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秋染乘车抵达董事会大楼会议厅。
这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大厅一层是受审席。二层开始向上呈阶梯式环环递进,这是陪审席。
众人依次落座。
校长在正前方,宣布会议开始。
他说明了这次事件中各方出现的失误,甚至点到了破坏安保系统的敖景羿与负责校庆安全工作的战沉朗。
不过因战爸爸和凌女士都在席,显然是为了撑腰而来。
会议中大家便不敢更深地攀扯,快速将重点放在了万万身上。
那天仓库破门时,在场的所有学生会成员都站在了一层的受审席上。
郁媛站在万万身边,看着上面黑压压的董事会成员,心中十分惊慌。
校长威严地望着他们,道:“你们之中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给了万万?在我加重处罚前,我希望那个人最好能主动站出来。”
场中一片寂静。郁媛的额头不禁缓缓冒出冷汗。
校长严肃地开口:“那么,这名同学将失去自首的机会。”说完,他转头看向万万,打算开始询问她。
郁媛心中狂跳。那天晚上,她与万万不欢而散。以对方刻薄的性格,一定会攀扯她的。
她望着万万,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她与万万的那通电话没有第三人知晓。
万万拿不出任何证据,只要她自己不承认,这件事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郁媛正忐忑不安时,她身后一个带着厚底眼睛的瘦弱男生站了出来。他颤抖着声音:“对不起,是……是我泄露了消息。”
郁媛惊愕地转身。“眼睛男”是她的众多跟班中极不起眼的一个,虽然也加入了学生会日常跟着她行动,但多是干些杂活儿。
她甚至都没记住对方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跳出来承认,但有人顶罪,郁媛还是心中一轻。
她又转头看向万万。
万万迎着郁媛的目光,眼中闪过怨恨和不甘愿,可最终她开口道:“没错,就是他告诉我的。”
两人甚至详细地说明了因何事起争执,又怎样说漏了嘴,口供完全对得上。
郁媛看事情最终敲定,心中欣喜若狂。
然而她没高兴太久,就听敖景羿开口道:“此事中还有一个重大纰漏,是郁家的桃花林。”
他起身向诸位董事示意:“郁殿当初来学院,因不熟悉具体事务,桃花林的安保工作就派给了身为学生会会长的郁媛负责监督。可校庆出事时,那里只在外围建成了一小部分监控系统。”
敖景羿把具体文件呈送上去。
郁媛慌忙为自己辩解:“郁殿下来学院时日尚短,安保体系的建设需要时间,我还没来得及……”
敖景羿打断了她:“即便如此,最简单基础的监控全覆盖,总是能做到的。你完成的极差,根本就没上心。”
这话没有留半分情面。郁媛张口结舌。
敖景羿又继续补充道:“且郁媛在校庆接待外来访客时出现了严重失误。我借此提议对她进行撤|职。”
突闻此事,董事会成员议论纷纷。但他们看着表情坚决的敖景羿,与坐在郁家席位上八风不动的郁秋染和钟管家,很快商讨出了结果。
东芒会统领学生会,敖景羿对于学生会事务的处理,董事们通常都不会反对。再说郁家都没说什么,他们自然也犯不着反驳。
郁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当众宣布撤|职。而且校长还指出她需要向郁秋染道歉,反省自己的工作过失。
不敢违逆校长的郁媛磨磨蹭蹭地走到郁秋染席位前,她知道自己这次一低头,在董事会眼中就再也不能代表郁家第一人行事了。
郁秋染看她极不情愿地小声说了对不起,没有在意她不诚恳的态度,而是笑着用手指叩了叩桌面。
郁媛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郁秋染淡声说道:“我可以宽容家徽戴在一个代表郁家,辛苦多年的人身上。但它不能戴在一个被撤|职的人胸前,你明白吗?”
原本已经打算散会的董事们一下都有些讶然地望过来,他们没想到郁秋染会在这种场合突然发难。
郁媛脸色发白,抖着声音问道:“你做这个决定,伯父知道吗?”
郁秋染饶有兴致地笑起来:“你当初戴上家徽的时候,都没有过问他的意见,怎么现在要取掉,反而想起来了?”
郁媛哑口无言。她眼神愤恨地扯下家徽,重重地拍在郁秋染面前的桌子上,哭着跑出了会议厅。
董事会成员观看了郁家的一场闹剧,有好奇的董事发问:“秋染是准备自己戴上家徽了吗?”
郁秋染微笑站起来:“入学已经有一段时间,确实该戴上象征身份的东西了。”
但不是家徽。虽然家徽是无辜的,可这个纹样被郁媛以第一人的名义佩戴过,同辈的郁秋染再戴上,总有种微妙被压一头的感觉。
董事们也在观望,看她如何破局。
面对他们审视的目光,郁秋染镇定地伸手,她身后的钟管家将一个小盒子放上她手心。
她打开来,拿出一枚黄金为托,镶嵌整块红宝石的枫叶胸针戴在了衣襟上。
东芒会成员的家徽都是贵重金属镶嵌宝石制成,像造型美观的饰品。
但它们同时又是科技产物,拥有很多可使用的功能。
所以制作起来耗时很长。
郁秋染的这一枚枫叶胸针,虽然外观不是家徽,但功能与其他人的无二,从她入校起开始制作,直到今天才刚刚做好。
郁秋染笑着调整好胸针的位置,对着席上的诸位董事微微欠身:“郁家郁秋染,之后就劳烦董事会关照了。”
诸位董事一时都有些惊愕。
郁秋染说着代表郁家,戴上的却是隐含自己名字的象征,表明自己完全不将家族的其他同辈看在眼里,甚至敢于个人跳脱于家族之上。
这是何等的自信与狂妄。
凌女士看着郁秋染,目光冰冷。而战爸爸却哈哈哈大笑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会议结束散场,敖景羿和战沉朗走过来。
敖景羿笑着对她伸出手:“恭喜你,阿染。”
郁秋染表情微动,抬眼看向他。
称呼改变了,这是在进一步表露出接纳的态度。
她笑着回握对方:“多谢你,阿羿。”
两人如重新认识一般握了握手。郁秋染又转向战沉朗,主动伸出了手。
她有一阵子没见到战沉朗了。
从她住院起,敖景羿每天不管风吹雨打,都会抽空来探视她。
但奇怪的是战沉朗居然一直不见踪影。
敖景羿说因为战沉朗负责校庆的安保工作,出了纰漏心生愧疚,一直在忙着处理后续事务。
郁秋然想起战沉朗一愧疚就自闭的习惯,还想等出院后怎么打破僵局,没想到他竟主动来了。
战沉朗有些迟疑地走了过来,低头看了她一眼,缓缓伸手回握。
可郁秋染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她垂眼一看,发现战沉朗只握住了她手指的部分。
在正式的社交礼仪中,男士与男士握手,是手掌紧紧相握;而男士与女士握手,则一般只虚握她前面的手指部分。
咦?有点意思。
郁秋染眉头微动,抬头看向战沉朗。
而向来凭直觉行事的战沉朗看着她对自己露出观察的目光,视线下移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握手礼上露出了端倪。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第23章 何为心机深沉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
正在郁秋染与战沉朗僵持之时, 董事会的秘书长叫住她,提醒到既然她已经在董事会正式记名,就要去办理一些手续, 签署几份文件, 因为有很多权限要开通。
敖景羿示意她先去,他和战沉朗在这里等她。
郁秋染笑着点点头, 然后她手往前一送, 紧紧握住了战沉朗的手掌上下摇了摇:“那以后也请多多指教了,阿朗。”
战沉朗动作僵直地收回手。他看着郁秋染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灿烂笑容,然后并没有在意他的回答,就像个巡视领地的雄狮一样跟着秘书长离开了。
这时,他听到敖景羿跟他商量:“阿朗,苏恬恬那边我已经查清楚了。”
敖景羿顿了顿:“没查出她有问题。”
战沉朗默默地接收了敖景羿发来的资料。
苏恬恬在五岁那年跟父母一起去游乐园的路上,遭遇道路坍塌,车辆被埋进了深坑, 最后被刨出来时, 只有被父母亲紧紧护在怀里的她存活下来。
她从此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家境本来也算宽裕。苏爷爷是著名的甜点师,苏奶奶是幼儿园的院长。
可她的爷爷在她十岁那年去世,奶奶很快也被查出患有癌症, 从此这个家庭境遇逐渐下滑,直至一贫如洗。
苏恬恬正是为了获得高额奖学金来补贴奶奶的药费, 才选择转到了神夏九州学院。
她的社会人际关系很简单,以前学校的师生和周围邻里对她的评价都很不错。
敖景羿反复地筛选和调查, 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他阴谋论了。
而战沉朗看着资料上那句“社会关系简单”,顿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郁秋染伪装性别来到学院,肯定跟郁家内部的斗争有关。如果斗争局势激烈, 这个伪装可能要长达数年。
但世家嫡系,一般都会在18岁成人时订婚。
郁秋染如果那时还需继续伪装,订婚对象的选择就会很麻烦。
世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带着谎言联姻风险很大。反倒不如选择一个符合自己喜好,又毫无人脉的平民女孩,方便拿捏在手里,更方便以后退婚。
战沉朗想到刚刚在圆桌会议上,郁秋染将郁媛一击即杀,直接在董事会面前挂名,树立了自己熠熠生辉的形象。
再想想,或许郁秋染入校以来一直对郁媛不闻不问,就是在等待时机。
郁殿,是一个擅长蛰伏,喜欢放长线钓大鱼的高明捕猎者。
所以她在这件事上还更进了一步,通过种种行动让苏恬恬喜欢上了她。这样即便以后被发现了真实性别,对方也不忍心责怪,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帮她掩盖。
战沉朗又回忆起,他当时第一次看到苏恬恬,就觉得对方像个容易招惹狮子的小白兔,还隐隐觉得她是郁殿的猎物。
明明直觉早已提醒过他,可他却忽视了这个事实。
战沉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敖景羿发现他走神,有些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朗,你也帮忙想想办法。”
敖景羿眉头紧锁:“我看阿染是真的很喜欢苏恬恬,为了救她都不顾一切地从树上跳下来跟绑匪搏斗。”
他叹了口气,有些茫然地压下心中莫名产生的落寞:“但我还是不看好他们的关系。地位相差太大,以后谈恋爱会遭受来自各方的很多压力。”
战沉朗默了默。
不,或许郁殿本身想要的,就是地位相差巨大的“恋人”,有利于她出手控制对方。
说不定他和敖景羿之前隔开苏恬恬,根本就是在给郁殿帮倒忙。
郁秋染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只得通过这次营救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
想到这里,战沉朗踟躇了片刻。
郁秋染的秘密涉及郁家内部的斗争,外人最好不要插手。他原本打算假装不知道。
可没想到郁秋染过于敏锐,这么快就识破了他。
而且,战沉朗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树上咕咕叫着,把头藏在翅膀下偷偷观察他的鸽子。
悄无声息跳下窗台,竖起尾巴在墙角一闪而过的猫咪。
还有被主人牵在手里,边走边扭头对他“呜汪”的大狗……
郁殿的侦察兵遍布四处。总觉得,他一但有了泄漏秘密的倾向,就会被立刻暗杀。
战沉朗看着忧心忡忡的敖景羿。
还有什么都不知道的阿羿,他虽然是好心,但他一直帮倒忙,时间久了,要是惹恼了郁殿,就大事不妙了。
事到如今,为了拯救好兄弟,也为了通过周围的动物哨兵向郁秋染传达自己的态度,战沉朗觉得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他拍了拍敖景羿的肩膀,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带着些许安慰的表情:“阿羿,你不用担心,郁殿她肯定没问题的。”
敖景羿有些生气地反驳他:“已经换了称呼了!这样以后大家就是亲近的兄弟。他天天没心没肺,缺乏警惕性,还总对人心软,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战沉朗顿了一下,纠正自己的称呼重新来了一遍:“我觉得阿染自己心里有数,我们还是不要插手过多。”
他艰难地思考,到底要怎么在不暴露郁秋染秘密的情况下,给敖景羿一个放手的理由。
半晌,不善言辞的他憋出了一句:“毕竟,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