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伸也睁开了眼睛。
蒋大人继续道,“宋家娘子出嫁前,何等期待,谁知嫁过去才三日,李家大爷便纳了良氏,宋家娘子自那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曾想还是摊上了事,早一年良氏怀了头胎,路过宋家娘子的门口跌了一跤,肚子里的胎儿没了,不只是良氏,李家所有人都将错怪在了宋家娘子身上,说她是嫉妒心作怪,要断了李家的后。”
“这事儿都快过去一年了,良氏肚子再也不见动静,李家对宋家娘子更是百般刁难,终于前儿将人逼死了。”
蒋大人叹了一声,“若非良氏娘家的一位婢女透露,良氏原本就没有生育,那宋家娘子就是死了,也要背负个毒妇的名声……”
“更让人讽刺的是,宋家娘子的娘家人过来收尸,竟才发现宋家娘子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一闹起来就闹到了大理寺……”
蒋大人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范伸渐渐地没了兴致,正欲闭眼赶人。
蒋大人却突地激愤了起来,“要我说,那李家大爷忒不是个东西,就为了图人家短命,竟装深情去骗取人感情,可怜了宋家娘子还以为李家大爷当真对她动了真情,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嫁了过去,最后能闹出一尸两命,想必也是知道了真相,这等薄情寡义的男人,就该遭雷劈,等着天爷收拾……”
严二背心都生出了冷汗,恨不得上前堵住蒋大人那张碎嘴。
范伸终于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看了一眼蒋大人愤愤不平的脸色,眸色深邃莫测,轻声问道,“是吗。”
“大人难道不觉得这种人可恶?此等行为猪狗……”
严二实在听不下去,一声打断,“蒋大人怕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再说下去,耽搁了大人吉时,蒋大人可赔不起……”
蒋大人这才恍然回过神,忙地掐断了话头子,同范伸道喜,“恭喜大人新婚,那姜家姑娘说来也挺有福……”
“蒋大人。”严二高大的身板子堵在他面前,就差提着他的后领子,将人拎出去。
“属,属下告退,大人也请早些回……”
严二推着蒋大人出了门口,一把将房门关上,耳边再听不到蒋大人的声音了,似乎才捡回了一条命。
回头再看着范伸时,额头已有了一层薄汗,“大人,侯夫人适才来话,该回去准备了。”
侯府上下今儿早上就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喜字。
如今就等着范伸。
范伸没应,过了半晌,却起身抬起了脚步,往门口而去。
严二长舒了气,赶紧跟上。
两人安静地走出了大理寺。
适才蒋大人说的话,一直在严二的耳边挥之不去,正替蒋大人估算着,还有几日可活。
前面的范伸突地顿住脚步,回头问道,“亲事是她自愿,还是为我所逼?”
严二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一时觉得主子这话实在有些多余。
爬墙,
上门抢人。
逼的已经很明显了。
严二说的委婉了些,“听说姜姑娘自己也点了头,姜老夫人还曾反对过,见姜姑娘自愿点了头,才没闹。”
范伸没说话,略微思索。
严二见此,又多了一句嘴,“姜姑娘应该是喜欢大人的。”
和蒋大人所说的宋家娘子,确实还挺像……
范伸瞟了一眼严二。
严二立马闭嘴,埋下了头。
范伸这才转回了脚尖,“回府。”
***
天亮时,姜家的院子里便响起了破竹声。
前来姜家吃喜酒的客人络绎不绝。
姜老夫人每隔一刻,都要派人去阁楼上看上一回,快到时辰那会,三姑娘和姜夫人才上了楼。
有了先前两回的矛盾,姜夫人也没再装出多余的假情假意,只将自己该给的那份嫁妆交到了姜姝手上,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将来进了侯府,好好伺候世子爷。”
姜姝伸手接过木匣子,大大方方地给了姜夫人一个笑容,“谢谢母亲。”
姜夫人看着那笑,倒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屁股刚挨凳子,便起身先走了。
三小姐姜嫣,手里抱着个包袱,交给姜姝时,小声地说道,“妹妹也没旁的可送,知道姐姐平日里费鞋,便多做了几双……”
姜姝一笑,“谢谢三妹妹。”
说完,又多问了一句,“你那猫儿可还好?”
姜嫣慌慌张张地点头,“挺,挺好的。”
姜姝没想过要吓她,低声同她道,“屋里的抽屉底下有几包猫食,姐姐走后,记得来拿。”
姜嫣一愣,抬起头来时,姜姝已经没看她,侧过去半边脸听着外面的热闹。
熹微下两排卷翘的长睫,如同灵动的扇面,在那白嫩如凝脂的皮肤上,留下了细密的阴影。
樱桃小嘴儿,红润饱满。
就似街头上刘嫂子卖的那冻膏,轻轻一碰,整个都打着颤。
大姐姐真好看。
姜嫣目光正恍惚,屋外突地又是一阵炮竹声,这回响的时辰更长,屋里的丫鬟们瞬间打起了精神,“小姐,姑爷来了。”
喜婆进来,拿了那红盖头,往姜姝头上一罩,冲着正候在屋外的姜寒,欢喜地唤了一声,“小舅子,背新娘子了……”
姜寒立在阁楼外的长廊上,精神抖擞,许是因为激动,眼圈都带着红。
第24章
按理说,姑爷接新娘子,免不得会被女方刁难。
然范伸一身婚服从马背上下来,踏门而入,竟无一人敢上前拦着,严二跟在身后,捧着个大红盘,里头全是侯夫人备好的碎银利是。
临走前侯夫人还嘱咐,“多拿些,人多抢起来怕不够分。”
如今没人来抢,严二主动上前往人手里送。
今日跟着范伸一同前来接亲的,还有三房的小公子范哲,当初二房大公子成亲时,也是范哲一道去接的亲。
阵势太大,人淹没进去,差点没出来。
再看今儿这番井然有条,小公子范哲不由靠近范伸的耳边轻声道,“到时我接亲,四哥一定得去。”
只要往那一站,就凭那张脸,谁还敢闹。
范伸懒得理他。
径直去了里头接人。
姜姝已被姜寒从阁楼上背了下来,趴在姜寒背上,姜姝才惊觉曾经那小不点的弟弟,竟不知何时长成了大人的身板子。
不由道,“寒哥儿长大了。”
“是你太轻,姐姐放心,姐夫说了,等你到了侯府一定会治好你身上的病,等病好了,多吃些,定能长胖……”
姜姝头上罩着红盖头,视线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姜寒话语中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和期待,不免疑惑,“你怎知道?”
“我问了姐夫。”
姜姝神色一僵,竟不知道姜寒何时找过范伸,“你怎么问的?”
“镇国寺的常青法师只为皇家效命,平常人一面难求,姐夫既与其打过交道,我便问了姐夫能不能请常青法师,亲自替姐姐把一回脉……”
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常青法师医术超群,据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若是他肯替姐姐瞧脉,姐姐的病一定能根除
姜姝趴在姜寒肩头的手一瞬松开,“他是如何回答的?”
“姐夫让我放心,等姐姐到了侯府,他自会请法师上门,为姐姐诊脉。”
沉默良久,姜姝咬牙道,“以后你少给他来往。”
“谁?”
盖头下那双眸子几度躲闪后,姜姝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姐夫……”
姜寒正欲问为何,红毯已经到了尽头。
范伸正候在那。
“姐夫。”姜寒将姜姝从背上放下来,亲手将姜姝的手交到了范伸手上,“姐姐就拜托姐夫了。”
姜寒的手松开,姜姝那只泡过几日奶乳的细嫩手指便落进了范伸的掌心。
范伸没动。
姜姝也没动。
待那手指快要滑出掌心时,两人同时相握。
各自只捏了个指尖儿。
走了一段,勉强相握的指尖便又有些摇摇欲坠,姜姝干脆不捏了,渐渐地松了力气。
对方的手掌也随之松开,却在下一瞬,整个手掌又握了过来,实打实的将姜姝那只细嫩的小手攥在了掌心。
姜姝屏住气儿,手上突地又是一紧,胳膊被那手往上抬了抬,“小心台阶。”
姜姝一惊,脚步已落了空。
身子稳稳地扑在了范伸的胳膊弯里。
那盖头下一串鲜红的流苏,从范伸的下颚处轻轻拂过,轻轻几荡。
新娘子还未走出门,便扑了个满怀。
周遭的笑声一哄而起,气氛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离得远的几个婆子,声音极小地咬着耳朵,“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谁能想到永宁侯府最后竟是同姜家结了亲。”
“你瞧着,今儿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睛,嘴上说着嫁人不能嫁永宁侯府,娶亲不能娶姜家,这回两家凑在一起,彻底没那些人啥事了,个个心头又不甘了。”
“可不是,要我说就这样还挺好,只是可惜了,姜姑娘那身子骨,嫁过去,也不知道能挺多久……”
“怕什么,侯府家大业大,有的是本钱治……”
“借过……”
两婆子正说的上劲,身后突地挤来一人,两人齐齐回头,见是沈家表公子沈颂,不由一愣,其中一婆子打趣道,“表公子可来晚了,这时候别说酒席,新娘子都被接走了。”
沈颂抬起头,喜轿的门帘正好落下。
远远只瞟见了火红嫁衣的一方裙摆,沈颂便也没往前再走了,也没说话,嘴角轻轻一扬,算是同那两婆子打过了招呼。
等新娘子起轿后,沈颂才跟着往前,去找了春杏。
春杏正随着喜轿前行,身后的一位丫鬟突地传话来说沈家表公子找,这才停下脚步候了一阵。
沈颂并未多说,只递给了她一张钱庄铺子里的存根票据,“拿给她。”
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她自来都不喜欢。
只喜欢钱财。
这几日他便四处换现银,今日早上急急忙忙赶去钱庄,总算是给她存上了这份嫁妆。
也算了了自己当初同姜姝许下的承诺。
小时候两人结伴,曾玩过家家,轮到姜姝当新娘子时,姜姝神色一片黯然,摇头道,“我不想成亲。”
沈颂问她,“为何?”
“我没有嫁妆,不会有人娶我……”
沈颂摸着她头,保证道,“放心,以后我给你攒……”
陈年往事,不过是儿时不知事时的一句童心之言,或许姜姝本人都已忘记了,沈颂却记到了心里。
姨母不在,她还有他这个表哥。
沈颂将那票据交给春杏后,抬头往前看了一眼。
接亲的队伍一路往前,喜轿已走出了姜家巷子,往永宁侯府而去,喜庆的锣鼓声延绵不断……
沈颂收回目光,转了身。
***
今日侯夫人担心姜姝冻着了,特意在那喜轿里放了几个手炉。
轿子内又铺了一层上好的狐狸毛。
姜姝一钻进去,如同身在暖阁,小小的一顶轿子,处处都透着雍容华贵。
姜姝轻轻地揭开了盖头一角,抬眼望了一圈。
撇开那人不论,家世确实她想要的。
将来也不用靠她传宗接代去争宠,单是指缝中露出来的一点小财,定也不会亏待了她。
第25章
自范伸天亮时去了姜家, 侯夫人便开始翘首以盼。
之后虞老夫人,一堆子的三姑六婆,个个都到了场, 坐在正屋里候着接亲队伍。
几个图热闹的小辈,时辰一到,都挤到了门前去观望。
正午时,半月不见的日头,从云层里透出来, 照在了那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皑皑白雪上, 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虞家的几位表姑娘,被二房三房屋里的小娃拖着, 一并立在了门口往前张望。
巷口里的锣鼓声一响。
身后不知是谁推了一把,梅姐儿被挤到了外围, 待稳住脚跟后,抬起头来, 头一个瞧见的便是坐在马背上的范伸。
鲜红婚服下的那道身影, 只灼人眼。
贾梅的目光一时呆愣, 来长安城之前,娘亲便同她说, 看看她有没有那个福分,嫁进侯府。
来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 侯府的世子爷,当朝的大理寺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