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荔箫
荔箫  发于:2021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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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方鸾歌却拍案而起:“怎么就由着你拿主意了?你是勤学苦练,可顾姐姐学得也不差,端茶研墨的工夫更比你要好些。若要我说,不妨顾姐姐先去,咱们都再练上一练,免得出错。”
  顾鸾垂眸。
  方鸾歌这是拿她跟倪玉鸾杠上了。
  倪玉鸾想争这第一自然有道理。但凡是人,都不免会先入为主。她们三个一并调来,从容貌来说各有千秋,哪个能先得见圣颜,或许就是最有前程的那一个。
  顾鸾却无心此时争这第一。
  她想要的,原也不是他的一时兴起。
  是以不及倪玉鸾出言反驳,顾鸾就开了口:“便让玉鸾先去吧。她苦练了这么久,我必定不及她的。”
  “你哪里不……”方鸾歌想为她争,被她眼风一扫,声音就噎住了。
  是夜,倪玉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了身,点亮烛火,再度翻起了枕下的本子。
  这本子里记着写圣上的喜好,是她花了不少银子才跟御前宫人打听来的。
  没有人知道,她原不叫倪玉鸾,而叫倪玉莺。
  她出身并不高,祖上因罪被没入奴籍,她打从记事起就在宫里做苦役。
  宫里的苦役,是真的苦啊,许多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最常见的就是病死。她们得了病都只能自己熬着,若熬不过去,就是草席一卷丢出去的命。
  为着下去,她每一日都在绞尽脑汁地弄钱傍身,连来路正不正都顾不上。
  后来听闻御前宫人来找名中有“鸾”字的宫女,她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花了重金、又许下来日的好处,终于让那掌事在典籍上将她的名字描了两笔,从“倪玉莺”改成了“倪玉鸾”。
  费了这么多心思和力气,她一定要讨得圣上的欢心。她不想再回去做那些杂役了,想进后宫当娘娘。
  倪玉鸾一遍遍翻着册子,将那些原已烂熟于心的喜好又读了两遍,最后翻到末页,视线凝住。
  这一页上,写的是她几日前刚打听到的事情。
  有个在殿内当差的宦官告诉她,圣上近来自己画了幅画,画上是个女子的背影。瞧不出其他的,但能看出发髻上至簪了两只样式普通的白玉钗,耳坠是水滴形的玉坠子。
  她央那宦官将玉钗与耳坠的样式给她画了下来,着人去打了一副。
  说实在话,这不是她喜欢的样式,她觉得这太过简单了,看起来毫不贵气。
  但既是出现在了圣上亲笔所绘的画上,她便打算明日就戴这些。

  翌日清晨,倪玉鸾梳妆妥当,就随着柳宜差来的宫女去了紫宸殿。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绣鞋踏过被雨水染湿的青石板时掠起一层浅淡的声响。
  顾鸾正在屋里与方鸾歌一起用着早膳,听到这声响下意识地抬了下头,透过窗纸,便看到倪玉鸾经过的身影。
  顾鸾心中忽而有了些许紧张、些许患得患失,让她很怕他会喜欢倪玉鸾。
  怔了半晌,她才将这份心绪缓和,低下头,又抿了口粥喝。
  倪玉鸾入了殿,先随着带她的大宫女一道去侧殿沏了茶,便低眉顺眼地往寝殿中去。
  楚稷刚下朝回来,更完了衣,刚走出屏风。
  他正好觉得口渴,见有宫人端了茶来便信手接过,饮了一口。
  面前的宫女虽然面生却规矩周全,依着礼数退开几步才转身往外走。
  在她转身的刹那,楚稷眼底一震。
  眼前所见与梦中的一些情景忽而重合,他怔然看着她的发钗,直至她要迈出殿门时他才忽而回神,慌忙唤道:“站住。”
  倪玉鸾定住脚,心底乱如击鼓。仍自稳稳地定住了脚,回身深福:“皇上。”
  柳宜立在旁边,眉心不着痕迹地一跳。
  她瞧见倪玉鸾的簪钗和耳坠了,尚未摸清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只觉倪玉鸾规矩欠奉。
  ——倪氏现下离皇上足有三丈远,便是皇上忽而要问话,她也该近前几步再施礼听命才妥当。
  可皇帝现下却显然顾不上这些。
  柳宜眼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去,身形依稀有几分恍惚。
  行至近前,他伸手虚扶了一把:“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玉鸾。”倪玉鸾低着头,声音轻柔。话未尽,脸已红,复又福下身去,“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原本虚扶在她腕上的手一空,柳宜见状,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恰有宦官入了殿来,躬身禀奏:“皇上,皇后娘娘有事禀奏,在外求见。”
 
 
第4章 相见
  楚稷收回手,神思也随之收回。定一定神,就往寝殿外去了。
  倪玉鸾的身份姑且只能被吩咐了什么差事就做什么差事,不配随侍天子四处走动,只得定住脚,怔怔地立在那儿。
  当今圣上既年轻,又生得英俊。扶起她的一刹那已让她的心怦然而动,她回味着,半晌做不出反应。
  “咳。”柳宜走向殿门口,一声咳嗽。倪玉鸾忙回身,低下头:“姑姑。”
  “皇上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柳宜睃着她,脸色不算太好看,“你且去外殿候着吧。”
  “诺。”倪玉鸾屈膝深福。礼还未尽,柳宜已从她跟前经过,径直出了殿去,没再看她一眼。
  倪玉鸾眼底微颤,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做杂役时人人轻贱的日子。
  管事的颐指气使,全拿她们不当人看。偶有身份高些的宫人过去走动,若是正好心情不悦,也可以对她们肆意打骂。
  可如今她都是御前的人了,柳宜也不过是御前宫人中的一个而已。都是当为奴为婢的,看不起谁呢?
  不甘在倪玉鸾心底蔓生,指甲深深得抠进手背,抠得生疼。
  .
  紫宸殿西北边的屋子里,一早就有小宦官来跟顾鸾和方鸾歌传了话:“宜姑姑说今儿不学规矩了,你们好好歇上一日吧。”
  二人自都高兴,日复一日地练规矩总是累的。尤其是顾鸾,从寻常礼数到奉茶研墨,她都恨不得比这些御前宫女还熟,要她再这样听上一遍又一遍实在累得慌。
  二人就这样在屋里瘫了大半日。起初方鸾歌想着倪玉鸾一而再的强出头还有几许不忿,后来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安下心来吃点心喝茶。
  临近晌午时,宫中有圣旨传开,说吴才人已有两个月身孕,位晋美人。
  “有孕?”方鸾歌听闻消息只觉惊喜,扭过头问顾鸾,“这是不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顾鸾眨眨眼,点头:“是呀。”
  上一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吴氏有了身孕。明年年后这孩子就会平安降生,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公主。
  这个公主,会是吴氏一辈子的指望。
  吴氏原是尚寝局的宫女,比皇帝年长两岁。半年前皇帝大婚,尚寝局按规矩要在大婚之前指两名宫女过去,为皇上“开蒙”——说白了就是学学床上那点事,别和皇后娘娘弄得尴尬。
  吴氏便是其中之一。一夜过后,就依例进了后宫。
  但她相貌平平,性子也老实,一辈子都不得宠。亏得有了这个女儿,得凡大封六宫倒也都由她。
  不过,吴氏腹中的孩子应也不是当下后宫里唯一的孩子。
  依着日子数,皇后应是也有了,只是尚未发觉。
  皇后这一胎,是今上的嫡长子。
  倪玉鸾在傍晚时从紫宸殿中告了退,回了房来。与她一道回来的还有些赏赐,拢共三两副首饰,还有些银两。
  倪玉鸾喜不自胜,不免也要有些宫女宦官要来巴结她,她没关房门,谈笑声一句句地往顾鸾房里飘。
  有人不无艳羡地说:“姐姐真是命好。我都调到御前一年多了,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两回,更别说让皇上亲自赏东西了。”
  倪玉鸾的笑音里颇有炫耀之意:“我也不过是碰上了皇上心情好罢了。有好大家分嘛,来,这钗子你拿去。”
  先头说话那人忙道:“不行不行,这我可不敢收,收了我也不敢戴。”
  “拿着吧。”倪玉鸾还是硬将钗子塞了过去,声音比方才更高昂了些,“御前规矩多,我也戴不了这么多首饰,不如咱们分着戴。”
  “嘁。”方鸾歌听着隔壁的动静翻白眼,“小人得志!”
  “生什么气。”顾鸾歪在床上读着书,睃着她笑,“她是头一日当差,在皇上跟前,又正碰上吴美人有孕,赏赐自是少不了的。等你去了你也有,别自己气自己。”
  她这样劝着,可自己心里也乱。不为那几副首饰,只怕他喜欢倪玉鸾。
  其实,这心思说来也好笑。
  从上一世到今天,她都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喜欢着他。而他一直都有后宫,多一个倪玉鸾并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但关心则乱,庸人自扰。
  隔壁的声音越喜悦越刺心,和窗外不住传来的雷声一起搅得人心烦。
  又过不多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得脸的宫人自有人将晚膳送到跟前,余下的人则是一起聚到东边的一间厅里用。
  顾鸾和方鸾歌一起走出房门的时候天是阴的,滚滚浓云裹挟闷雷,但就是不下雨。
  说来也烦,这雨只在晨起时下了一刻就停了,却阴了一整天,弄得又潮又闷,让人不痛快。
  快走到用膳的那方厅时,天公偏又不作美地掉起了雨点。方鸾歌抬手遮了一下:“呀,没拿伞。”
  顾鸾即道:“我回去拿。”
  “算了吧。”方鸾歌拉住她,“一会儿饭该凉了。”
  “万一下大了,就不好回去了。”她说着摆摆手,示意方鸾歌先进去用,自己拎裙小跑起来,想速去速回。
  用膳的地方在紫宸殿后的东边,她们的住处在西侧。说远也不远,却需穿过紫宸殿后那片空荡宽阔的广场。
  这场雨却落得很急,顾鸾眼瞧着雨越下越大,她刚跑到一半,雨水已有豆大。一颗颗砸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地越响越密。
  顾鸾很快被打湿衣衫,估摸了一下离住处还有段距离,只得先往南奔了几步,躲到紫宸殿后的檐下暂避。
  这样在殿檐下避雨是不合礼数的,只是宫女若被淋得浸湿在宫中行走并不好看,也不合礼数,通常便没人来挑这点错。眼下除了顾鸾,还有两个宫女也避了过来,同样是在去用膳的路上碰上下雨又没打伞的。
  雨珠滑过金色的殿顶,又抚过檐下的滴水瓦当,一颗颗接连坠落。远处的亭台楼阁被水雾遮挡,变得朦胧不真切,勾起些如梦似幻的回忆。
  顾鸾其实是喜欢下雨天的。虽不喜欢淋雨,却喜欢躲在窗前、檐下看雨。
  上一世有一天也和今日差不多,她出门走到半路下起雨来,手里又没有伞。正巧身在御花园,就索性躲进凉亭安然看了半晌的雨。
  可那场雨下得太久,天地很快被浇透,转而冷了下来。她觉得凉,不自觉地拢紧衣衫,心思也从静心观雨变成了盼着雨停。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雨帘,连身后有人经过凉亭都没注意。
  直到他唤她:“阿鸾。”
  她转过脸,垂眸福身,他几步走进来:“避雨?”
  “是。”她承认了,他就道:“一道走吧。”
  当时张俊不在,跟着他出来的小宦官不够机灵,听言微怔:“下奴再去取把伞来。”
  “不必了。”他摇头,又跟她说,“走吧。”
  那天她就这样跟他打着同一把伞回了紫宸殿。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可她还记得那一天。
  记得那一天的雨,记得那一天的人,甚至记得那把伞上的每一缕纹路。
  顾鸾一壁想着,一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雨珠落在指尖上,清凉宜人。
  “皇上息怒……太后娘娘也未必是想过问什么。”
  殿前,皇帝迈出殿门,沿着殿檐走过去,一张脸沉得可怕。
  张俊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劝,心里直怪礼部多事。
  殿选是在一个月前结束的。这是元章年间的头一回大选,理应多选些人,充掖六宫,但皇上当时没那个心思,自己看都没去看上一眼,只让皇后做主留了两个。
  按理来说这也没什么,不管留的多留的少,礼部按规矩筹备册礼便是。
  眼下便该是准备着迎那二位新宫嫔进宫的时候。礼部却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多了个嘴,到太后跟前回了话。
  太后原不是个爱为这些儿孙事费神的主儿,可眼下事情被推到眼前,她就不得不摆个态度。
  主要是只留两个也着实太少了。
  楚稷觉得头疼,因为这又是一桩不好解释的事。
  他心里存着个“阿鸾”,懒得多选后宫,却也不仅是因着那个“阿鸾”。
  在他的梦里除了她,还有不少散碎的片段。他因而看到后宫妃嫔尔虞我诈,许多都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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