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氏一个没落的旁支,太子甚至连对方叫什么长什么模样都不知晓,却成了皇上收拾他的一个突破口。
这是事先谁都绝不曾想到过的。
直到太子几乎等同于被软禁,众人才猛然惊觉,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为别的,盖因皇上如此见缝插针的行为分明就透露出一个意思——他对太子的忌惮已然达到了顶点!
这叫人如何能不心惊胆寒?犹记得早年皇上是何等宠溺太子,再对比如今,谁能不感叹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恐怕就连直郡王和八爷也被惊得半晌回不过魂儿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送到皇上面前的弹劾奏折究竟有多少,堪称堆积如山,给人一种太子党的罪行实乃罄竹难书的错觉……他们也都在焦虑的等待着,等待着皇上对太子的处置,等待着想要知道太子究竟会不会因此而倒台。
然而一连好几日,康熙都未曾提及这件事,甚至紧闭大门谁也不见,唯有那太子党的诸多罪行飞速传到了民间,引起一阵轰动,紧随而来的就是百姓们的口诛笔伐。
一时间,太子的名声也随着这些事儿的传播发酵而一落千丈,甚至沉入谷底。
胤禩不由得兴奋起来,“大哥,皇阿玛是不是当真……”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他就不禁浑身颤栗,强忍着才未曾在面上表露出来,只轻声问道:“咱们是静观其变还是……”再添一把火。
后头的话未说完,但胤禔显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忍不住嗤了他一声,“怎么着,这就迫不及待了?底下的那些人说你什么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怕是对你最大的误解,什么君子端方?分明是狼子野心罢了!此次若是太子倒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你大哥我了?”
说罢,直接就转身离开了,徒留被莫名其妙怼了一脸的胤禩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这突然发的哪门子的脾气?
携手共同扳倒太子难道不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怎么反倒嘲讽起他来了?这是事到临头竟然同情起太子了不成?真真是笑死个人了,一直以来将太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斗得死去活来的人究竟是谁?
猫哭耗子假慈悲。
胤禩不禁嗤笑一声,满怀不屑。
而事实上,胤禔心里也的确是有些不痛快,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或许是唇亡齿寒吧……连一手养大的最疼爱的儿子都能如此对待,那其他人呢?他又算得了什么?又会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胤禔死死抿着唇,脸色十分难看。
事到如今,其实他与太子一样早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小心翼翼的在悬崖边上继续行走,说不准哪日就被那位轻轻动动手指头,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随着外面的传言愈演愈烈,太子的声望也一降再降,甚至有那激进的读书人已经开始反噬,原本有多仰慕太子如今就有多憎恶。
这也是实在没有法子的事,太子被软禁着,任何人都无法接触得到,连索额图也被限制了自由,太子一脉就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早已是六神无主,跟那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毫无章法,如何能够应对得了外头有心人的引导污蔑?
这一遭,太子完全是被捆绑住了手脚被动挨打,丝毫反抗不得。
直到外头隐隐约约有了“废太子”的呼声,康熙这才有了动静。
凡是折子上被弹劾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从严处罚,该降职的降职,该罢官的罢官,该进牢房的进牢房,至于那些涉及到人命的,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如此一通雷霆手段下来,太子党瞬间被打了个七零八落,损失极其严重。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太子本身。
皇上究竟会不会借机废太子?
大多数人都觉得,太子恐怕当真逃不过这一劫了,直郡王及八爷一脉的都已是按捺不住的兴奋起来,却谁知……
“太子自幼就养在朕的跟前,是朕一手养大的,自幼才学出众允文允武,品性亦是极好的……”康熙看了眼太子,眼里似乎隐含湿润,转头又看向索额图,却瞬间变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朕信任你,才允许你接近太子辅佐太子,却未想你只会在太子面前挑拨是非,极尽可能破坏太子与众阿哥之间的兄弟情,以及与朕之间的父子情!更甚至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而将朕的太子教得移了性情,致使太子如今落得如此万人唾骂的地步!”
“朕花费了那么多心血一点一滴教养起来的国之储君,就被你给毁了!你简直就是我大清的第一罪人!索额图,你该死!”
伴随着话落,一个砚台直直的朝着索额图的额头砸去,瞬间将他的额头砸破了一个窟窿,血流如注。
所有人都懵了。
就连一直坦然等待命运宣判的太子都懵了。
原以为皇上会借机收拾了太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将索额图推出来顶锅。
按着皇上这意思,朕的太子是朕费尽心血一手养大的,是极好的,都是索额图带坏了他,所以该死的是索额图,跟太子无关。
胤禩看向太子的眼神都不对了,难得当众失态,就连原本还有些同情太子的胤禔也咬紧了牙,一脸恶狠狠的看着太子。
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果然太子才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即使如今父子间已经正式开战,可事到临头皇上还是舍不得太子。
“皇上!”佟国维头一个憋不住跳了出来,“索额图固然有过,但太子殿下有失德行也是事实啊!如今民间对太子殿下的讨伐声巨大,若是皇上不能秉公惩罚太子,只怕难以对万千黎民百姓交代啊!”
此话一出,其他一众妄图扳倒太子的人都也纷纷附议,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想放过太子。
然而康熙却只冷着脸说道:“太子不过是近墨者黑,朕相信朕一手养大的孩子本质上是个好的,如今朕将太子身边的这些毒瘤都拔除了,太子自然不会再受影响。”
“皇上……”
“好了!朕意已决,尔等无需多言!”
众人很不甘心,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眼看太子的声望已经严重受损,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可是看着帝王坚定的表情,再是不甘心好似也无法了。
一阵沉默中,却谁想太子竟突然大笑起来,看着康熙的眼神充满了讽刺悲伤,笑着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
真不愧是他的好皇阿玛啊!
明明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指示,明明是他打定了主意想要收拾他这个太子,但事到如今,他却又站出来假装父子情深,摆出一副想要力保他的架势……真是可笑至极!恶心至极!
如今保他有何用?他在民间的声望已经被摧毁了,手底下的势力也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就连索额图也被推出去顶锅了,下场可想而知不会多好……如今的他要名声没名声,要势力也没剩多少势力了,所谓太子不过是名存实亡,留着有何用?不过是因为这个当朝帝王舍不得自己的好名声罢了!
这件事也只能糊弄糊弄民间百姓,压根儿糊弄不住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事儿不过是皇是容不下太子才弄出来的,为的就是想铲除太子罢了!
他怕自己一世英名的形象蒙上一层阴影,故而事到临头站出来表演什么父子情深迷惑众人,可事实上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太子已经彻底废了,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留着刷刷好名声也不无不可。
这就是他的好皇阿玛,收拾完他还不算,还要再继续将他拎出来废物利用,分明是被他一手毁到如此地步,可是明面上他却还不得不感激皇阿玛!
当真是可笑至极,恶心至极!
太子只觉心痛难忍,一时两眼一黑竟是当场倒了下去。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第94章
康熙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在面前晕厥不省人事,顿时亦是惊骇万分,嘴唇都哆嗦起来了,还是几位阿哥反应迅速,蜂拥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人抬下去请太医。
最终结果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悲怒交加之下被刺激到了才短暂厥了过去,很快就醒了过来,只是眼看着精神气儿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似的。
听见李德全小心翼翼的回禀之后,康熙也不曾多说什么,只静静的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脸色晦暗,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知道太子必定是将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看透了,是以才会如此愤怒如此悲伤,他心中虽担忧,但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
保成做太子将近三十年了,纵然朝堂上总不免有不同的声音,但是在民间,这个太子却被视为正统继承人,是铁板钉钉的下任帝王,堪称一呼百应。
羽翼丰满、深得民心……若是早些年看见太子如此出色,他定然是欣慰极了的,但现实却是,随着太子愈发年富力壮,愈发成熟稳重深入民心,他这个帝王却在日渐衰老,步入暮年。
这叫他如何能不担忧能不忌惮?他甚至时常忍不住猜疑,太子已经是个壮年男子了,已经在太子的位子上坐了将近三十年,是否早已不耐烦?是否想要取皇父而代之?
不知多少此午夜梦回之时,他看见父子反目兵戎相见,看见文武百官及万千黎民百姓都在呐喊着,叫他这个老眼昏花的帝王禅位给年富力强精明睿智的太子,叫他安心退下颐养天年……每到这时,他就会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强烈的不甘和猜疑充斥在他的心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还未曾老眼昏花,他依旧头脑清明睿智如初,依旧能带领着大清走向繁荣昌盛,并不需要一个继承人来接过他身上这个担子。
直到月上中天,康熙仍旧还是那么枯坐着,如同一尊雕像般,只是腰背已然不似过去那般挺拔。
李德全无声长叹,轻轻劝道:“夜深了,皇上该歇息了。”
仍旧是一片寂静。
片刻后,康熙平静的声音才响起,“太子身体不适,不宜继续南巡操劳,明日一早护送回京休养,还有索额图……传旨下去,索额图罪孽深重,幽禁于宗人府,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李德全心头一震,讷讷的应了声。
翌日天才亮,太子和索额图便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打道回京了,虽是一路同行,但二人却分别乘在两辆马车上,身边尽是皇上的耳目,将他们盯得死死的,莫说有机会能交谈什么,一路回到京城竟是连面都不曾见过一回。
初时大家都还以为皇上推出索额图力保太子,终究还是因为看重太子心疼太子,但冷静下来后细细一思量,才猛然察觉到皇上的真实意图,一时各自皆是五味杂陈。
难怪太子会当场晕厥,原来并非苦肉计,而是真正被伤到了,一时受不住那个刺激。
“八爷,如今看来皇上对太子是已然彻底放弃了,只待将来时机恰当……”佟国维耐不住心里的激动,老脸上隐隐浮现出了些许红晕,兴奋道:“如今就属八爷和直郡王势大,只需将直郡王拉下马……八爷心里可有什么章程?”
胤禩却已经没了前几日的那种亢奋,事到如今亲眼看着皇阿玛是如何收拾太子的,他这心里反倒迟疑不安起来。
“打从爷记事起,所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皇阿玛对太子如何如何的宠溺看重,而今……连太子令他感受到了威胁,他都能狠心下手将之废了……爷若此时站出来上蹿下跳,下场只怕会比太子更惨。”
“八爷这是怕了?”佟国维愕然,急忙道:“眼下明眼人都知晓太子已然名存实亡,原本依附于太子的那些人必定会慌忙找退路……奴才说句实话,直郡王比起八爷来本就更加得势,若八爷还不想想法子抓紧机会虎口夺食,待这些人都投奔了直郡王,八爷如何还能与其抗衡?届时只怕直郡王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八爷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再者,如今太子在民间的名声威望急剧下滑,尤其是那些文人,此时定然大多还处于茫然无措中,而八爷生性温润,礼贤下士之美名早已隐隐有所耳闻,这就是那些生性清高孤傲的文人最爱的,此时若不一鼓作气将他们收入囊中还等什么呢?难不成等着太子缓过劲儿来重新收复到旗下吗?”
“八爷在这方面本就比直郡王有优势,合该抓住这个天赐良机才是,直郡王那边最大的根基是军中势力,八爷唯有收拢住天下文人的心才算是真正有了与直郡王分庭抗礼的能力啊!”
胤禩沉默着,久久未曾言语。
一方面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此时若站出来上蹿下跳,只怕难免刺了皇上的眼,但另一方面佟国维所言却也很有道理。
直郡王身为长子,又早早就开始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多年来屡立战功,在朝堂上颇有威望,原就比他这个辛者库罪奴所生的皇子要更加受人追捧爱戴,若是此时他选择按兵不动,实则就是已经退缩了,他必须主动出击才有可能从直郡王的手底下夺些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