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说话就闭嘴。”贾母瞪了她一眼,又看向林如海,“你是我女婿,我也不瞒你说,如今家里早已不复往日的光景了,先前娘娘封妃,家里又很是花销了一笔,如今账上是真没钱了……”说着就呜咽着哭了起来。
又提起来贤妃,难不成还想拿贤妃出来压人?这债主可是皇上。
林如海讽刺的笑笑,无奈道:“老太太与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啊。”
贾母就说道:“你是天子近臣,就不能跟皇上求求情……也不是不还,不过是晚两年好歹叫家里积攒些银钱下来,或者先少还一点……”叫她私心里来说,自然是不愿意还这笔银子的,但是她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只能想着能拖就拖着,指不定皇上忙起来又忘了。
“皇上并非那等不近人情之人,但……老太太可曾想过,欠了债的不止贾家一家,满朝上下大半都是欠了债的,倘若皇上给贾家开了恩,那其他人也去求情又该如何?厚此薄彼自是不成,但若是一家家全都给了恩典,这债又如何才能收回呢?老太太以为皇上为何突然要催债?国库吃紧了啊。”
林如海叹道:“咱们普通人家若是银钱紧张了些,顶多也不过是节衣缩食一阵子罢了,可国库一旦紧张了……御敌攘外需要用银子,年年不是这处就是那处发生点天灾得需要银子赈灾,养兵买马造武器更是不断在烧钱……这哪一样不是关乎民生大计不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皇上是铁了心要收回外债充盈国库的,任谁说都无用,老太太若是信我,就听我一句劝,无论如何尽快想法子凑齐这银子还上,否则惹怒了皇上任凭是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皇上的决心很坚定,哪个若敢在这个时候耍赖使坏,那恐怕就要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
王夫人的脸色愈发白了白,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焦躁,手里的佛珠串都险些没被她给扯断了。
贾母却是继续哭道:“但凡手里真拿得出来,我哪里就能死活不愿意了呢?府里是当真山穷水尽了啊!”
林如海就很“贴心”的给出了个主意,“家里拿不出这么一大笔现银不要紧,拿些物件出来也能按照市价抵了银子使。”
贾母的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明显的都呆了呆。
她原是打算哭穷然后跟林家“借”银子的,眼下人家给指了条路出来,她还怎么开口?
王夫人眼珠子骨碌一转,勉强的笑道:“家里的那些老物件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是要长长久久传给子孙后代的,怎么能拿出去抵银子使呢。”
“正是这个理儿。”贾母点点头,生怕林如海又继续出什么好主意,就索性直接开了口,“我想着若是圣上实在不肯缓缓,不如女婿先借了银子来帮助家里度过这个难关……”
林如海看着她,说道:“老太太扪心自问,如今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难道日后就能拿得出来了?日后又是哪年哪月?林家是能够拿的出这笔银子,但林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等到孝懿皇后孝期过后,菡儿就该与四阿哥成亲了,这嫁妆岂能寒酸?玉儿日后也是该皇上指婚的,门第不会低了去,嫁妆自然也是有规矩的,还有朗儿娶妻……”
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所谓的“借”压根儿别指望还的,到底是自个儿的岳母,真要打定主意赖账了,他还能去告官不成?纵是他在理,真闹到对簿公堂却也未免太过难看太丢人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惯她这毛病。
贾母的脸冷了下来,“女婿就当真要见死不救?”
“如何就谈得上见死不救了?倘若如今家里当真是山穷水尽没了活路,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我方才已经给您指了条明路,您却不愿意……不愿意动自己家的根基,却要来挖我林家的家当?老太太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了些,我是您的女婿不假,但您也别想着拿我们林家当你贾家的钱袋子。”
这话说得可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了,气氛霎时就冷凝了下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林墨菡和林黛玉姐妹二人去看望王熙凤,一进门就见平日那么刚强的一个人竟躺在床上歇着,顿时心里就是以咯噔。
“这么严重不成?孩子可还安好?”
王熙凤微微蹙着眉,道:“大夫说情况不大好,叫卧床静养着,不敢叫下地出门。”
这么说还当真是不太妙啊。
林黛玉坐在床沿上,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摔了一跤呢?身边跟着那么多婆子丫头都干什么呢?”
平儿听见这话就喊冤了,“都是那作死的尤三姐,突然就跟发了羊癫疯似的冲了上来,叫人压根儿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尤三姐竟还敢对你动手?”林墨菡也惊奇了。
王熙凤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子戾气来,“我饶不了她。”
“你可歇歇罢。”林黛玉白了她一眼,“如今都这样了还惦记收拾人呢?先仔细养好身子罢,可再经不住折腾了。”
“正是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赶着这会儿上火?宽宽心好好养着。对了,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我见老太太好似有话想跟父亲说,还特意将我们支了出来。”
“还能有什么事?这是想掏你家的银子来使呢。”王熙凤冷笑道:“昨儿个户部来人了,说是叫还了国库那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林黛玉被惊着了,“府里怎么会借了这么多银子?”
知晓了究竟是什么事,林墨菡就彻底放心了,她家那老父亲可不是什么活菩萨,想拿捏他?做梦呢。
“当年借这银子的时候我还没在这府里呢,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借的这么多,如今可是抓瞎了。”
“你怎么倒好似一点儿也不着急呢?”林墨菡对她这明显不正常的态度显得很是诧异,“府里估摸着是没多少银子了,如今这般火烧眉毛的事儿,你怎么反倒跟个局外人似的呢。”
“府里的公中账上早就没银子了,如今要还钱也就只能从库房里弄些东西出来卖了去,那库房……”王熙凤双眸微眯,寒光闪烁,“库房里值钱的东西早就被老太太给倒腾进自己的私库去了,你们也不是外人,家里什么情况你们也是知晓的,老太太疼宝玉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那私库还能有咱们旁人惦记的份儿?真要是走到不得不卖东西筹钱的地步,那该心疼的也是二房。”
姐妹二人听了这话也都无语了,难怪王熙凤一点儿也不着急,左右也落不着她手里,她急什么?估计反而还巴不得赶紧都卖了出去呢,没了也总比叫二房占尽了好处强。
“老太太还真是……”叫人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女人的私库都是自己的嫁妆和这么些年攒下来的梯己,那自然是随她自己安排,爱给谁给谁,没人能说什么,可拿了家里库房的东西充进自己的私库……这不是搬空了荣府去补贴二房吗?偏心也没个这样偏法儿的。
不过,林墨菡可不觉得王熙凤会就这样认了,这两口子向来是油锅里的钱都敢捞出来花,能忍得了这?怕是憋着什么主意呢。
王熙凤又看她们,一脸苦口婆心的说道:“林姑父那里我倒是不担心,定是不肯充这个冤大头的,我只怕老太太在林姑父那里吃了瘪回头又来缠你们,你们两个小姑娘家可千万别被她一哭就心软了,如今府里是没有现银了,却也并非真就穷得喝西北风去了,她找你们家不过是不舍得这笔钱罢了。”
林黛玉无奈长叹,坐在一旁没了言语,神情懒懒的,淡淡的。
林墨菡斜眼瞅着王熙凤,一脸似笑非笑,“我怎么觉着你热心得过分了呢。”
王熙凤暗骂一句“鬼灵精”,面上却一本正经喊起了冤。
“得了得了,你这一天天的可少算计些罢,叫你养个胎你都不安生。”林墨菡不耐烦听她唱大戏,话锋一转,便岔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跟琏表哥如何了?没干起仗来?”
“他敢!”王熙凤冷哼一声,颇有些得意的说道:“如今他只恨不得将我当祖宗似的供着,连大声跟我说句话都不敢,还敢跟我干仗?借他十个八个胆子他都不敢!”
“可不是呢,往常一天天的不见个人影,如今可好,那些个狐朋狗友再怎么喊也不出去了,日日赖在奶奶跟前撵都撵不走,也就是这一大早的出门给奶奶买零嘴儿去了,一会儿回来还得接着烦人。”
啧,这儿子的魅力可真大。
林墨菡撇撇嘴,原著里王熙凤这一胎儿子可没保得住,也不知如今的命运如何。
“上回来害得宝玉吐了血,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林黛玉忽而问道。
王熙凤一听这,就笑了,“你就别担心了,人家现在好着呢,有他的云妹妹日日同坐同卧玩闹解闷,再美不过了。”
闻言,林黛玉这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难不成老太太又想将湘云跟宝玉凑一对儿?”
“可不见得。”王熙凤也不多说了,只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讥讽。
林黛玉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宝玉已是通了人事的,叫那么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日日跟他在一处同坐同卧,却又仿佛没有定亲的意思,这不是坑人吗?那可是嫡亲的侄孙女儿,老太太真能如此?
林墨菡就觉得吧,老太太怕是有骑驴找马的意思,贾宝玉的名声不好,想聘个什么高门大户的姑娘只怕艰难,史湘云好歹也是侯府姑娘,虽说内里如何自家知道,但至少面上好看,若是最终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就将史湘云跟贾宝玉凑一对儿也勉强,但凡有个更好的选择,史湘云也只有被舍弃的份儿了。
真打内心来说,老太太对这些姑娘们也并非没有一点儿疼爱之情,但是很显然跟贾宝玉放在一起比着就差远了。
没再来得及多说几句话,林如海就叫人来喊了,也没叫去跟老太太道个别,十有八九又是不欢而散了。
父女三人才到门口时,就见一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在外头叫骂着,一见着他们,嘴里的脏话就停了,瞧着林如海有些发愣。
林墨菡见状下意识瞧了眼自家老父亲,虽说年纪不算小了,但身形依旧挺拔,脸上也未见多少皱纹,加之文人满腹经纶,整个人温润儒雅玉树临风,又兼多年身居高位,自有一番从容气度……着实魅力不小。
目送着马车走远,尤三姐这才扭头问贾家来驱赶她的奴才,“方才那是贾琏的姑父林如海林大人?”
第37章
林如海最终也只肯拿五千两出来,言明不是借的,只当他孝敬岳母了,不需要还的。
按理这送银子花也是好事吧,可偏贾母只气得胸闷气短,林家百万家财,就拿了五千两银子出来,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分明是羞辱人!
于是怒极之下,贾母当场指着林如海的鼻子又哭又骂,就跟平日骂她自个儿的儿子似的,可林如海到底不是她儿子,不会对她愚孝,随便哭两声骂两句就万事顺了她的意,也不管要求有多不可理喻。
她要哭要骂,林如海就静静的听着,也不生气也不服软,总之就是油盐不进,贾母又气又无奈,只得怒气冲冲的打发他走了,生怕自个儿再看见他在眼前晃悠得气得晕死过去。
“妹夫也真是的,林家家底那么丰厚,如今发妻娘家差点银子救命他都这般冷血无情,可见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走茶凉啊。”王夫人抹着眼泪哭道:“若是敏妹妹还在,定是不会见死不救的,想当初敏妹妹在时,每年逢年过节送来的礼都不止五千两了,妹夫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贾母撩了撩眼皮子,讥笑道:“如今是知道敏儿的好了?”
王夫人有些讪讪的,不得不承认,贾敏在与不在的区别真的太大了,只“情分”二字上好似就淡了许多。
“如今可怎么办才好?若是……若是当真没钱还,皇上总不会真的为这事儿治咱们家的罪吧?宫里娘娘那般得宠……”王夫人那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总之就是不愿意掏这笔银子,“满朝文武那么些人都借过,困难的指定不是咱们一家,若是咱们齐心协力一同向皇上求情,皇上总不能真就不顾情面不顾自己的名声吧?况且法不责众……大伙儿一致不还钱,皇上就是想治罪也没法啊。”
贾母恨不得拿手里的茶杯砸她的脸,啐道:“糊涂东西!谁借给你的狗胆子敢去威胁皇上?真若是惹毛了皇上,纵是明面上皇上不能对那么多人做什么,私底下也总有的是法子收拾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随意找个由头就足够你喝一壶的了!况且宫里的娘娘再得宠又如何?还能比得上国家大事?当今可不是那色令智昏之人,可别一个弄不好连累娘娘被皇上厌弃,到时候有你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