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前世今生都从未正面接触过天魔,但凡是对云家的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天魔与少海云家有着怎样的恩怨。
江天月也微微变了面色。
“天魔……”他喃喃, “四魔为什么会在这?”
“若是天魔,他的确曾是此地的河伯。那魔修居然不算说谎。”张真人的面色也不算好看,“根据典籍记载,万年前, 云家先祖便是在此地擒下了为祸一方的孽龙敖焱, 将他押进锁龙井,镇压数千年。直到云家举族迁往少海之后,才被他寻了机会逃脱。”
荆通则是面沉如水,他向前一步,将两个后辈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要从我身后出来。”他厉色命令道, “听明白了吗?”
白飞鸿与江天月俱是颔首。
而另一边,那被烧得只剩下半拉的魔修终于扑灭了身上的火焰, 他哭哭啼啼扑到天魔面前, 抬手抱住对方的靴子。
“天魔大人——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玄衣男子不耐烦地踢开他, 瞅了一眼自己靴子上那半个黑灰的手印子,面上嫌弃之色更重。
“都说了,叫我大王!”他一甩衣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吧, 你又怎么了?一上来就哭天喊地要我为你做主, 我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是!”那魔修捂着自己被踢了一脚的脸,讪讪道,“哎哟我的好大王, 您是不知道,这些凡人何等大逆不道!他们不仅藏起了要献给您的新娘,还找了修士打上门来!要把我们一网打尽!您看看,我都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可怜我刚换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多用用,就变成这样了!”
“嗯?你这样子不是我烧的吗?”天魔伸手挠了挠头,茫然地看过来。
那魔修的唱念做打尴尬地停了停,他僵了一会儿,才又赔了一脸笑。
“您说的什么话。”他僵笑着,“天魔大人……啊不,大王您如此英明神武,这怎么会是您做的?是那些卑鄙小人趁您不备,偷袭了我们,才会变成这样!都是他们的错!”
“竟是如此。”玄衣男子目光一厉,如猛兽般咬在这一行四人身上,“昆仑、剑阁——我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
荆通冷笑一声,横剑挡在了白飞鸿与江天月身前。
“可笑。”荆通面沉如水,目光如电,“此地乃是我昆仑墟与蜀山剑阁的半分之地,是你犯了我昆仑治下,我乃瑶崖峰主,自不容你在我昆仑之地放肆!”
天魔一怔,骤然大笑出声:“你说这是你昆仑治下?荒谬!简直荒谬!”
他的大笑陡然一收,面色阴沉下来。
“不过是承荫白帝遗泽的渺小人修罢了,区区蝼蚁,也敢同我如此说话?”
随着这一声叱喝,磅礴魔息陡然爆发开来。那魔息如此浑厚,就连烦恼魔的魔气都要略逊一筹。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荆通却没有一丝动摇,那高大的背影如同一座山岳,拦在他们身前,挡住了海潮般扑来的热浪与魔息。
“该认清现实的是你,敖焱!”荆通厉声喝道,“自你背离天道之日起,便已为天道所不容!堂堂真龙,竟在此淫|人|妻女,又索要童男童女作为血食活祭,纵容下属为恶……你已彻底沦为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魔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再度大笑出声,他的目光锁在荆通面上,瞳孔中涌出猩红之色。
“别站在那里一个劲儿的说大话。要是随便哪个小角色都能诛杀了我,你以为我为何还能站在这里?说这样可笑的话,你是想逗我笑,还是瞧不起我?”
“要我说啊,他们就是瞧不起您!真真是胆大包天!”魔修阴恻恻地笑着,试图继续煽风点火,“大王您瞧,您虽然好意想放他们一码,他们却不领情。不仅不给您一个面子,现在还想对您出手,打算再一次把您押下锁龙井——咕、嘎?”
漆黑的利爪,骤然贯穿了魔修的头颅。
龙爪的力道极大,遭此一拦依旧去势不减,将因突然袭击而呆住的魔修拍在石壁上,硬生生打成一滩肉泥。
“别让我听见‘锁龙井’这三个字。”
玄衣男子的面上浮现出漆黑的龙鳞,左臂化作龙爪,只一招便将那魔修拍了个稀烂。在看到这一滩血肉之后,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面上的龙鳞渐渐退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糟了。”他用爪子拨弄了一下那滩血肉,“本来想捂个嘴,一不小心用力过头了——喂,你还活着吗?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喂?不是吧,我就轻轻拍了一下!你好歹也是个用蛊的,虫蜕之术都学了,怎么还这么容易死啊?”
江天月的面色十分难看。
在令人牙齿发麻的翻弄声中,白飞鸿闭了闭眼。
她想,她忽然明白,云家先祖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将这头孽龙压下锁龙井,又以举族之力镇压他数千年。
“魔终究是魔。”荆通冷笑一声,似乎在嘲弄天魔,又似乎在叮嘱弟子,“便是对自己的同类,也是如此残忍。看好了,这就是魔的本性。”
四魔之一的天魔,终究是魔中之魔。
她垂下头,注视着一地散碎的白骨,无声地握住腰侧的青女剑。
如同在渴望啜饮龙血一般,青女剑在剑鞘中发出一声低鸣。
拨弄了半天也没能从那堆烂肉里拨弄出一条活虫子来,天魔沮丧地收回手。转过头看到他们几人,那龙族的竖瞳猛然一收,面上顿时现出狰狞之色来。
“你不会以为,当年那姓云的把我押进过一次锁龙井,你们这等蝼蚁也能欺到我头上来吧?”
天魔眼中红光陡然大盛,魔息涌动之间,筋骨发出极为刺耳的格格声。龙血在他的经脉之中沸腾,周身热浪澎湃汹涌,几乎喷到他们每个人面上来,那种不合常理的高热扭曲了空气,也模糊了他们的视野。
“今日我就要让你们知道,胆敢冒犯真龙的代价!”
伴随着这声怒吼,烈火如海啸山崩一般直直扑向白飞鸿他们!
荆通冷笑一声,竟也分毫不退,杜恶剑上辉光大盛,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目。那艳阳般的剑意灼灼烈烈,居然一分一毫也不输给敖焱所喷出的火光。荆通拔剑相迎,随着诛邪剑意与烈焰对撞,洞窟轰然倒塌,这冲天的火光剑意,竟是硬生生在大山上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来!
山岩与砂石隆隆而下,待得尘埃落尽,白飞鸿方才看清,站在那里的已不再是先前的玄衣男子,而是一条通体玄黑的黑龙!
漆黑的魔息随着巨龙的吐息,如黑色的火焰一般燃烧着,纯粹至极的龙血散发着惊人的高热,仅仅是盘踞在那里,便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白飞鸿几乎有一种自己正在被灼伤的错觉。
她也见惯了云梦泽的龙形,但与年幼的白龙相比,那黑龙的体型更加庞大,一座山几乎都放不下它。黑龙周身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疤,隐隐可见火星一般的血痕,却也因而显得更加危险。
现在,那猩红的巨眼,正死死的盯住了他们。
“诛邪剑意。”龙的声音如同雷鸣,震得大地都在嗡嗡作响,“你不会以为凭着这点伎俩,就能将我怎么样罢?”
荆通面上怒意更甚,声音却越发冷静了下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沉声道,“万年之前,便是你在此地施云布雨,兴风作浪,迫使当地的百姓献上童男童女供你取食,又要他们送上妙龄少女与你为妻,闹得民不聊生,怨气冲天。云家先祖方才来此擒你,将你押下锁龙井,试图教化于你。没想到几千年过去,你不仅不思悔改,反倒故技重施!”
黑龙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似乎是在不屑嗤笑。
“神川所流经的地域,都是我的领地。我要领地上的凡人献上一些祭祀和新娘,又有什么不对?”黑龙理所当然道,“我可是龙,我要什么,你们便应当奉上什么!居然因为这等小事关了我几千年,本就是你们的不是!”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荆通剑锋一转,对准了昔日的河神,“我最后问你一次,先前那些魔修送来的人在何处!将那些姑娘与孩子交出来!”
“谁知道?”天魔不耐烦地往他们脚下扫了一眼,“每次吃剩的我都直接丢给他们,总不过就是混在那里,想找谁你自己翻去,别用这种小事来烦我!”
荆通尚未做声,江天月面色已是一变。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看着如碎石砂砾般铺了满地的骨殖。
荆通的目光如冻透了的寒冰。
“孽龙,纳命来!”
铺天盖地的剑光之中,黑龙盘起庞大的身躯,面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做得到就来试试看啊!”
第七十一章 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
荆通与天魔打的那一场, 当真是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地动山摇……两败俱伤。
诚然,荆通的确是当世剑修中数一数二的强者,诛邪剑意更是刚猛至极, 便是烦恼魔生受了他三剑,也不得不败走昆仑。
但天魔到底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无论他看起来有多蠢,龙终究是龙。龙鳞坚硬超过任何甲胄,龙爪锋利超过任何刀兵。龙身庞大, 完全舒展之时, 便是一座山岳也放不下。凡人纵使修炼千年,也难以与真龙的气力相提并论。
诛邪剑意专克魔息,天魔拿诛邪剑意毫无办法。同样的,荆通一时之间也无法将真龙斩于剑下。
一人一龙鏖战许久,以荆通斩下魔龙一爪, 天魔捅伤荆通侧腹而告终。
任性的魔龙丢下一句“烦死了, 不打了!”,便一头扎进暗河之中, 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身形。
暗河水流湍急, 水下情势更是莫测。考虑到龙族一向善水, 白飞鸿与江天月资历修为尚浅,修为最强的荆通又负了伤……白飞鸿几人说服了荆通放弃入水追逐,暂时撤回了钱家村。
一行人受到了钱家村人的热情款待,村长更是将自己家最好的房间让了出来,供他们几人休息。
花非花几人也闻讯赶来, 常晏晏一看到荆通的伤势, 便露出吃了一惊的模样。
“谁能把荆真人伤成这样?”她仔细检查着荆通的伤口,微微蹙起眉来,“这个齿痕……他难道是同十几只野猪妖打了一架吗?”
“我倒宁愿跟十几只野猪妖打架。”白飞鸿坐下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天魔。”
“天魔?”戴鸣眼睛都瞪圆了,“难道是四魔之一的那个天魔——”
江天月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这不应该啊……”戴鸣惊得站都快站不稳了,“这种大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小山村?他都不觉得掉价吗?”
“我倒觉得,他出现在这个小山村还挺正常的。”花非花倚着门框,说出了他们先前调查的结果,“我们从村里人那儿打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老黄历——比如说,这个村子过去并不叫钱家村,这里也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河。”
他笑了笑,只是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要是我们再细心一点,在来之前,同这附近的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这个地方原先叫南麓海子,意思是大山南侧的湖泊。万年之前,神川流经于此,河里的孽龙兴风作浪,搅得方圆千里不得安宁,若不及时送上祭品供奉,孽龙便会降下暴雨,兴起洪水,漫灌农田,溺死住民。”
花非花看向白飞鸿。
“后来孽龙为仙人所擒,万年之间,沧海桑田,曾经的海子变成了山谷,丰饶的土地让人逐渐定居于此,也渐渐忘却了那些旧事,只有传说的些许片段,经过老人们的口耳相传,还残留了下来。”
他抬起手来,遥遥指了一下后山。
“那个‘三姑子洞’的传说就是如此。”花非花唇边泛起一丝微微的冷笑,“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洞窟原本就是黑龙的住所,所谓的‘姑娘落洞’,也就是人们向他献上新娘的仪式。‘落洞’……这两个字用得倒真是妙不可言。”
花非花侧过头,稍稍眯起眼来,面上的笑里渐渐多了一丝刻薄,与一丝隐秘的恶意。
“人还真是有意思。明明是自己害了人,倒过头来,却要说她们是‘自愿’。时间久了,自己也真的忘了是怎么一回事,原本是残酷的祭祀,如今倒成了一种喜庆的仪式——庆祝女子自愿永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