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梅路路比对方矮一年级，梅路路从来都是两个人中的老大。
“你也不要来找我写作业了，我也不会教你了。”
梅路路转身就走。
“小梅，小梅！”李嘉明赶紧追了上来，又想要拉梅路路的胳膊，又不敢拉，只能像个小狗一样紧紧地跟着。
“小梅，我以后把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你好不好？”
梅路路说道：“我不要。”
“那等我考上了大学，我帮你找余明报仇。”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梅路路转过头：“你以后再跟我说话，我会打你。”
小梅说到做到，从这天开始，彻底不再理会李嘉明了。
小梅又变成了一个人，她一个人去学校，一个人穿过河边茂密的芦苇丛回家。
李嘉明不一样，他现在在学校里就是班上的老大，其他的小男生都很听他的话了，他们几个男孩子会一起去爬树下河。
偶尔下河的时候，李嘉明会看到一个人的梅路路。
他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痛快。
看吧，你现在就没有朋友了，我还有这么多朋友。
他现在成绩好了，座位也在前排，每天认真听课，不用梅路路教他，自己也学得懂。
他比梅路路过得好多了。
“李哥，你在看梅路路啊？”旁边的男孩子挤眉弄眼地说道。

他们已经十二三岁了，有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充满了神秘色彩。
“我妈说，梅路路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那么小就知道脱衣服勾引老师了。”男孩子说道，镇上的大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回避家里的孩子，甚至隐隐地有些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不要做这种事。
李嘉明和他们不一样，他生存的环境比较单纯，对于□□还不懂，迫于自尊，他没有问，但他知道肯定不是好词。
李嘉明心里甚至隐隐地有些高兴，她那么不好，肯定更加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了，除了自己。
多年后，成年后的李嘉明面对主播的询问——
“你们为什么会绝交？”
李嘉明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她嫉妒我成绩变好了，比她人缘好，就不跟我做朋友了。”
李嘉明能够看到的不止是这些，还有一部分他觉得考虑到自己和对方曾经是朋友的份上，并没有说出来。
在成年的李嘉明看来，梅路路小时候可以说是自私自利，脾气不好，性格差，也不奇怪所有人都讨厌她，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审讯室里的女人听到这些话也不生气，甚至对于一些话给予了肯定——
“我小时候的确自私自利，脾气也不太好，性格也差。”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水杯，轻声问道：“如果我脾气好一点，我愿意做一个伟大的姐姐，你们会有机会看到我吗？”
小镇上缺脾气好无私奉献的女人吗？从来不缺的，十个女孩子，十个都是好孩子。
有一个，哪怕一个能够被世界注意到吗？
梅路路在小镇上看到的女人们，她们用尽一生，把自己当成了肥料，小时候供养家里，努力带好弟弟，做一个所有人都夸的好姐姐。
等到结婚的年纪，她们又迫不及待地从一个家庭里到了另一个家庭里，继续作为肥料，服侍公公婆婆，照顾老公孩子，她们就像春天里播种时撒的肥料，她们留不下任何名字和痕迹。
她害怕那是她的未来，她用了一切方式抵抗作为肥料的未来。
“如果你身处那样的环境里，你能够保持心态平和，性格温顺，你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李嘉明找陈奶奶告了状，说小梅因为他成绩好就不跟他玩了。
陈奶奶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回去自己玩，我跟小梅说说。”
小梅在旁边听着，紧张得不得了，她不想要陈奶奶觉得她不好，可她也受过教育了，她喜欢读书，但她很明显不符合书上的乖孩子。
梅路路越是读书，越是隐隐地觉得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对。
陈奶奶拄着拐杖进来了，说道：“李嘉明这个孩子不是好孩子，以后别跟他玩了。”
从来没有人跟梅路路说过这句话，从来都是别人说梅路路不是好孩子，让自己家的孩子不要跟她玩。
小梅只觉得一瞬间整个破旧的老棚里都充满了阳光，阳光甚至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她的心里，她的心里也一下子亮亮堂堂。
小梅赶紧站了起来，一碰一跳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开心，跑到了陈奶奶面前，给陈奶奶锤肩膀。
“我也觉得他不是好孩子了。”
陈奶奶其实有些生气，她原本是觉得李嘉明是个好孩子，这才让梅路路跟他做朋友。
现在看李嘉明跟一群男生跑来跑去，跟个混子一样，她当然就不喜欢了。
陈奶奶继续说道：“还说什么你脾气不好，我就说你脾气就这样才好，这样才不会被欺负。”
“女孩子脾气太好了就会被欺负。”陈奶奶过来人的心态说道：“你看芬芬，这么小就不读书了，现在在家里带弟弟，以后嫁出去也是被人欺负，镇上都说她是好女孩，好姐姐，谁娶了她就有福了，这些有什么用吗？以后她在婆家挨打了，她弟弟还能管她吗？还是要自己硬气。”
“脾气不好有什么问题，大不了就现在挨几句骂，总比以后挨打好。”
小梅人生中第一次，有大人站在她这边了，她认认真真地给陈奶奶锤肩膀，陈奶奶身上的膏药贴散发出来的气味都变得和蔼可亲。
她一直都为自己聪明而骄傲，但别人总是打击她的一切，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脾气不好，但改不了。
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脾气不好而骄傲。
陈奶奶还在说：“你聪明，现在国家政策又好，读书又不交学费，你就在学校里死皮赖脸地读下去。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陈奶奶说到这里的时候叹了一口气：“我小的时候，大家都读不起书，稍微大一点就在家里做农活，再大一点就出去打工。没有赶上你们现在这样的好条件。”
“对于陈奶奶来说，那就是她能够看到的最好的一个时代。”审讯室里，女人说道。
“我后来才知道陈奶奶的过去，她十三岁被自己家人送去做童养媳，那家人的儿子还只有三岁，她每天要做饭洗衣服下地做农活，那么小就没有了家人的保护，她的脾气是顶好的。有一次她们家的牛踩了别人家的田，她被打了个半死赔罪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跑，能跑到哪儿去呢？无论到哪儿都是那个时代。”
“她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意识到了，我所处的小时候，在现在看来，是那么不堪，却也是历史上的底层女性一路走来最好的时代。”
李警官和年轻的女警察，还有陪审团里的人们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环境。
她们出生在更加肥沃的土壤上，时代的手稳稳地护住了她们，她们在阳光下茁壮地长大了，和那些贫瘠土地上长出来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她们的优势也让她们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发言权。
有些孩子出生的地方距离时代的心脏太远了，她们不被看到，发出来的声音也很难被人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两更。
 
第19章 打架
第十九章
 
陈奶奶也有自己的想法，李嘉明不行，不跟李嘉明玩，但还是可以再找几个朋友。
小梅不想找朋友了。
没有朋友最好了，一个人走路都走得快一些。
以前有李嘉明，她从学校走回来都要半个多小时，现在一个人，十几分钟就到了。
而且，没有朋友了，没有人跟她抢书看，她一个人可以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不需要教李嘉明写作业了，也不用被他的笨气到了。
故事里的大侠总是孤独的，独来独往的，就像她这样。
“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有朋友是好事。”陈奶奶给小梅的头发编了一个辫子：“一个人再厉害，还是要几个朋友才行。”
陈奶奶会这样想很正常，她当年是童养媳，在那家人里天天挨打，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人看。
她去那家人家里的时候，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压根没有能力反抗，十七八岁的时候，哪怕已经快成年了，她依旧生不出反抗的心。
当时同村里一个跟她经常一起放牛的女孩子要出去打工了，叫她一起走。
她不敢，对方是家里养的女儿，虽然穷，到底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跟她性格就不一样了，胆子大得很，大晚上偷偷拉着她就跑了。
两个人一起偷跑到了县城里，也是在那里遇到了她后来的老公。
陈奶奶心目中非常感激这个一起放牛的朋友。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她还会把这个事讲给小梅听。
陈奶奶讲到那个时候，讲到两个少女一起跑到县城里，那双眼睛就变得像小孩子一样亮晶晶的，两个人守在一个小小的火炉旁边，火炉上烤着一根玉米棒子，正散发的香味。
陈奶奶的声音都像是变得年轻了——
“她会说话得很，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老乡，把我们安排进了工厂，我们两一起在工厂里做鞋子，就是你们现在穿的这个解放鞋，我们那个时候都会做。”
尘封已久的记忆并没有因为时间太久远而褪色，反而变得更加鲜活。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俩都不会，经常戳到手，一手下来都是血，大家又嫌弃我们慢，我都想回去了，但她说，一开始不是都不会吗，慢慢地就都会了，她比我聪明，我们真的很快就会了，也跟得上大家了。”
小梅想象着，在很久很久之前，陈奶奶都还年轻得像个小姑娘一样。
真好，两个人一起在县城里努力挣钱，梅路路感觉到有朋友真好。
“后来呢？”
陈奶奶愣了一下，她眼里的光慢慢褪去，逐渐混浊，说不清是泪光还是其他的，让她看上去格外悲伤。
“后来她就死了。”陈奶奶也不忌讳死字，却没有说怎么死的。
陈奶奶没说后面的故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当年那个鲜活勇敢的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梅路路第二天到学校看到其他的女孩子，想要给自己挑一个朋友。
她过去的时候，其他的女孩子都不说话了。
尽管现在明面上提那件事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实际上大家都记得，不仅记得，而且随着年纪变大，对于性懵懵懂懂的好奇，小镇上的女孩子们对于梅路路是避之不及的。
梅路路想了想，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旁边的女孩子：“你要不要吃豆皮？”
小姑娘立马退了一步，仿佛梅路路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小声说道：“不要，不要——我——我还有事。”
小姑娘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只能这样拒绝她的示好。
梅路路哦了一声，也没有明知故问，而是说道：“那算了。”
性带来的羞耻感让小姑娘们害怕跟她接触，仿佛跟她多说了一会儿话，就会被人当做是和她一样的人。
梅路路冷着脸，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不愿意搭理任何人了。
梅路路心想，她以后去了大学再交朋友。
下午放学的时候，梅路路一个人走过芦苇，背上一疼，有什么东西打了她一下。
梅路路回过头，就看到有些错愕的李嘉明，李嘉明旁边的小男生手里还拿着葡萄，很明显，是这个男生打的。
李嘉明并不想招惹梅路路，是旁边的男生故意去打的。
“梅路路，”那个男孩子语气贱兮兮地喊道：“梅路路，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游泳，脱光光——”
梅路路以前只要听别人这样说话，她就会跟人打架。
在她看来，士可杀不可辱，你可以跟我打架，但你不能侮辱我。
小梅每次被侮辱，就会冲上去跟人拼命，偏偏还没有人能管到她，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至少她有两年没有听到有人跟她这样说了。
小梅把书包放了下来，那个男生又扔了一棵葡萄过来，很明显，这段时间里，他们跟着李嘉明一起到处欺负人，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几个男孩子看到梅路路生气的表情，更加开心了，哄然大笑。
李嘉明跟她一起做朋友做了半年，太了解梅路路了，她是那种一定要报复回来的性格，李嘉明转身就想走。
旁边的小弟还在说话：“梅路路，我们现在长高了，不怕你了。”
之前梅路路比他们高一点，现在男孩子们天天打篮球，窜高了。
十几分钟后，梅路路把那个男生按在葡萄里，葡萄汁弄了一脸，她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后她站在那里，看着被她打了男生们，对李嘉明说道：“李嘉明，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是被所有人欺负的小可怜，我现在通知你，你永远都不可能是大侠。”
她才走出两步，就听到后面李嘉明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才不是大侠，我听他们说了，余明老师不是坏人，你故意诬陷他！”
梅路路回过头：“你再说一遍！”
“你是妓/女！”李嘉明故意说道，他这些日子一直都过得好，突然被戳破了某些事情，又是在自己的小弟面前，他迫不及待想要通过伤害梅路路来找回自己的自尊。
梅路路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冲上去狠狠地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