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她把车开到警局。
　　直到这时,她才敷衍似的，简略地对苏毓说：“我们去警局。”
　　苏毓冷笑一声。
　　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就像一件事气过头,反而提不起气来,尤其是他还饿着,这么一折腾,只觉得胃开始一抽一抽的。
　　到这种时刻,苏毓心里都骂不出来。
　　蓝白相间的警局，格外的肃穆，警察接待晋晓和苏毓,摘掉口罩和帽子的苏毓，离开镜头，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薄，依然是人群的焦点。
　　警察的目光从他身上离开，说：“查过了，车上的人是刘菲、王晓丽、张小楠，对预谋跟踪你们车辆的事实供认不讳，这里面，有你们认识的人？”
　　晋晓摇头，她看向苏毓，只说：“他或许认识。”
　　苏毓：“……”
　　他为什么觉得，他有种在晋晓的准许下，才开口说话的感觉？
　　当然，他确实真知道她们其中一个。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苏毓没好气开口：“张小楠，是之前骚扰我的私生饭。”
　　上次不得不搬家，就是因为她。
　　没想到这次，她居然还跟踪他们，阴魂不散。
　　警察表示理解：“她们没有实施实质的侵权行为，这件事按治安管理条例来办，我们将对她们三个人进行口头教育。”
　　苏毓一脸不爽。
　　但不爽归不爽，他从第一次遇到私生饭，到现在都第三次，微博的账号也发过斥责，但是没有用。
　　苏毓戴上帽子鸭舌帽，正这时候，听到晋晓对警察说：“之后有律师过来，还要再麻烦你们。”
　　警察也客气地回：“不麻烦，人民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我们会配合。”
　　苏毓懵了一下，下意识反问：“律师？”
　　晋晓看着他，说：“朝阳娱乐会向她们发律师函。”
　　苏毓迎着她的视线，捏着帽檐没有动。
　　律师函？
　　之前，苏毓想发律师函，是路晋晓还反过来阻止，说偶像要自己承担这些，律师函发了一时爽，却对狂热的粉丝不好……
　　而现在，看着晋晓和警察沟通，乍然，苏毓明白了。
　　现在的晋晓，虽然对他态度敷衍，但是对工作，一点都不敷衍。
　　她身上有一种冷静强大的特质，一种可靠的感觉。
　　算了，苏毓想，他也不计较她不和他讲明目的地的事了。
　　他刚想站起来，突然，晋晓一手搭在他肩上，把他按回去椅子上。
　　却听晋晓和警察说：“警察同志，还有一件事，需要他一下普法。”
　　苏毓：“？？？”
　　别说苏毓，就是警察也有点纳闷：“你的意思是？”
　　晋晓说：“我这里有录音证明，苏毓在一定程度上并不理解警察的工作。”
　　苏毓惊讶：“你在说什么？”
　　晋晓打开手机，点了一段录音，苏毓的声音传出来：“……我跟你说，我就是现在想开门下车，警察也管不了我……”
　　苏毓：“……”
　　神他妈，他只是冲动之下说这句话而已！
　　而坐在对面的警察，收起笑容，严肃地问：“这是在车上？”
　　晋晓：“对，行驶的车上。”
　　警察转过头，对苏毓说：“你好，在行驶的车上想开门下车，是很危险的事，尤其也可能影响后来车辆和交通，小则你可能受伤，大则影响他人生命财产安全，这种事，我们警察还真管得了。”
　　苏毓懵了又懵。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被这么严肃地训过。
　　而且对方还是警察。
　　他脾气再臭，对警察一直有敬重之心。
　　此时对方这么说，他的羞耻心瞬间爆炸。
　　苏毓漂亮的脸上憋不住浮起淡红色，想站起来，但他妈的晋晓的手就是按在他肩膀上，让他一动不能动。
　　迎、接、风、暴。
　　三分钟后，面对着警察那张严肃的脸，面对正义的国家机关，面对正道的光，苏毓憋得满脸通红，只好点点头。
　　连争辩都不想了，他只觉得多待一刻，就是丢脸一刻。
　　然后那个警察同志给几本普法宣传册，又加一句：“这个同志的问题，还需要去交警大队接受教育。”
　　晋晓：“好。”

　　苏毓：“不……”
　　什么鬼，在警察局丢脸还不够，还要去交警大队接受教育？？？
　　苏毓这辈子所有的尴尬都在今天透支了。
　　他妈的，他真服了晋晓了。
　　警察给晋晓指交警大队的路，而此时距离苏毓脚底板抠出三室一厅只差几秒。
　　刚上车，苏毓就连忙说：“我不去交警大队！”
　　他声音都在颤抖。
　　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也就这三分零二秒，度秒如年。
　　晋晓只“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不想去，也可以。”
　　苏毓一秒就反应过来，他咬咬牙，晋晓是让他认错呢。
　　可他是烦躁之下，随口说的话，不可能真的在行车时开门下去，可那还不是因为，晋晓什么都不说？
　　又或者，晋晓想让他认的错，不止这一桩，而是包括他惹的无数次事？
　　他倔强地抿起嘴唇。
　　车厢安静下来，只有导航的声音：“目的地：P市江城区交警大队，全程15分钟，开始导航。”
　　还真的是去交警大队！
　　苏毓微微睁大眼睛，眼看着晋晓就要往交警大队开去了。
　　过了五秒，他的声音不大，不情不愿地说：“……行，我不该那么说，不该那么做。”
　　忽的，他听到很轻的一声笑。
　　他转头看向晋晓，还能从她弯弯的眉眼里，捕捉到还没散去的笑意。
　　她那双眼睛真好看，星星点点，是天上银河碎在她的眼眸，凝结的英气在眉眼间揉开，宛如茉莉花旋而绽放的，淡雅又柔和。
　　能看出，这份笑意不是嘲弄，而是鼓励。
　　苏毓有点慌乱地撤回眼睛。
　　他心里骂了句草，不过，嘴上没说什么。
　　今晚的事，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默默掏出手机，发给自己一个好哥们：【有个人，因为口嗨说了句警察管不了我，被强制教育了，你懂是什么感受吗？】
　　好哥们毫不留情：【是你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毓：“……”
　　他鲨了他！
　　苏毓和哥们疯狂互怼，就连晋晓在超市前停了一次车，他都没留意，后来，车开进他家小区，他抬头看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晋晓没真去交警大队。
　　他下车时，晋晓也跟着下车。
　　苏毓犹豫一下，问晋晓：“你要做什么？”
　　晋晓提起手里的食材，晃了晃。
　　直到晋晓在苏毓家的开放式厨房忙活，苏毓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她给苏毓下一晚面，分量不多不少，够他一人吃完，又不会吃撑。
　　面条热腾腾的，面汤看着有点浓稠，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卖相很不错。
　　苏毓看看面，又看看晋晓。
　　晋晓用纸巾擦手，说：“吃吧。”
　　说完，她去玄关穿鞋，并提醒：“明天上午，九点的采访，小陈七点会来叫你的，别睡太晚。”
　　苏毓下意识问：“你不过来？”
　　晋晓穿好鞋，淡淡地回：“是，”停了一下，像是解释一样，“我明天会去找张瑾。”
　　“嘭”地一声，门关上了。
　　苏毓盯着面前的面，难得露出茫然，怔怔的。
　　就这么一段对话，他也发现，晋晓对他的态度敷衍，源于她好像觉得他无法沟通，于是拒绝无效沟通，只用行动来说话。
　　当他收起浑身刺，只是问她一句明天不来，她反而会对他解释。
　　无形之中，她用行动在教他做事。
　　他苏毓，活到十九岁，居然被人教做事了。
　　苏毓磨了磨牙。
　　不过眼下有件更需要解决的事，这晚上久违的饥饿感又来了。
　　他看着那面，想起晋晓展示的刀工，越是花里胡哨的东西，可能吃起来就越普通，甚至难吃都有可能。
　　他皱着眉头，夹了一筷子，送到口中，嚼了三下后，他整个人呆住。
　　一入口，浓郁的鲜香在嘴里找到归宿，味蕾一下子被刺激到，简直是惊艳，这一口下去，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普通？哪里普通？
　　这他妈太好吃了吧！这得是什么样的厨艺，才能在短短几分钟做出这样好吃的面！
　　吃到这么一碗面，苏毓不再纠结。
　　算了，他一边嗦面，一边想，他以后克制点自己的脾气。
　　不过吃完后，他意犹未尽，微信上主动问晋晓：【面怎么做的？】
　　晋晓：【好吃？】
　　苏毓不太想承认，只说：【还不错。】
　　过了会儿，晋晓回：【用你厨房里泡面的料包当汤底。】
　　苏毓：“……”
　　晋晓第二天的事情，就是张瑾。
　　现在有“kpi”，张瑾在“街头卖艺”时只好更加努力，因为想让围观群众掏钱，那可真是太难了。
　　他往返于各个繁华的广场、天桥、商场，紧赶慢赶，这才在当天的20点赚够101块。
　　他把101.07块转给晋晓时，手指都在颤抖。
　　五天高强度的练习表演下来，张瑾浑身都要散架，哪还去在乎别人的目光。
　　最后，他总共就赚了515.82块，勉强每天都达到要求。
　　不过他能肯定，他跳得越来越好了。
　　后面的三天，有自称星探的人找到他，问他有没有意向进娱乐圈，也有网红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这都是不错的兆头。
　　张瑾没有把这些和晋晓说，只是每天把勤勤恳恳赚的钱发给晋晓。
　　每一次，晋晓都会回两个字：【辛苦。】
　　虽然是重复的回复，张瑾没觉得晋晓敷衍，只在看到这两个字时，会很兴奋，因为五天的努力，一点没有白费。
　　最后一天结束，他正买瓶水狂灌，手机响了响。
　　是晋晓发过来的一张图片。
　　张瑾抹了把汗，打开图片，差点被呛到——照片就是他在灌水的样子，脖颈扬起，喉结滚动，水喝得非常着急，还有些溢出来，溅到衣领上。
　　就……还挺好看的？
　　张瑾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刚刚喝水的样子？
　　他连忙四处张望，不远处，晋晓对他招了招手。
　　一看到晋晓，张瑾就有种“幸不辱使命”的感动，他连跑带跳过去，激动地说：“晋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
　　晋晓把手上的一个佳能单反拿给张瑾。
　　张瑾疑惑地打开相机。
　　相机里有好多张他的照片，都是这几天拍的。
　　有他刚赚到第一个100块，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吃螺蛳粉的样子，有他和广场上一个小哥battle单舞的样子，有他跳到一半被商场保镖赶走的样子，也有他因为半天赚不到30块大哭的样子……
　　每一帧，记录下他的“苦训”。
　　张瑾的眼泪顿时就飙出来了。
　　一个大男孩哭得和个小孩似的，用手背抹着眼泪，既感动又有点羞赧：“晋、晋哥，原来你都在啊。”
　　其实，这爆哭里，还有一点小委屈。
　　他自以为舞蹈跳得很好，也越来越经得住观众的目光，但是，他每天拼死拼活，真的只能赚到101。
　　偶像这碗饭，即使再怎么过气，也比街头艺人好太多。
　　当然，这些委屈，只会化成他在这一行里继续前进、深耕的动力。
　　十天，他已经彻底找回信心，坚定决心。
　　晋晓递纸巾给他，他接过来，胡乱擦着，胡乱哭着。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给晋晓一个大大的拥抱。
　　当然，晋晓身上清清爽爽，他自己身上都是粘腻的汗水，肯定不敢把晋晓衣服弄脏。
　　他又哭又笑：“晋哥，不好意思啊，我、我情绪有点激动。”
　　晋晓不介意，指着不远处的烤串店，问：“吃吗？”
　　张瑾肚子饿得呱呱叫，他点头：“吃！”
　　不过，他眼珠子滴溜转一下，指着另一个烤串摊子：“那边热闹，应该很好吃，晋哥，我们去那边吧！”
　　晋晓：“嗯，确实，不然以后不能在露天摊子吃饭。”
　　张瑾：“……”
　　就像上次听到晋晓说以后没时间休息，张瑾心里激动了一下，就算是晋哥给他画的大饼，他也吞了！
　　感恩大饼！
　　吃烤串的时候，晋晓让他从单反里挑八张自己最喜欢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