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都人之子, 生母卑微, 先帝在位时并不受宠爱, 而先帝皇后早逝, 独宠皇贵妃, 皇贵妃貌美年轻, 先帝极尽宠爱,子孙缘却淡薄,腹中一直了无音讯。
先帝在盛年驾崩,御天前并无遗诏, 皇位空置,顿时整个宫内腥风血雨, 兄弟阋墙, 骨肉相残。
皇贵妃选中了现在的皇帝, 二人结盟, 母家父兄扶持,送他坐上了皇位。
本以为就此令母家把控朝堂,皇帝却一改之前懦弱温和的模样,露出本性的獠牙狼爪,连同十二监那群阳衰阴盛的阉人,开始对抗内阁和太后母家。
内景几乎还原电影的仁寿宫跃然于屏幕上,温荔所饰演的太后正斜倚在珠帘后的榻上小憩。
直到内侍从殿前小跑而来,弓腰小声附在她身边说:“太后,万岁来了。”
太后睁开眼,脚步声愈来愈近,年轻的皇帝大步掀帘而入。
继位初期,皇帝对太后的态度还算孝顺,而随着朝堂势力的变化,十二监和内阁的势力纷争,“母子”间的虚与委蛇再难维持。
宋砚饰演的皇帝,俊美疏朗,眉眼如画,五官深邃,线条棱角分明,一身常服和帝冠衬托得他更矜贵威严。
“张学士已认罪,今儿午时在牢中自缢了。”皇帝微微一笑,“儿子知道张学士是先太子与母后的启蒙老师,于是特意赶来宽慰母后,望母后节哀,切勿忧思太重,以伤凤体。”
太后坐起打量皇帝,细语暗讽道:“我本不知道,也不忧思,皇上却特意来告知我,真难为你一片孝心。”
镜头此时切到温荔的特写,她表情是笑着的,眼里夹杂着恨意,即便被自己的老师被自己亲手扶持的皇帝给迫害致死,伤心又愤怒,她高傲的语气和作态仍是不减丝毫。
特写镜头很考验演员对五官和情绪的控制,微表情稍微不对就有可能被专业人士纠出错误来。
评委席和大众评审席的所有人都在细细观摩。
比起还不成熟的那些新生代演员,能够有机会对经验丰富的成熟演员表演进行内心评估,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这段戏才开场两分钟,现场观众鸦雀无声,已经被演员带进了剧情,感受到了皇帝小胜后的得意和阴狠,和太后失利后的悲戚与震怒。
皇帝和太后有来有往的对话,在皇帝眼中,太后和他岁数相差甚微,换做寻常人家的姑娘,芳华妙龄,这个年纪想的都是书画诗词,郎君小意,学的是女工刺绣,天真烂漫,娇俏动人。
而她呢,一身太后常服,沉重的大衫霞帔,万金贵重的绫罗珠宝,那双丹丹玉蔻,不拿工笔不握绣针,偏偏要抓紧着那无上权力不放,她不爱郎情妾意,在这个男权为尊的时代下,偏偏踩在了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头上,不断践踏皇帝的尊严和真心。
今天的博弈中,皇帝终于看到了她高傲外表下,稍微有那么丝柔弱和人情的女儿家心性。
他恨她嚣张跋扈,从不把他当男人看待,却又忍不住爱她的明艳骄矜,做了她手底下的傀儡,如今傀儡想要挣脱鱼线,身体在拼死抵抗,一颗心却怎么也挣不脱。
皇帝动了动喉结,一改之前的语气,柔声劝解太后,暗示她只要撒手内阁,她就永远是这仁寿宫的主人,他的母后,大明的太后。
太后还陷在对老师的哀念中,选择以无比讽刺和居高临下的口吻对皇帝说:“借那些阉人的手对付忠臣,这样的皇上说的话在我看来就连那三岁小儿都不如。”
皇帝被激怒,拧着眉握上太后的手腕,低腰将人狠狠按在榻上。
本来安静的前方舞台,观众席那边传来激动的低呼声。
评委席的几位就相对淡定多了,还有人特意偏头对于伟光说:“当初看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刺激啊,于导你很敢拍啊。”
于伟光表情复杂,干笑两声。
一部两个半小时的电影,主线剧情都是权谋,整个感情戏的片段cut时长加起来还不到三分之一,这段伪禁断的感情戏,主要是为了讽刺那个年代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下,无数人趋之向往的宫闱中,封建贵族间其中的腌臜并不少,是于伟光拍出来讽刺封建皇权的。
当时观众都是冲着宣传的“权谋”两个字去看的,要不是今天拿了这段出来做致敬,谁会把注意力放在这段伪禁断的感情戏上。
谁能想到今天被宋砚这俩口子拍出来,变成刺激的绝美爱情了。
右边的同行是解释不清了,于伟光转头看向左边的仇平。
结果仇平认真地盯着屏幕,他小声叫了几声,对方也仍是置若罔闻。
“……”
都被宋砚这俩口子给吸进剧情里了?
此时拍摄棚内,这段戏已经来到了情绪的高潮,皇帝和太后剑拔弩张,彼此撕开伪装,内侍宫人无一人敢入殿,偌大的寝宫中,就只有皇帝和太后在唇枪舌战,从羽翼势力吵到前朝后宫,最后四目相对,恨不得吃了对方。
皇帝的身体越伏越低,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太后和他靠得极近,终于在他的阴狠眼神中,察觉到了异样的渴望。
太后气恼得连皇帝的尊称也不叫了,直呼他的名讳,提醒他对她的不敬。
“你叫了朕的名字。”
“叫了又如何!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气氛从刚刚的一触即发,斗转直下,瞬间变得靡丽氤氲了起来。
皇帝周身的气焰全消,目光柔软,像是试探般问道:“太后可愿再叫一声?这次叫朕的小字,可好?”
宋砚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柔软异常,仿佛渴求多时的爱慕之人终于肯回眸望他,温荔神色一滞,大脑短暂地宕了机,这段戏的情绪从低迷到震怒再到诧异,原本有张有弛,她的心理状态一直在自己的把控中,整个人都很入戏,被宋砚这一个眼神闹得,她竟然又从太后变回了温荔。
就像是那天晚上,身体被冲撞得意识昏沉沉时,她被逼叫了声“学长”,然后他的动作从疾风骤雨到细雨微风,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靠,他的情绪真的把控得好好。
那个递进简直又快又顺。
温荔想这方面她还还有得练,以后得多让宋砚教教她。
“皇上你……”
“叫名字,太后再叫一声我的小字,张学士的儿女亲眷,我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回连尊贵的自称也不用了,一声小字就能换回张学士家几十口人的命,他这个皇帝当得简直任性又疯魔。
两个人对视,太后眼中满是不解,还有几分不可思议,而皇帝眼底缱绻,还有几分期待。
“卡!”
现场导演一声喊,把整个拍摄棚和舞台上的所有人都喊回了神。
这时候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回过神,他们这是在录综艺,不是在看电影。
主持人一直坐在位置上,直到旁边的工作人员提醒了一句,才拿起话筒问:“演完了吗?到我出场了?”
“啊那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温荔、宋砚来到我们的舞台现场!”
白色聚光灯落在侧方拍摄棚到舞台的通口处,在去往舞台录制现场的路上,温荔语气担忧:“我真的好紧张,我明明是嘉宾啊,怎么搞得跟自己在参加比赛似的。”
宋砚什么话都没说,伸出袖中的手钻进了她的广袖,宽大的袖口相连,他从戏服下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声抚慰她。
等聚光灯落在身上,宋砚这才收回手。
温荔努嘴。
怎么搞得像偷情似的?正大光明牵一个有什么。
刚刚还在拍摄棚里,仿佛真的身处紫禁城中的太后和皇帝就这样出现在了舞台上,第一次看这种现场表演的观众此时才有了真切的感觉,他们刚刚原来真的不是在看电影,那段戏就是演员们在后面的拍摄棚里,在临时的搭景下现场演出来的。
掌声雷动,现场的观众终于不用隔着屏幕看演员了。
主持人递给温荔和宋砚话筒,让他们跟现场的观众打招呼。
古偶一直是温荔用来吸粉的大杀器,其中她最适合的就是这种高贵的打扮,头部和面部线条都流畅,古装发型大都要露出全脸,所以对演员的轮廓和五官要求极高,越是华丽,她浓艳昳丽却不失协调的五官越能够与造型相互成就美感。
宋砚更不用说了,公认的古装扮相天花板,但电影剧本大都是现代戏,所以能见他一次古装着实不容易。
打过招呼后,现场的讨论声不绝于耳,主持人将话cue到大众评审。
嘉宾不是参赛学员,大众评审都不是傻子,这种环节明摆着就是夸夸环节。
前几个嘉宾,大众评审都是直接夸演技,话筒交到一个做自媒体的年轻女生手中,那女生刚站起来,张嘴啊了半天,挺不好意思地说:“就,我注意力主要全在他们的脸了,真没怎么仔细看表演,不好意思。”
她这话一出,不光是其他人在笑,台上的两个嘉宾也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太好看了,太绝了,每个画面都像是画一样,布景,妆造,还有两位嘉宾的颜值。”女生顿了顿,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在这里我斗胆代表所有爱看古偶剧的观众们对所有导演和制片人提出建议,以后所有的古偶剧,不求两位老师这种标准,但至少要找撑得起古装妆造的演员,既然都是偶像剧了,观众们的第一要义肯定都是冲着帅哥美女去看的,谢谢。”
话虽然犀利又主观,但也反映了如今偶像剧市场的观众心态。
话筒给到另一个人,是个男生。
“演技是银幕演技,颜值是偶像剧顶配的颜值,无论哪项都是满分。”
极高的评价,虽然早知道这段是夸夸环节,但温荔还是被这彩虹屁给夸得飘飘然了起来。
大众评审说完,现在轮到评委席。
这段戏是于伟光的原作,所以于伟光按理要第一个说。
“说实话,这段感情戏,它不是我电影里的主线,甚至说我在导这段戏的时候,我内心对这段感情是持批判和讽刺观念的,所以对于现场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看你们把它演成了绝美爱情,我是真的挺没想到的。”于伟光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夫妻搭档确实是不一样。”
好搭档是互相成就的,他们有那个默契,再加上节目水准足够,即使是临时的布景也尽力百分百还原了电影,整个戏张力十足,有来有回,情绪递进循序渐进,就连温荔后面那段稍稍的恍惚,思绪又很快接了回来,在于伟光看来都是意外之喜,因为在对方那样浓烈又反常的情感攻势下,她无意识的恍惚,是完全附和人物心理的。
台下属于CP粉的那一小块儿发出赞同的声音。
另一个制片人举起手:“我能说一句话吗?”
主持人:“您说。”
制片人拿着话筒,酝酿半天,最终真的只挤出一句话来:“合作吧,我说真的,你们想演什么类型的我去买剧本来,只要你们愿意接。”
台下的观众立刻参差不齐地反复喊着“合作”两个字。
于伟光抱胸笑得挺开心,还顺带瞅了眼旁边的仇平。
仇平的目光一直在温荔身上,到现在也没挪开过。
到这里,他们这个剧目已经告一段落,主持人请嘉宾们下台休息,温荔却重新拿起话筒,微笑着说:“我有些话想对段老师说。”
“段老师,您觉得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后台正在看转播的段洪脸色一直不太好,突然这样被温荔提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您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我相信您内心真正的判断一定没错。”温荔的语气平和,“有很多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他们没有接触过系统的训练,所以为了演好一部剧,往往要走不少弯路,付出更多的努力,在这里我想用自己的例子告诉这些非科班出身却热爱表演的演员,笨鸟先飞,学习从来不怕晚,只怕你自己不够刻苦,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不是科班毕业不是衡量你是不是一个好演员的标准,你贴不贴角色,演得好不好,能不能让观众共情,才是最重要的标准。”
“还有,和我合作过的很多偶像剧演员都很优秀,如果我演的偶像剧能够给爱看偶像剧的观众们带来快乐,那么它的价值就是正向的。”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看的是刚刚附和段洪的话的制片人。
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高雅和通俗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就有它存在的意义。
现在的温荔需要转型,但她绝不会否认自己参演的那些偶像剧价值,因为正是那些作品,才捧她到了今天的位置。
后台的段洪没有说话,大众评审席上的某位制片人也没有说话。
如果说今天温荔的表现不好,哪怕是差强人意,他们也有理由用她之前所有的偶像剧作品来抨击她的德不配位。
但显然温荔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她这两天拉着宋砚一遍遍地磨细节,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