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少年就像银隆山的风雨,他们匆匆地赶来,转瞬就悄然退场,只留下一串警世之言。
孔硕华是坚定的唯物信徒,但此刻也有些脑袋发懵,他在开采现场监工许久,只见过小风小雨,从未见过电闪雷鸣,而且场面如此吓人!
他最清楚银隆山附近的天气,以前没有过此等怪异之象!
胡勇进早就吓破胆,颤声道:“……还要挖吗?”
“挖,就是巧合……”孔硕华咬牙道,他内心惊恐,却不愿示弱,“等地变干就继续……”
下一秒,有人着急忙慌地跑来,大声汇报道:“北边有石头滚下来了!还砸断好几棵树!”
“这得找人处理吧?不然会砸到人?”
“哎呀哎呀,这不是巨石滚落,根本没到三天啊,现在就砸下来,那大师话都说保守了……”
“……那是由于香炉被踢吧?”
周围人窃窃私语,神情都挺紧张。
磅礴大雨、巨石滚落后,那就是山体滑坡和伤亡惨重,任谁都不想倒霉地在现场中招。
孔硕华后背发寒,惊惧道:“闭嘴!那都是封建迷信!”
胡勇进怯懦地发声:“我看地面也干不了,不然等一天再说吧……”
孔硕华怒骂胡勇进的胆小,然而也没有固执己见。他现在心有余悸,完全是在强撑,突然就不敢冒险。
翌日,开采现场的水汽完全蒸发,孔硕华等人依旧无法开工。
第三日,现场是晴空高照的好日子,省内调查组及相关媒体记者闻讯赶来,开采现场瞬间就被外人包围,更没有机会开工。
按理说,村外人赶过来都需要时间,但有人传银隆山的龙王发威,还将当时的事绘声绘色地往外说,年少的小道士呼风唤雨,立刻引来大批感兴趣的记者。
银隆村顿时被舆论关注,吸引来不少的外界目光,变相推动银隆村开采调查。
媒体朋友们还在村中采访两位不透露名字的学生,他们许诺不会曝光相貌,只是简单地询问点事情。
女记者好奇道:“小同学,你知道银隆山最近暴雨的事吗?我听人说是你们村的风水大师开坛求雨,真有这种事么?”
谈暮星闻言一惊,他仓皇地错开视线,不好正面回答此事。
楚千黎淡定地摆手:“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们村是先进文明村,从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女记者疑道:“但我听隔壁村人说有啊?还说看到大师啦,以前也没见过那种雨……”
“那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你们要相信科学,除非是放催雨弹,不然怎么会下雨?”楚千黎叹息,“媒体要有公信力,不能随便听信谣言。”
女记者:“可是他们说开坛以后,现场当时就降雨,这事情没做假,很多人都能作证?”
楚千黎镇定道:“这边是山地,有降水很正常,算不得什么大事,城里人少见多怪而已。”
女记者辩驳:“但据说银隆山以前只下雨不打雷,隔壁村从来没见过下冰雹,夏天遇到这事儿本来就不科学……”
“科学!怎么不科学?”楚千黎一本正经道,“那是由于以前只是地形雨,降水量自然没那么大,但前不久地形雨和对流雨同时作用,对流雨是小范围强降水,伴随电闪雷鸣,变化速度极快,自然就不一样。”
女记者:“?”
楚千黎坚持道:“学习地理、相信科学,不要信隔壁村的瞎说,信我们先进文明村的话!”
谈暮星听同桌跳完大神就不认账,一时间无话可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颗星
银隆村内不少记者徘徊, 甚至还采访到村长老李。众人都想打探开坛祈雨之事,山中的离奇故事总是最吸引人。
记者:“村长,我听说前不久有大师呼风唤雨, 这事是真的吗?”
村长老李忙道:“不是村长是主任啊,不然喊我老李也行……”
“李主任,当时真有人祈雨么?”
“没有啊, 绝对没这种事, 我们作为先进文明村,一直警惕农村封建迷信行为抬头,努力加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村长郑重道, “我们村读书的小孩儿都知道,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
记者钦佩道:“看来银隆村的精神文明建设做得很好。”
“都是有赖于村民们的同心协力。”
媒体们在银隆村询问一圈无果, 村民们都坚持没有迷信行为,口风跟隔壁村截然不同。
孔硕华等人正在接受调查组问责, 他们肯定不能把道袍少女的事写进报告, 任谁看完都会觉得孔硕华脑子有病。
隔壁村的人倒是提及大师传闻, 然而他们没法跑到银隆村来指认人,加上楚千黎和谈暮星又换上城里着装,两人看着就像来玩儿的外人, 根本就不似土生土长的村民,同样没引起怀疑。
家中,王萍将蒸鱼摆上来,又一连放上数道菜, 浩浩荡荡地铺满一桌。她将蒸熟的腊肉饭拌了拌, 给楚千黎和谈暮星各自盛一碗,这才算正式开饭。
谈暮星双手接过饭碗, 轻声道:“谢谢。”
楚千黎望着饭菜一愣,惊道:“今天好丰盛?”
王萍不耐道:“还不是你那天露面,大家都知道你回村,最近疯狂在门口送东西,还想叫你去家里吃饭……”
谈暮星看向楚千黎,他面露好奇:“你在村里很有名?”
谈暮星犹记暴雨那天情景,楚千黎备受村里人敬重,跟在城里完全不一样。
楚千黎悠然道:“我们村很小啦。”
王萍凉凉地戳破:“有名,当然有名,不然她怎么被惯成这样?你有见过庙里上供嘛,她就属于那吃供品的。”
楚千黎嘟囔:“不是上供是交易行为,我又不是神仙鬼怪,本质是拿钱办事……”
“行吧,反正你说是啥都行,主任还给你们弄了一个什么奖项,说是协助举报隔壁村超采拿的,让你们抽空去领一下。”王萍眉头微皱,疑道,“你居然还会祈雨?我没见你以前搞过啊?”
谈暮星视线飘移,他作为目睹楚千黎临时抱佛脚的见证者,自然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楚千黎眨了眨眼,坦然道:“当然不会啦。”
王萍诧异:“那我怎么听他们说你念咒?”
“表演艺术的夸张嘛。”楚千黎无奈道,“萍萍,我信马克思主义的,又没有道教信仰,念道家咒法管用也不合理啊。”
“啧,又被骗了吗?”王萍不解道,“那你怎么知道会下雨和落石?”
“算的啊。”
“你什么时候算的?”
“在你说我还没城里小孩儿懂事的时候。”
王萍震惊道:“我以为你当时在山里瞎逛摸鱼。”
楚千黎鼓起腮帮子,不满道:“太过分了,我在认真地观测天象!”
谈暮星和煦地打圆场:“好啦好啦。”
王萍面色怔愣:“因为你原来老在院子里发呆一整天,我还说你上山又游手好闲逃劳动……那以前发呆也是在看天象?”
楚千黎:“不,那确实就是发呆偷懒。”
王萍:“……”
王萍再次受骗,怒道:“所以我说你满嘴跑火车!你说话哪句真哪句假根本分不清!”
楚千黎垂下眼眸,她眸光微闪,轻声道:“真的假的很重要嘛,只要大家开心、事情顺利,真真假假都无所谓吧。”
“但你这样就像骗子。”
“不用像,我就是。”
楚千黎和王萍一来一回地斗嘴,谈暮星却将她们的话听进去。他听到此处,便确信王萍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同桌没将自己的事告诉任何人。
她是当世第一的骗子,还认为真真假假无所谓,那就不会说任何让“大家不开心、事情不顺利”的信息。
正因如此,他进村以来佯装无事,绝口不提那个悲伤的秘密。
她不主动说,他就当不知道。他会陪着她,但不会戳穿她。
饭后,王萍让楚千黎进屋准备夜里观星的衣物及零食,自己则收拾碗筷,走到水龙头边洗碗。
谈暮星手足无措地站在水池边,他现在没有工作良心不安,试探道:“我来帮忙洗吧?”
“不用,你俩一看就是不会干活那种,还没我洗得快。”王萍见他面色惶惶,又道,“你要闲得慌把桌椅收了吧,放在角落里就行。”
三人刚刚是在院子里露天吃饭,谈暮星老实地将桌椅搬走,王萍则蹲在水池边清洗餐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远方草丛中虫鸣阵阵,院子里则是流水哗哗。
王萍一边洗碗,一边随口道:“你为啥子跟她回村?”
谈暮星一懵,慌张道:“啊,就是暑假出来转转……”
“能跟她频繁打交道的,要么是生活不幸的人,要么是向往她能掐会算的人……”王萍抬眼道,“你都不是呢。”
谈暮星苦笑:“这话有点武断?萍萍姐不也跟她很熟吗?”
“我碰见她的时候确实过得不怎么样,出去打工被欠钱,找工作还被骗,文化程度也不高,老家那边回不去……”王萍面色淡然,“要没遇到她和她爷爷,我早就想一根绳吊死算了,反正做啥事都没个盼头。”
谈暮星颇感惊讶:“你不是银隆村的人吗?”
“以前不是,现在算是,不过我老家也是农村,回不去的农村。他俩当时说别闹着死,跟他们回村里住吧,我心想反正我啥子都没有,那就来呗,然后就过来了!”
谈暮星犹豫道:“我完全想象不出萍萍姐你……寻死觅活?”
王萍总是性格爽朗、做事利落,还时不时教育楚千黎,根本就跟软弱无关。
“人都是会变的嘛,我现在想起以前,也觉得傻得不行,多大点事儿闹着要死。”王萍自嘲,“但当时就觉得活不下去了。”
王萍刚来银隆村时浑浑噩噩、打不起劲,她认为人生一片灰暗,做什么事都没意义,反正永远不会成功。
楚千黎和楚易冽当时没逼她,村里总有人送蔬菜及粮食,三人就白煮菜度日,耗过一天又一天。
楚千黎和楚易冽总在院子里算卦,王萍就蹲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眼看爷孙俩为谁来扫地比拼起卦。扫地半小时,比赛大半天。
王萍经常看到上门拜访两位大师的求助者,她在各类事理的耳濡目染之下,突然某天起就豁然开朗,一扫连绵的颓丧郁气,犹如重获新生。
那是美好的大晴天,王萍第一次感觉浑身充满力量,世界好像没那么糟。她看不惯两人磨磨蹭蹭推托劳动,一手夺过扫把就把家里打扫了,又觉得白煮菜着实难吃,当天就自己下厨做饭。
她好像还是能做点事,并不是完全没用的人。
楚千黎说她适合做饲养类工作,楚易冽又给她在村里办身份,她就顺理成章地在村中住下来。她确实莫名擅长养育动物,养鸡养鸭比打工赚得都多,加上喜欢银隆村氛围,便决定在此定居下去。
银隆村的人敬畏楚易冽和楚千黎,但王萍不是土生土长的村民。她仍感恩两位大师的帮助,却能更深刻地认识他们。
“主任他们将她捧得特别高,但其实要用不上她的能力,你就知道她胆小怕死得要命,一条蛇一只鸡都能给她掀翻,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师……”王萍出言嘲笑,又补充道,“但她确实也有点本事。”
“不单是能掐会算的本事,是她心里也算得明明白白。她平时懒得要死,她爷爷下葬那天却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插手。我问她为啥子,她说是还他的。”王萍平静道。
谈暮星一愣。
王萍抖干净碗筷上的水滴,她起身站起来,平和道:“我不知道你为啥子要跟她回村,但她平时看着烦人得要命,其实是最懂人情世故的。”
楚千黎学的是命理,就不可能真不懂事。
“她让你感到烦人是成心的,但她哄你开心也是真心的,就是真真假假混着来,摸透这点就能跟她很好相处了。”
谈暮星内心触动,他垂下目光,小声道:“为什么萍萍姐要跟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