到他娘以前时常拿这种罐子里的东西往手上涂涂抹抹,当即好奇地伸手拿起来问他娘:“这是做什么用的?”
  卢氏看了一眼,说道:“这是御医调的凝脂膏,擦手用的。”她见儿子感兴趣,便叫兴福取两罐回去,转头叮咛儿子,“如今天气还冷得紧,你整天把手伸出来画画,也拿去擦擦,要不然手冻裂了有你疼的。”
  寇世子没拒绝,心里却想起姜若皎那双好看的手来。
  这凝脂膏不错,一会他就给她送去。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见不得她糟蹋了那么一双好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这个可以送给母老虎!
 
 
第13章 
  除夕夜大多数人都在家中吃团圆饭,倒是州学有些生员家离得远,没有归家团聚,夜里便结伴来姜家食肆吃碗饺子庆贺除夕。
  这么要紧的日子,姜若皎给两个伙计放了假,自己把店里的事都包圆了。
  她正给一位州学生员捧了碗热面出来,就瞧见穿着骚包新衣裳的寇世子迈步走了进来。
  寇世子刚好换上了为过年新裁的衣裳,红底金纹,喜庆得很。
  他头戴玉冠,腰系金带,双目奕奕有神,脚下健步生风,通身都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富贵气象,叫人一看便知他出身不凡。
  见姜若皎亲自捧了面出来,寇世子左看右看,发现没瞧见店里的伙计。
  他一琢磨便知今天是团圆夜,姜若皎把那兄妹俩放回家与家里人去了。
  那叫清平的和尚倒是没回家,也在跟着忙里忙外。就是太不中用,竟还要姜若皎给人端面!
  寇世子点了两个随行小厮,吩咐道:“你们去帮忙上菜。”
  寇世子发话了,两小厮哪敢不听从,立刻跟着清平进了厨房。
  姜若皎把端出来的面放下,察觉众生员都噤若寒蝉,只得上前招呼道:“今儿是除夕,世子怎么有空过来?”
  寇世子扫了眼那群州学生员,见他们都是未及弱冠的小年轻,又忍不住看向移步来到自己面前的姜若皎。
  他出身好,想见什么美人就见什么美人,所以眼界也高,这些穷书生不一样,估计在他们眼里姜若皎已经是顶好看的人了,普通人嘛,五官周正就很不错了。
  刚才他进来时,那些生员似乎就很热络地和姜若皎说着话。
  这些穷书生莫非也是姜若皎的招赘备选?
  寇世子心里很不高兴,没想到这母老虎看着冷淡,竟还这样广撒网呢。
  不过上回他才因为说错话惹得姜若皎不搭理他了,这回他聪明地没把心里酸溜溜的想法说出口。
  “这个给你。”寇世子摸出罐凝脂膏塞給姜若皎,“听说是什么凝脂膏,似乎是京里的御医调制的手膏,左右我也用不上这玩意,就送你了。他们今天吃的是什么面啊?给我也来一碗,我吃完再回去。”
  姜若皎感觉众生员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自己身上。
  寇世子却是一点都不避讳也不在意。他这样的人生来便锦衣玉食,从小不需要为任何事烦忧,性情自然分外天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眼光。
  兴许这些时日来的低头已经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退让了。
  姜若皎知晓自己应当拒绝寇世子大庭广众之下的馈赠,以免落人口舌。
  可对上寇世子坦坦荡荡的双眼,姜若皎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自从父母离世、友人赴京,她们姐妹二人过的三个年都冷冷清清的,一来是因为要守孝,二来是没什么可走动的亲朋旧故。
  这是她们姐妹二人出孝期后过的第一个热闹年。
  这是她出孝期后收到的来自朋友的第一份礼物。
  哪怕她与寇世子也算不得真正的朋友,这到底也是一份热腾腾的心意。
  别人好心好意趁着除夕夜送礼物来,她却说什么“于礼不合”“男女授受不亲”,不免有些落了俗,想想就大煞风景。
  既然他要送,她便收了。
  旁人怎么看,随他们看去。
  “谢了。”姜若皎把那罐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凝脂膏收了起来,对寇世子介绍道,“今日我做的是裙带面,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汤面有些讲究,上头会和茶百戏一样勾画出各种图样,不知世子想要什么样的图?”
  寇世子听了两眼一亮:“竟还有这种玩法?我要看看你是怎么画的!”
  他说着就让姜若皎领他一起去厨房画汤面,他可是最喜欢画画的,这会儿一心就想看看姜若皎是什么水平。
  姜若皎也想起了寇世子是个画痴,见他打定主意要旁观自己画汤面,只得边领着寇世子往里走边给自己铺台阶:“我画画很一般,这裙带面只是取巧而已。”
  寇世子道:“没事,我又不会笑你。”
  他既是真心爱画,自然知晓能评画的不一定画得好,别看姜若皎点评起来头头是道,说不准画鸳鸯能画成野鸭子!
  清平手脚麻利得很,姜若皎两人进来时他已经把客人要的面备好了。
  姜若皎下好一碗裙带面,在寇世子好奇的注视下也丝毫不紧张,轻轻松松勾画出一幅云山图。
  这是她最熟练的图样了,云山之下,裙带面飘来荡去,宛如隐没于山间的绰约仙人。
  寇世子看得两眼发亮。
  等伙计把面捧出去给点了面的客人,他才回过味来,兴致勃勃地对姜若皎说道:“我记得庄子说过这么一段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你画的约莫就是那姑射山了!”
  姜若皎心中微讶,没想到寇世子居然还能想起姑射山的掌故来。哪怕是被说中了,她仍是谦道:“我哪里画得出那样的仙山?”
  寇世子摩拳擦掌:“能给我试试看吗?我也想画这个!”
  姜若皎知他技痒,点头说道:“自然可以,画得不好大不了我们自己吃掉。”
  寇世子不乐意了,信心满满地说道:“不可能的,我一准能画好。”
  他在旁看姜若皎又画了两碗面,才兴冲冲地开始动手,一开始他还不太会运勺,不过勾画了几笔就熟练了,转眼就把姜若皎的云山图学了个十成十。
  姜若皎只能感慨寇世子于画画上确实天赋过人。
  寇世子得意洋洋,捋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露一手。
  他在姜若皎的注视下一口气勾画出好几种新图样,大多是出自书中的美人典故。

  他不爱读书,却不是不读书,只是他看书不看里头讲的大道理,只一门心思看里头写的美人美景。
  要是遇着他觉得特别好的,那些美人美景在他心中便已成画,端看他有没有闲暇画出来罢了。
  姜若皎看寇世子不停地运勺作画,画的还没一个是相同的,眼里不免多了几分赞叹:“世子果真厉害。”
  “也就普普通通。”寇世子很是谦虚地应了一句,实则尾巴早就翘上天。
  等听到外头不断传来惊叹声,他更是劲头十足,直接把姜若皎的活全抢了。
  姜若皎只得专心做面给他画。
  两个兼职上菜伙计的小厮见上头的画都是自家世子画的,出去不免与众生员吹嘘了一通,说自家世子天纵奇才,才一上手就画得这么好。
  众生员是不信的,推了个人去一探究竟,结果那人回来后说是真的,当真是寇世子在画汤面!
  年轻的生员们自然又是一阵惊叹,过去他们只听说寇世子荒唐不堪,如今看他画的这些汤面竟没一个重样的。
  更难得的是,每个图样都暗藏典故!
  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旁人说的终究不可信,他们这位世子看起来既不像传闻中那么盛气凌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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