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只冷眼旁观,对这个侄儿是愈发的摇头了。
男人爱美色,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可好色到如此地步,连在姑父家中这短短几日都无法忍耐,却着实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因着贾琏整日整夜的也不见个踪影,故而林墨菡和林黛玉姐妹二人也一直未能与之见上一面,林黛玉还纳闷儿了。
“这位琏表哥不是自幼生长在京城的人吗,难道在扬州还能有何好友或是要事要办?怎么整日这般忙碌?”
林墨菡笑笑,也不解释,怕污了她的耳朵。
人家是忙得很,忙着寻花问柳呢。
怕这单纯的傻妹妹继续好奇,林墨菡便岔开了话题,“人家自有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有这功夫你不如再仔细想想,看是否还有什么想带的东西忘了不曾收起来的,后日可就要出发了。”
林黛玉闻言就笑她,“哪里还能有什么落下的?姐姐只恨不得将一半家当都收起来了。”
这话有些夸张了,不过也足以证明林墨菡收拾了多少行李,只姐妹二人的衣物及首饰就装了足足十口箱子,这还仅是今年才做出来的新衣裳,另外又有一些姐妹二人日常用惯的一些物件,譬如茶具、枕头等,再有姐妹二人都爱看书,这自然也是不能少的,最后便是一些金银锞子、金瓜子金花生等这些日常打赏之物,铜板只先少带了些,待到了京城再换也便利。
除此之外,姐妹二人每人身边伺候的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各四人,并嬷嬷两人,共计二十名奴仆亦是要同行的。
待出发那日见着这两位表妹的排场,贾琏一时也不禁有些呆住了,暗道还好船够大,否则怕要出丑了,又思及家中恐怕也想不到,唯恐他媳妇安排的院子小了,便赶忙叫人送了信回去言明情况,好早做打算。
“琏表哥。”姐妹二人微微一福。
贾琏来了几日一直在外厮混,这还是头一回见着两位表妹,顿时惊为天人。
无论是他媳妇还是家中的姑娘们,又或是薛姨妈家的那位妹妹、隔壁的那蓉儿媳妇秦氏,无一不是顶顶好的样貌,可今儿见着这两位表妹却仍是止不住惊叹,这才是倾国倾城啊,待再长大些,真正长开了,那还得了?
“姑父真真是好福气。”贾琏不禁咋舌,就这两个姑娘的容貌,前程如何还当真是难以猜想了。
林如海淡淡笑了笑,道:“这两个丫头便托付与你了,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她们自幼便养在深闺从未出过远门,路上还得你多费心照料一二。”
贾琏忙道:“姑父言重了,自家亲表妹,不说这般见外话,姑父只管放心便是,我必定将两位表格照顾得妥妥帖帖。”
林如海又与之客套了两句,目光便看向了早已含着泪的一双女儿,心头亦是一酸,语重心长叮嘱道:“路上要听你们表哥的话,不可任性胡闹,到了京城且好生侍奉你们外祖母,平日闲暇时切记多读书练字,不可贪玩,可记着了?”
姐妹二人连连应是。
林如海心中感伤,长叹一声,“时辰不早了,你们且去罢。”
“父亲……”
“还请父亲多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
父女三人依依不舍的含泪话别,可再是不舍,却也终究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站在岸边看着那船渐渐远离,一直强忍着泪意的林如海终于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直到再看不见船的踪影,这才被奴才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坐上了马车,回去的路上,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仿佛心肝都被人挖走了似的。
而在船上的姐妹二人亦是泪水涟涟,心中万分不舍,更兼一份惶惶不安。
“姐姐……我害怕……”林黛玉小声哽咽道,外祖母家再好,终究不是自己家,寄人篱下哪能不惶恐呢?
林墨菡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莫怕,姐姐一直陪着你呢。”
第4章
姐妹二人自幼养在深闺,从未乘船远行,连日来在船上晃晃悠悠,不免有几分不适,所幸打小因身子娇弱,故而林如海得了长女的请求,特意花费重金好不容易寻来了两位略通医理的妇人,于姐妹二人身边各安置了一名作为贴身嬷嬷,只负责日常看顾两位姑娘的身子。
这两位嬷嬷医术虽不说多高明,但日常一些小毛病却也足以应付,且这些年来经过名医指点,药理方面却已甚是精通,平日做些药膳给两位姑娘调理身子,这些年下来姐妹二人眼看着已是健康了许多,与常人无异。
而今因乘船引起的些许不适,也因着有两位嬷嬷照料的缘故很快便恢复了,接下来的日子在船上闲来无事姐妹二人便凑在一处喝喝茶看看沿途风景,又或是在房中下下棋聊聊天,倒也悠哉,唯一可惜的便是不能看书,容易犯晕。
“初时还有几分新鲜劲儿,这日复一日的在船上漂着,却不免有些乏味了。”林黛玉往窗边一倚,满眼无趣的看着外头。
林墨菡就对着身边的丫头红枫说道:“去问问琏表哥,看还需多久才能到京城。”
不消片刻,红枫便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
“姑娘们莫急,琏二爷说了,再有两日便能抵达。”
姐妹二人闻言具是松了一口气。
林黛玉这才又活泛起来,说道:“听闻外祖母家中有三个姑娘,还有一个薛姨妈家的姐姐也在荣府,应是极热闹的,只不知这些姐姐妹妹好不好相处……她们几个打小一处玩着,咱们姐妹二人却是后头才到的……”
就是怕与那边的姑娘融不到一处去,不免更显尴尬了些。
林墨菡就笑道:“人都有个亲疏远近之分,打小在一起的自是与众不同些,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心,都是小姑娘罢了,玩着玩着不就熟了?咱们好好与人家交往,人家自然也会高兴又多两个小姐妹。”
“就怕有那爱掐尖儿要强的。”林黛玉微微蹙眉,她自个儿的性子自个儿心里清楚,真要遇上那等爱处处攀比要拔尖儿的,见不得旁人有一丝比自己好的地方,那她定是会忍不住怼到脸上去的。
过去母亲在时也会时常带她们姐妹去参加一些宴席,各色小姐妹不曾少接触过,像她们这样出身好的姑娘,难免都有些傲气,有那一家子姐妹之间还互相争锋的也不在少数,是以她还真有些担心。
林墨菡轻笑一声,道:“姐姐怎么教你的你忘了?咱们不主动惹事,却也委实不必太怕事,真要遇上那等不好相与的,只管顶回去便是,撅了面子又如何?自找的罢了。”
“咱们终究是客……”
“做客理应以礼待人,但以礼待人却并不代表要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罢了。”林墨菡面色淡然的说道:“真若遇上那叫你不舒服的,你就只管怼回去,若是有那不长眼的下人胆敢冒犯,你便叫丫鬟大嘴巴子抽上去,出了事儿姐姐给你兜着,姐姐若是兜不住,不是还有父亲呢?没什么好怕的。”
林黛玉就笑她,“旁人家的长姐都是生怕家里的弟弟妹妹惹事,恨不能日日耳提面命叫人老实安分些,姐姐可倒好,竟是个头等的刺儿头。”
林墨菡瞪了她一眼,“小没良心的,我都是为了谁?”
林黛玉嘻嘻一笑,凑过去搂着她的手臂便是一阵撒娇卖痴,只缠磨得人没了脾气。
又过了两日,船如期抵达京城码头。
姐妹二人戴上帷帽,被丫头搀扶着下了船。
码头上早有荣府的奴仆等候于此,接了人便忙不迭先迎着姐妹二人上了马车,接着又众人又一阵忙活,好不容易才将那些行李都搬下船安置好了,这才一路浩浩荡荡的朝着荣府驶去。
途中百姓见此阵仗不免纷纷好奇观望,有那好奇的便在打听,究竟是谁家娇客如此尊贵,识字的瞧一眼马车上的标记得知是荣府娇客,不禁暗道一声难怪。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姐妹二人正欲下车,却猛然听见外头忠伯冷笑的声音。
“看此情形,我林家的嫡出姑娘竟是都不配入你贾家的大门了?”
一听这话,林墨菡便知道了,原来贾府仍是只开了那一处角门。
当即,也不急着下车了,只安安静静的坐在里面不吭声。
“姐姐?”林黛玉有些不安,不知发生了何事。
林墨菡轻轻拍拍她的手,“不急,且稍候片刻。”
大户人家的大门平日是轻易不开的,但连皇商薛家来了都能开大门迎客,难不成堂堂二品大员家里的嫡女连商户都不如了?
贾琏看着忠伯脸都掉下来了,又见两位娇客坐在马车中毫无动静,心下不禁就是一叹,暗骂作死的婆娘连一点事都办不好,边一脚踹在兴儿的屁股上,“还不快去叫人赶紧将大门开了迎客!”
兴儿忙连滚带爬的去了。
贾琏又只得对忠伯赔了笑脸,道:“林管家息怒,两位表妹是老太太日日夜夜惦记在心的心肝儿肉,哪里会有人敢故意怠慢呢?定是哪个耳背的狗奴才听岔了才闹出这种笑话,待我问着是谁,定狠狠赏一顿板子与他。”
忠伯虽心下不满,但这罪也赔了,好话也说了,也不好再得理不饶人,只道:“琏二爷还请勿怪老奴生了火气,咱们家的两位姑娘自幼在家中便是千娇万宠的,这初次上亲戚家便受这般委屈,老奴属实心疼,更担心荣府中是否有人并不欢心我家两位姑娘,故而一时情急,并非有意给二爷甩脸子。”
贾琏闻言忙道:“老太太隔三差五的一封信送去,每日都在盼着能早些见着两位表妹,哪里能是不欢迎呢?只恨不能抢了回家藏起来才好,今儿这事儿只是个意外罢了,两位表妹住在荣府您只管放心,委屈了谁都绝不会委屈了她们!”
说话间,紧闭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贾琏忙去马车边上请两位表妹,林墨菡林黛玉姐妹二人这才下来。
前有一众贾家奴仆引路,后头还跟着一众林家奴仆,接着又是上了轿子一番折腾,这才来到了内院。
贾母得知今日两个外孙女儿就到了,早已是翘首以盼,忽而听闻外头丫鬟娇声道“林家两位表姑娘到了”,紧接着便看见两个打扮素净的姑娘携手而来,一时屋内惊叹四起。
年纪略长些的那个,端是冰肌莹彻琼姿花貌,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如娇似嗔,眼波流转,自有一股风流娇媚,竟是应了那句“闭月羞花怨,沉鱼落雁愁”,好一个倾城绝色之佳人。
而年纪略小些的那个,却又与之截然不同,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竟又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遗世而独立的仙子般的人物。
姐妹二人进了屋子,便对着上方的贾母微一福身,“外孙女儿请外祖母安。”
贾母这才缓过神来,眼圈儿倏地红了,只将两个外孙女儿搂进怀里心肝儿肉的疼着,一时又不禁哭起了贾敏,只引得姐妹二人也跟着红了眼。
众人见状只得一边跟着拭泪,一边忙劝慰。
“两位表姑娘一番舟车劳顿好不容易才来,老祖宗可不能再招人了。”
贾母一听忙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好不容易止住了悲伤,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外孙女儿左瞧右瞧却是怎么也瞧不够。
老太太本就喜爱那容貌姣好的小姑娘,这会儿见姐妹二人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一时更是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抓着两个外孙女儿的手不肯撒开。
林黛玉的心思更单纯些,这会儿已是泪眼朦胧,对着满眼疼爱的外祖母也生起了亲近之意。
就连原本对贾府心存不满的林墨菡,此时此刻也再看不出贾母有丝毫的做戏成分,一片疼爱之情竟是真真切切的。
贾母拉着姐妹二人揽在怀里,边指了两个儿媳妇儿与她们认识,“这是你们的大舅母,那一个是二舅母。”
姐妹二人忙见礼。
“一家子亲骨肉,不必如此见外。”贾母笑着说道,邢夫人与王夫人二人自是连连附和。
邢夫人忍不住说道:“乍一见着两位外甥女儿,竟是都叫我看呆了去,再是未能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人儿。”
贾母闻言笑得愈发开怀,只道这大儿媳妇素来不如旁人会奉承,今儿倒仿佛开窍了。
而一旁的王夫人却只跟着笑笑,并未多说话,只坐在那儿念佛珠,仿佛那木头人似的。
贾母见状心中略有不满,不待多说什么,只听外头又有丫鬟娇声通报,却是薛姨妈母女并三春都来了。
众人一进来看见老太太怀里那姐妹二人的样貌,具是一愣,随即纷纷上前见礼。
贾母又将众人一一指给姐妹二人认识,待一番寒暄之后才各自入座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