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依旧悬挂在天穹之上，映出建筑在陨石上的哥特式建筑华美阴森的轮廓, 蝙蝠惊飞四散的影子裁碎月光, 宫殿再度变得一片死寂。
　　从前哪怕宫殿里也是这副幽冷诡异的氛围，茉伊拉却从未觉得不适应, 大概是身边还有一位神明的缘故。
　　一想到黑暗神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这家伙就是光明神, 就是艾兰纳斯。亏她还为了救他选择了彻底堕入黑暗, 结果倒显得她像个笑话。
　　茉伊拉回到宫殿里, 换了身华丽的黑色长裙, 戴上装饰着复杂蝴蝶结和宝石的礼帽, 又吩咐魔仆端来下午茶，心情总算稍微平复了些。
　　深渊里的甜品虽然根据她的口味有所改良, 但她还是更怀念人界的食物。茉伊拉轻抿了一口幽魂花茶，以手托腮, 注视着远处的虚空，不知不觉间就出了神。
　　直到一缕银白的发梢落在她的锁骨上。
　　茉伊拉回过头来, 发现艾兰纳斯站在她的身后, 劲瘦颀长的腰身微微前倾, 柔顺干净的长发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茉伊拉有些嫌弃地拨开了艾兰纳斯的头发，别过脸去，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
　　银发神明不以为意，反倒坐在了她的对面，模仿着她刚才的姿势，用线条分明的腕骨撑起下颌。
　　茉伊拉瞪了他一眼。
　　对于艾兰纳斯心情复杂……既生他的气，又想见到他。
　　这个神待在这里，让她也没什么喝下午茶的心思了, 于是她站起身来，来到花园里透气。
　　恶魔雕塑间仍然盛开着靡艳的蔷薇。
　　“茉伊拉。”身后传来光明神温和的声音。
　　茉伊拉轻哼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欣赏着花园里的蔷薇。想随手折下一朵，指尖却被花藤上的刺扎了一下，白皙净透的肌肤上便渗出绮艳的血来。
　　茉伊拉抬起手，想用神术给自己治愈，然而——
　　容纳了半块“黑暗”神格以后，她已经没法再使用属性相斥的治愈系光明神术了。
　　茉伊拉微微蹙眉，想返回宫殿给自己涂点药膏，再包扎一下。
　　虽然这其实是很小的伤，但身为魔王的她实在是太无聊了。
　　就在这个时候。
　　一只修长素净的大手轻柔地捧起了她的指尖。
　　“我来为你治疗。”光明神长睫微垂，凝视着她的伤口。
　　茉伊拉的指尖悄无声息地蜷缩了一下。
　　就这么被他捧在掌心，裸/露的伤口被他注视着……让她产生了某种类似于害羞的微妙感觉。
　　她没有抗拒内心的意愿。
　　原本以为艾兰纳斯会用神术为她治疗，但他却低下头颅，冷淡薄削的双唇吻上了她的指尖。
　　痛觉一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绵密的su麻和细碎的痒意，圣光懒洋洋地缠上了她的指尖，渗透进血肉之中，治愈着被损伤的肌肤。

　　茉伊拉慌忙将手缩回，背到了身后，以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艾兰纳斯。
　　银发神明勾起唇角：“再这么看着我，我会克制不住想要吻你的心情。”
　　茉伊拉震惊地盯着他，这一点都不像是光明神能说出来的话，但一想到这家伙也是黑暗神，就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
　　尽管有很多话想问他，但她前不久才说了不理这个“替身”，无论如何都没有自己打脸的道理。
　　于是她瞥了他一眼，径自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晒月亮。
　　光明神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她的身旁。他睫羽微垂，无机质的眼球边缘勾勒出一抹浅淡的月光。
　　“其实我也心有畏惧。”艾兰纳斯薄唇轻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茉伊拉有些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畏惧？有什么东西能让神畏惧的？
　　“从前的你一心回家，”艾兰纳斯抬起修长指节，支起俊秀的前额，眉眼悉数沉入阴影，“所以我不确定这次你是不是也……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容忍失去你，所以用神血封锁了世界——这样一来，哪怕002是真的想将你送回去，也绝无可能了。”
　　“组成我光明一面的一半，不像黑暗神那样……放得开。”艾兰纳斯垂下长睫，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如春水潋滟，清冷死寂的蔷薇园也变得明媚起来。
　　“原本我只拥有‘光明’的神职，黑暗更多只是这个世界的自然现象。但在亲手将你送走以后，灵魂的暗影每晚如梦魇般捂上我的眼睛，缠绕我的心脏，烧灼我的灵魂。”
　　“从那时起我便被黑暗所主导，犹如破碎的陶瓷花瓶，再努力粘合在一起，也无法压抑恶念的涌出。”
　　“请怜悯我……”神明猩红的眼眸如刀刃上的鲜血，但刀锋刺向的却是他自己的心脏，“黑夜之中唯有你能指引我，我的…神明。”
　　茉伊拉唇瓣微张，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这次倒不是在赌气了，更多的是内心的情绪太多，难以用一两句话去表达。
　　艾兰纳斯长久地凝视着她。
　　并不是虚无缥缈，漂浮在云端的垂怜。
　　而是爬出深渊的怪物，祈求着她的眷顾和宽恕。
　　茉伊拉轻叹了一声，忽然又勾起笑靥：“……可没有那么简单哦。”
　　看到她的笑容以后，神明却仿佛比她更加愉快。他含笑颔首，锋利偏执的眸光渐渐平静下来，反倒有种柔和的宠溺。
　　“我会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任何愿望？”
　　茉伊拉恶趣味地歪了下头。
　　“那么你可以变成黑暗神看看吗？”
　　艾兰纳斯似笑似叹地说：“只是换了头发的颜色，别的方面并没有区别……你确定么？”
　　茉伊拉点了点头。
　　“那么我满足你。”
　　光明神修长的手臂虚虚环过茉伊拉的肩后，捂上了她的眼睛。
　　少女纤长的眼睫在神明清冷的指缝间微微颤抖。
　　“好了吗？”她忍不住问。
　　没等话音落下，低哑阴暗的吐息便贴上了耳畔：“你是不是更喜欢现在这样。”
　　“唔……”茉伊拉没能给出回答。
　　她的下颌被温柔地托起，眼睛仍被捂着，但唇瓣上却绽开了炽热疯狂的吻。
 
 
第41章 幸运
　　茉伊拉没有抗拒。
　　如河流决堤, 如流星沉坠，如一场漫无边际、绵延到世界尽头的雪崩。
　　无法压抑，无法抗拒, 更无法逃离。
　　血月的光芒柔和洒落, 尖顶钟塔敲响黑夜的钟声。血红眼眸的蝙蝠在阴影中四散，乌鸦在飞扶壁的罅隙中快速穿行, 以远处漂浮的陨石和燃烧的星辰为布景。
　　蔷薇在幽暗清冷的花园里盛开, 馥郁的暗香氤氲浮动。
　　第一下钟声。花瓣落下。
　　第二下钟声。小心试探。
　　第三下钟声。气息缠绕。
　　……
　　最后一下钟声。
　　藕断si连。
　　世界再度变得安静, 低促的呼吸声渐渐平静, 缠绵的吻声也消失了。唯有风声回荡在装饰繁复的尖顶建筑之间, 犹如奏响的管风琴, 有时又像某种遥远的笛音。
　　黑发和银发铺叠在一起，恍如清莹月光坠入黑暗深渊, 又被深渊环抱。
　　挡住茉伊拉双眼的修长手指缓缓移开。
　　少女银白的睫羽扫过指尖，如蝴蝶掠过花瓣, 艾兰纳斯的唇角勾出浅淡笑意，用指尖轻轻勾画着她泛出薄红的眼尾。
　　“……放开我。”茉伊拉平复了急促的气息, 注视着神明玫瑰色的双眼。
　　艾兰纳斯依言移开指尖, 却顺势将她拦腰抱起。
　　一阵天旋地转, 茉伊拉连忙抓住了神明的衣襟——在变成黑暗神以后，艾兰纳斯的法袍也转化为幽深的黑色，只在衣襟和袖口处绣着银线作为装饰。
　　“我不介意你更用力一些。”黑暗神含笑说道。
　　茉伊拉不禁回想起之前将他衣襟扯开的事情，脸颊上刚刚褪去的红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连忙一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这样更好。”艾兰纳斯愉快地道。
　　“你要抱着我去哪？”茉伊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嗓音轻柔地问。
　　艾兰纳斯还没有回答，花园另一边传来了魔仆的声音：
　　“陛下，‘虚荣’大公求见。”
　　若是平时, 茉伊拉自然不介意晾一晾手下这些恶魔领主，但现在刚好可以从这个尴尬的场面解脱出来，便轻咳一声，威严地回答道：“安排一下，我在会客厅里和虚荣见面。”
　　魔仆恭谨称是，头也不敢抬地从花园中离去。
　　“看来我不得不放你下来了。”艾兰纳斯垂眸注视着她，唇角微微勾起。
　　茉伊拉点了点头：“还算识趣。”
　　黑发神明轻挑眉梢，怀抱着她信步朝前走去：“不过，我可没说什么时候放你下来。”
　　“魔仆们会看到的。”茉伊拉指出。
　　“可我是你的男宠？”艾兰纳斯含笑反问。
　　茉伊拉：“……”
　　在进入会客厅之前，黑暗神到底将她放了下来，并且没有跟进去。
　　“虚荣”大公今天穿着低领的金丝边绸缎长袍，早就在魔仆的安排下等在了会客厅里，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茉伊拉问。
　　“陛下在我的领地不告而别，我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虚荣的面色还算真诚，“原本以为您迷失在了镜像迷宫中——那地方有些诡异，伴随着最古老的混沌而生，再强的个体都会在其中受到负面影响。因此，我特地赶来看看您有没有事。”
　　茉伊拉摇了摇头。她在其中倒没受什么影响，反倒是光明神中了招——哦，那是他自己设计的。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你回去吧。”茉伊拉懒散地摆了摆手。
　　“有、有一件事。”‘虚荣’大公迟疑着说道，“阿萨瑞尔和傲慢去迷宫深处寻找您，结果消失了……”
　　茉伊拉：“…………”
　　沉默半晌，她道：“我去看看。”
　　“其实，您不用以身涉险。”虚荣挠了挠头，“镜像迷宫最多会让人精分，迷路个一年半载的总能出来……这对于恶魔来说简直短暂得像一天……”
　　“别说了，”茉伊拉拍板道，“他们是为了找我才迷失的。”
　　“……我多叫几个恶魔一起吧？”虚荣试探着问。
　　茉伊拉本来打算和艾兰纳斯一起去，但转念一想，带着手下这些恶魔团建一下也不错，便点了点头。
　　*
　　“让我帮你去寻找别的男人？”黑暗神危险地眯起眼睛。
　　茉伊拉用指尖轻轻勾了一下神明的衣角：“说起来，如果不是你精分搞事，他们也不会消失啊。”
　　艾兰纳斯薄唇微张，却没有出言反驳，而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茉伊拉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她的脸颊忽然被神明轻柔捏住，清冷的指尖触碰白瓷般净透的肌肤，满含宠溺和无奈地轻轻捏了一下。
　　茉伊拉朝艾兰纳斯的方向瞪了一眼：“现在就出发。”
　　说完，她微微抬起手臂，召来几只传信的乌鸦，将消息散布了出去。
　　恶魔领主们很快聚集到了魔王的宫殿中。在等待传送的间隙，海普诺斯深深地看了茉伊拉一眼。
　　茉伊拉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对上了这位前·天使长冷银色的眼眸。
　　“如果让我找到阿萨瑞尔，”海普诺斯冷冷地说，“会先杀了他再向你请罪。”
　　“难道你不想杀了我么？”茉伊拉笑盈盈地问道。
　　“……打不过你。”海普诺斯依旧是那副禁欲系的冷淡表情，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地诚实。
　　“那就应该听话，”茉伊拉眨了下眼睛，“深渊里唯一一条规则，就是服从强者。”
　　海普诺斯垂下长睫，不说话了。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很快一众恶魔，再加上茉伊拉和黑暗神，就传送到了镜像迷宫的位面之中。
　　“诸位要不要先在我这里用餐，休整一下……”虚荣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se欲是一位中性气质的金发美人，恶魔撩起发梢，稍感无聊地问道：“有没有更有趣的？”
　　虚荣顿时了然：“我相信我这里的魅魔会对你感兴趣。”
　　忧郁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有着重重眼影的灰眼睛显得有些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