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音一下子泪盈于睫:“世子——!”
萧伦抚着她的肩安抚了两句,才不经意般问:“我才进门时,听说岳母来过了?可巧我不在家。”
常姝音忙道:“世子公务要紧,我娘知道的。娘来也没有什么事,只是瞧瞧我,我告诉了她,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世子、世子待我尤其好……”
她声音低下去,萧伦微笑起来,将她揽到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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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请安时,许融得知了这个消息。
对这件事以这样的方式解决,她没什么意见,她只是有一点没想到,萧夫人指明了叫她和萧信也去。
“老太太想瞧瞧你们。”
她欠身问时,萧夫人没好气地道。这没好气不全是冲她,主要还是为了这桩事,但这么折衷一下,将萧珊带回娘家的宴席上去,既费不了多少事,一切也都还在掌控之中,萧夫人虽然勉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而除了她之外,别人的心情就都不错了,萧珊不必说,低着头,努力抑制着喜意,常姝音病好了,坐在位子里,端庄优雅,也不像之前那么忧郁了。
萧仪——嗯,只有萧仪,还有点忿忿地,逮着萧信不注意的时候就要去偷偷瞪他一眼,然而他跟萧信的身高差那么远,要瞪他势必得仰头,动作幅度这么大,萧信有什么发现不了的,开始不想理他,叫他一眼接一眼地瞪得不耐烦了,方回了他一眼。
他没刻意吓唬人,但眉心微蹙,眼角生戾,自然而然压制下去。
萧仪:“……”
他不情愿又惊吓地往萧珊那边靠了靠。
等到萧夫人不耐烦把他们都撵出来后,他生气地告状:“姐姐,二哥刚才瞪我。”
萧珊的心神早已飞到五天后的贺宴上去了,琢磨着自己要梳什么发髻,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见人时要怎么招呼行礼,哪有空理他,随口道:“嗯?你看错了吧,二哥那么大人了,好好的瞪你干嘛。”
“他就是瞪我了,明明是他抢了我的先生,哼。”
萧仪不依念叨,然而这回萧珊连敷衍也没空给他了,萧仪一直没得到回应,气得快步跑远了。
后面,许融悠悠地走着。
萧信走在旁边,看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许融道:“我在想,你外祖母是个厉害的人。”
萧夫人固然也厉害,但那是跟许夫人比,若跟张老夫人比,弱点就非常明显了:争强好胜,不留退步,即便醒悟了道理,也不会回头收手,因为脸面大过一切。
她才进萧家收拾姜嫂子时,正是利用了萧夫人的这一特性。
但张老夫人不一样。
她的内里老姜弥辣,外面却没有那么盛的火气,是一个明白人。
明白人好说话,不好对付。
当然,不一定需要对付她——许融不希望走到那一步,所以她才为此思索。
张老夫人到底为什么想见她。
她不觉问出声来,萧信纠正她:“是想见我们。”
许融没在意,道:“嗯,那见我们是要做什么呢。”
萧信道:“看看我们过得怎么样。”
“这有什么好看——”
许融忽然反应过来,有的。
张老夫人也许比萧夫人为人良善一些,但血缘立场决定她必然站到萧夫人一边,也会更多地为萧夫人操心考虑。
那么最能叫她放心的,无疑就是她已经认命,与萧信做成一对恩爱夫妻。
在这上面,许融没什么心得,但她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觉得自己凑合也能演好,她担心起萧信来:“二公子,这可为难你了,你行吗?如果不行,也不用勉强——”
萧信倏然转过脸来,打断她,声音斩决而无回旋:“我行。”
第41章 牵个手
五天后的这一天刚巧是春分。
阴阳相半, 万物复苏,桃花、玉兰、海棠次第开放,而比花枝更娇艳的, 是经过精心打扮的少女们。
英国公府摆宴,不但萧夫人携子女前去祝贺,二房的萧二太太也把萧琦带上了, 众人汇齐了在二门处上车,萧珊萧琦一露面, 都显出了与平日的不同。
不是单纯的齐整或华丽, 怎么讲, 有一种目的性很明确的、打个不那么确切的比方的话,像是出征的意味。
许融眨了眨眼, 春天真的到了啊。
“好了, 人齐了就走吧。”萧夫人催道。
毕竟关系不同,他们这一波出门很早,抵达英国公府的时候,大部分客人都还没到, 张大夫人接了出来, 萧夫人与她寒暄了几句, 将小辈们都交给了萧二太太带着, 又嘱咐了常姝音两句, 就不再管他们, 换乘了英国公府仆从赶来的骡车, 直入正院去找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这个岁数, 已经不再理庶务了,虽是以她名义主办的贺宴,她并不需要忙碌什么, 听闻萧夫人来,才从内房出来,到屋中间的罗汉床上坐下,又将屋中丫头遣出大半,只留一二心腹与她捶腿捧茶。
“娘。”萧夫人上前行礼,带着一点少有的在旁人面前绝不会有的小心翼翼。
外人不知道,其实从去年底起、也就是常姝音进门后,张老夫人再没有见过她了。
哪怕是年节时以送节礼为名过来,张老夫人也只是称病,节礼收下了,却不肯受她的拜见。
亲母女间僵成这样,萧夫人心里并不好受,这也是她在萧珊事上让步的重要原因:都允许萧伦摆宴的请求了,她再过来,总不会还不见她吧。
张老夫人淡淡道:“坐吧。”
萧夫人松了口气,连忙坐下。
张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如今总算万事都遂你的心了。”
萧夫人当即坐不住,又站起来,恳求道:“娘!”
这么大的女儿了,今日又是好日子,张老夫人不能不给她留脸面,无奈地摇头道:“又叫我做什么?你自会自己拿主意,我这个老婆子说的话,一句也不在你的眼里了。”
话语是埋怨,口气已经松动了,萧夫人赶紧再拜下去道:“娘,我怎么敢呢。”
张老夫人没理会,转头唤丫头倒茶,萧夫人甚有眼力地亲自上前,接过来捧着送上,张老夫人才接了,母女间从前的分歧,也就散在了这淡淡茶香里。
张老夫人问道:“伦哥儿媳妇也同你一道来了?她的病好了没有?”
提到这事,萧夫人有点不自在,简短应道:“好了。”
张老夫人看出来了:“你这又是怎么了?许家丫头你不喜欢,这个常家的是你千方百计一定要求来的,也不中你的意?”
萧夫人忍不住了:“我敢不中意她么!不过说她几句,也是她行错在前,常家夫人就过来了,弄得我是个恶婆婆一样。”
张老夫人不同情她:“你嫌弃许家门庭败落了,要结交那有势力的,有势力的可不就是这样吗?你厉害,人家也厉害,姑娘进门连病了两回,当然要来问问你。”
萧夫人才跟母亲和好,不便顶嘴,气得只好板起了脸。
“你还好意思生气。”张老夫人瞥她一眼,“分明都是你们这做父母的不是,成亲多少年了,还闹家务,还去为难孩子,要不是伦哥儿来求我,我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为难伦儿?”萧夫人忙道,“都是阮氏那个贱人,怂恿着侯爷给伦儿出难题,伦儿没法子——”
“就推给了常氏?”
萧夫人一呆:“他们夫妻一体,谁来同我说不都是一样,怎么叫推呢?!”
“一样,你怎么冲常氏发火,把她吓病了,却不埋怨伦哥儿?”张老夫人一针见血地道,“幸亏伦哥儿还不像你糊涂到底,在宫里听到了消息,有法子了,就及时来找了我。”
萧夫人语塞,片刻后恨恨地道:“——总之都是阮氏那个贱人的错!”
张老夫人将一声叹压在心底:“多大岁数的人了,又是何必。你若将心胸放宽阔些,岂不大家都好了。”
“侯爷也那把年纪了,不也还把那个贱人如珠似宝地捧着吗?!我叫他们扎了一辈子眼,娘说,我往哪里去宽阔。”
当着母亲,萧夫人既不用顾虑颜面,也不用端着架子,她毫无顾忌地将声音放得又狠又恨,可是,也未尝没有苦涩。
张老夫人默然了。
女人一辈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大半时候无非活个夫婿二字,她和英国公聚少离多,但英国公体谅敬重她,多少年不曾纳一个妾回来碍她的眼,她这滋味虽不甜,也算不得苦。
对比之下,女儿和夫婿日日照面,却掺进了一个人,又一个人,生将两人折磨成了怨偶。
“我知道,娘又要说我不大度,”她不说话,萧夫人忍不住自己接着抱怨,“可我又不是没给过韦氏机会,她自己废物,模样一点儿不比阮氏差,勾引人的本事却不及她一成,只会往后躲,恨不得后面有个老鼠洞,好叫她缩回洞里去!”
张老夫人摇头:“这不与她相干。”
这么多年来,张老夫人旁观者清,早已看出来,萧夫人越要对付阮氏,萧侯爷越要捧着她。
这是夫妻吗?
这是对头。
擂台打到了这步田地,已经不是拉进个人来分阮氏宠就能解决的事。
更进一步说,只要这个人站在萧夫人这边,能为萧夫人所控制,萧侯爷就不会中意。
但这些话说出来也是无用,因为萧夫人当局者迷,不会明白,倘若有一天明白了,那也许还不如不明白。
因为丈夫就是存心要跟她作对,与丈夫偏宠妾室,很难说哪一点更令人伤心。
无法可想的事,张老夫人也不多说了,转而道:“融丫头呢?你不听我的话,硬把她强扭给了你家二郎,如今怎么样了?”
提到这事,萧夫人总算觉得满腔烦恼里有一点顺心了:“娘从前说得没错,她是有一点小聪明,不过正是聪明,比那蠢的听不懂话的倒好调理。”
她捡着大略说了些,最后道,“——阮氏那贱人想拉拢她,她也没应。她要是一直这么识相,我也不犯着为难她,由着她和二郎过日子去罢。”
张老夫人没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所以,她拉了伦哥儿和伦哥儿媳妇顶缸,你也觉得顶得好了?”
萧夫人:“那当然不是,但——!”
她没有说得下去。
许融当时给了她理由,她没有完全被说服,但也没追究,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占据了她的心神——那就是萧伦和常姝音的擅作主张。
自己人的背弃,一定比来自他方的算计更痛。
这是许融毫发无伤而常姝音病倒的原因,她钻了这个心理上的空子。
此时复盘,被张老夫人当面点破,萧夫人才发现了这个一直存在的漏洞,而她又不愿置信——那等于承认她错了。
张老夫人却又退了一步——她不是萧夫人,并不想逼谁入死地,声音和缓着问道:“那些旁枝末节,其实也不要紧,只就你来看,她果然是能甘心与二郎过日子的吗?”
萧夫人面上先是疑虑,渐渐还是点了头:“应该不假。我在二郎院里放了人,她与二郎不吵不闹,还督促二郎读书,侯爷煞费苦心给仪哥儿寻了个先生,她拉着二郎也去抢了来,要是装模作样,还打别的主意,何必做这些事。”
“这确实装不来。”张老夫人终于点头认可,“是真心盼着二郎好了。”
“去把二郎和二郎媳妇请来。”张老夫人吩咐一旁的丫头,“我这把年纪,懒怠出门也懒怠见人,打他们成亲,我还没有见过,这份外孙媳妇的见面礼,都还欠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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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原话带给了坐在花厅里的许融。
听说有礼物拿,许融高高兴兴地向萧信道:“二公子,走吧。”
萧信站起身来,与她一同向萧二太太暂时辞别。
萧二太太笑道:“去吧。”
英国公府许融来过,不算陌生,可也不算熟悉,这些豪族高门,门户总是重重叠叠,没个人领着,眼一错就不知走哪儿去了。
许融当然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只是走着走着,她忽觉得手上一紧,而后一热。
热不是一般热,几乎算烫,紧……也不是一般紧。
许融撑着没皱眉,顾虑着前面领路的丫头,低声,带着一点抽气地道:“二公子,你轻点。”
萧信正埋头走路,听她说话,才扭头望过来,他眼眸黑白分明,嘴唇轻轻抿着,显得淡然而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