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是上一任镇国将军带的兵了,因伤解甲多年,但是作为军人的气概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新一代年轻俊美的镇国将军,有些局促,但还是声音洪亮地行礼。
“小人张二牛参见将军!”张二牛跪地抱拳,哪怕只有一只手。
沈无咎滑动轮椅上前,用自己的手帮他完成这个动作,“免礼。”
张二牛又红了眼眶,这一瞬间,所有担心新的将军不再管他们的不安,全都消失了。
“在府里歇得可好?”沈无咎关怀地问。
张二牛连连点头,“多谢将军挂怀,小人歇得很好。”
沈无咎点头,“你不远千里而来可是出了何事?”
说到这个,张二牛就局促了,“将军,沈族长说要收回给我们种的地,把我们赶出沈家村,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商议着由小人上京来问问将军府。”
他们也是没法了,像他们这些伤残的人哪怕解甲归来也不受家里人待见,能被沈家安置到将军老家无疑是幸运的。没手没脚他们还可以互相帮忙搭配着做活,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一帮人在一块过活也不觉得孤寂。
这些年有镇国将军府的帮助倒也安稳,只是半个月前沈家族长突然改口要收回他们的田地房屋,不再给他们提供帮助,他们已经尽量不再麻烦镇国将军府,这次却不得不厚着脸皮找上门。
沈无咎脸色铁青,差点又崩坏了伤口。
沈氏一族也是他镇国将军府提拔起来的,能发展成定安县的大村,与镇国将军府不无关系,不过才几代,就已经腐朽成这般了。养伤兵的田地是沈家特地拨出来的,将军府还另外给族里买了两百亩地作为族田,之所以将伤兵安置在老家就是为了让族人照顾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翻脸无情。
这次的事,应是忠顺伯世子回京途中路过定安县让人做的,族里人担心殃及池鱼,就急着要撇清关系。
楚攸宁一口喝尽碗里的茶,呸出嘴里的茶叶,这个世界的人好像不喜欢喝水,只喜欢喝茶,茶的味道有点苦有点涩,她不大喜欢。
她的声音引起沈无咎的注意,侧首看去,正好看到她用茶盖遮掩,吐着小舌头呸掉口中茶叶的样子,心胸的怒火如潮水般退去。
别人喝茶是拿茶盖拨去茶末,浅呷,她倒好,昂头就往嘴里倒。
张二牛以为是自己说的这事惹公主不快了,忐忑不安。
他其实前几日就到京城了,只是没想到刚好碰上将军成亲,这么大喜的日子不好上门寻晦气,就在城外破庙待了两日,直到昨日才不得不上门。
“公主可有何高见?”沈无咎问。
楚攸宁放下茶杯,“不就是没地吗?将军府难道没田产?”
她这个出嫁的公主都有,将军府这么大的家没理由没有吧。
“将军府自是有自己的庄子,但是这些人若是为将军府做活会被认为是将军府的家奴,难免落人口舌。沈家是想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再加上他们行动不便,受人管制反倒不妥。所以,曾祖父在老家划了一大片田地用来安置这些人,他们可以量力而行,自力更生,顾及他们腿脚不便,便允族里好处,让族人帮着照看一些。”
楚攸宁点点头,在末世的老弱病残有口吃的才不管受不受管制,伤不伤自尊,可这里不是末世。
沈无咎见她没有疑问了,看向张二牛,“我派人送你回去,顺便处理此事。回去告诉其他人,且安心,只要镇国将军府没倒,将军府的承诺就一直在。”
“是!我们会好好种田,争取能给战场上的兄弟多攒点粮。”张二牛激动得红了眼眶。
这些年,他们有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余的粮都交给族里送去边关给沈家军,有一点是一点,才不辜负镇国将军的这份厚恩。
沈无咎一怔,倒没想到他们有这份心,只是这份心到没到边关就不知了。
……
送走张二牛,沈无咎回头看到公主皱着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大事,看惯了她凡事露于表面的率性,突然会思索了,倒是有些不习惯。
“公主也看到了,将军府如今的境地是入不敷出,按理这家该交由你管,只是大嫂不好将这个烂摊子交给你。”沈无咎趁这个机会将管家权的事给说了。
楚攸宁摆手,“只要不扣我吃的,不管着我,谁管家我无所谓。”
这么容易就满足,看来嫂嫂们想多了,不过也是,短短一天的相处,他能看得出来这位公主就是个不耐烦管后宅琐事的人。
“不过,将军府为什么会那么穷?”楚攸宁问。既然那些伤兵还能自力更生,就算需要救助也不至于掏空将军府。
“公主,您不知道,户部欠着沈家军的粮饷不给,只能将军府自掏腰包凑了。”
朝廷怕边关将军手握重兵造反,并不让军人屯田自给自足,而是由朝廷在靠近边关的地方划分田地,给养防军,负责耕种的有犯罪流放过来的犯人,还有当地百姓,由朝廷派专人负责,所得出息经由上报户部才能交给边防军做粮草,而这人也担着监军之责。
这些年雁回关和绥国交战不断,也给了一些人以粮草损耗过大,交不出粮为由断了沈家军的粮饷,或者得到的都是发了霉的陈米。
程安觉得攸宁公主毕竟是公主,昨日的事他不知道详情,但是隐约听说是因为公主得了陛下看重的关系,主子才能这么快洗清罪名,倘若公主在陛下跟前提一嘴,说不定户部欠着久久不发的粮饷就会发下来了。
“程安!”沈无咎提高声音呵斥,基于男人的自尊心理,他不愿叫这些事让公主知道,好似在跟公主示弱一般。
程安立即闭嘴,眼睛却是期待地盯着楚攸宁看。
殊不知楚攸宁摸着下巴,眼睛越来越亮,看向程安,“你说,户部欠着咱家的粮食对吧?”
咱家……
这两个字落入沈无咎的心里,翻了几个滚,搅得一颗心都不得安宁。
程安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主子,用力点头,“不单是粮食,还有边关战士们的饷银,也就是沈家军够忠心,几年不发饷银都没事,换其他军队早造反了。”
楚攸宁摩拳擦掌,这个世界物资虽然很多,但不能随便抢,既然是她的,那就别怪她抢了。
嗯,公主嫁入将军府就默认将军府的东西就是她的,如今得知户部欠了将军府的粮食,可不就让她热血沸腾。在末世敢抢她物资的人早就轮了几个轮回了。
“公主,粮饷的事我会解决,你……”
“我给你弄来粮食,你把那把剑给我摸摸怎么样?”楚攸宁打断他。在末世物资为王,在这里应该也是能通用的。
沈无咎心中一跳,“公主打算做什么?”
“你别管,给不给摸。”
沈无咎:……突然觉得全身有些热,大概是昨日发热还没好全。
他无奈叹息,“那把剑你不能摸。”
昨日还只是想看,今日变成想摸了,明日是不是该开口说要了。
要是可以的话,楚攸宁自然是想要到手的,毕竟要是那把剑有她可以吸收的能量,到时候那剑肯定得废。
“就这么说定了!”楚攸宁当没听到他拒绝,拍了下桌子,起身就走。
沈无咎:……
沈无咎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又肃起脸,思索她非要看太启剑的原因。哪怕他心里已经无法再将她和梦里的那个公主联想在一起,却还得慎重,毕竟太启剑牵扯太多。
难不成她听到了太启剑能代表镇国将军的话,想通过太启剑控制沈家军?
沈无咎摇摇头,吩咐程安,“你跟上去保护公主。”
*
楚攸宁也不去逛街了,转身往府里的练武场去。练武场在府里的西边,那里放着很多兵器,每日都有家兵擦拭维护。
风儿和金儿看到公主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相视一眼,紧步跟上去。公主的步子迈得也太快了。
楚攸宁到练武场的时候,看到归哥儿那个小豆丁拿着把小木剑嘿嘿哈哈地挥舞,她走过去握住小豆丁刺出去的木剑。
啪嗒!
木剑……断了!
楚攸宁拿着断在手里的半截木剑,身子僵硬。她不是故意的,是这木剑太脆了,这小豆丁不会哭吧?
归哥儿终于反应过来,张嘴就哭,“哇呜……母亲说这是父亲在我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给我做的。”
那完了!
楚攸宁像做错事的小孩,心里慌得一比,这么有意义的剑被她弄断了。
“你别哭,我带你去玩怎么样?”楚攸宁把手里半截木剑塞回给小豆丁,认真弥补,她没哄过小孩啊。
归哥儿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一听公主婶婶要带他去玩,瞬间忘了难过,“真,真的吗?公主婶婶要带归哥儿去玩?”
“等着。”楚攸宁放下他,走到兵器架前,从上面挑了把大长刀,扛在肩上,朝归哥儿伸出手,“走。”
第21章
归哥儿眼睛一亮,抱着断剑小跑上前把手放到公主婶婶手里,小包子脸上带着克制的兴奋。
公主婶婶这样好似带他去打仗,小胸脯挺得直直的,在他心里父亲就是这样出征的。
楚攸宁偷瞥了眼小豆丁,见他确实不难过了,暗暗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他抱着的小木剑上,还是有些欺负小孩的脸热。
“我弄坏你的木剑,改天我赔你一把好不好?”公主是个勇于承认错误的人,要是她精神力恢复,能还他一把一模一样的。
归哥儿听了偷瞄公主婶婶一眼,又收回目光,又偷瞄,咬了咬唇,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楚攸宁见手里的小手抽离了,停下脚步。这豆丁该不会又要哭吧?
“公主婶婶,木剑不是你弄坏的。”归哥儿指着木剑的断口处,“母亲说木剑裂开了,会断,要帮我收起来,我没让。母亲让我不要哭鼻子,我哭了。”
后面那句因为不好意思,说得很小声。
楚攸宁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她也没用力啊。她力气虽然大,但早就控制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不过,也是因为她握住小豆丁的剑,两端受了力才断的。
楚攸宁摸摸他的头,“是个诚实的小男子汉。”
“公主婶婶还带我玩吗?”归哥儿想得很简单,公主婶婶是因为弄坏他的小木剑才带他去玩的,现在不是了,公主婶婶就不带他玩了。
楚攸宁捏捏他的小脸,牵起他的手,“作为你诚实的奖励,带你玩。”
归哥儿欢呼,“谢谢公主婶婶!”
“不谢。等有空我给你做一把剑要不要?”
“像父亲做的这把吗?”
“像!还会飞的那种。”
“会飞的剑?要要要!”
风儿和冰儿看公主扛着大刀,牵着归哥儿就这么走了,有些懵,还是风儿清醒过来,让冰儿回明晖院跟张嬷嬷说声,她则赶紧跟上去。
归哥儿的小厮看了看,也赶紧跑去告诉大夫人了。
等在府门口的程安看到公主扛着把大刀走来,不由得瞠目。
他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明明公主看着娇娇软软,可是肩扛大刀竟没有半点违和感。
楚攸宁看到程安,停下脚步,“你家主子有话让你带给我?”
程安拱手,“主子让属下来保护公主。”
楚攸宁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眼,正好缺个搬粮的,“跟上。”
程安看了眼她肩上的刀,和她牵着的归哥儿,“公主,您这是要去哪?”
楚攸宁瞥他一眼,“你不是说户部欠咱家的粮吗?”
看公主这势在必得的表情,程安觉得自己惹祸了。
“公主,这事是不是该请示一下陛下?”他觉得他还可以拯救一下。
楚攸宁嗤笑,脚步没停,“但凡你这陛下管点事也不至于让户部欠咱家的粮,你觉得请示有用?”
程安点头,然后飞快摇头。这话不能点头,这是大逆不道,虽然他也觉得是这样。
“公主打算如何做?不怕陛下怪罪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楚攸宁正义凛然。
程安见劝不动,只好说,“公主,这刀让属下来拿就好。”
“不用。”楚攸宁跨过府门门槛,还顺带将归哥儿拎了出去。自己的武器当然是自己拿,用起来才顺手。
程安只好让守门的阍侍去通知主子一声,自己赶紧跟上去。
……
沈无咎只以为公主顶多是进宫去跟陛下提一提,完全没想到公主扛着大刀上户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