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伊拉听到了心跳声。
　　她不知道这心跳声是来自于自己，还是来自于这颗华丽红宝石, 又或者……二者命运交缠，血肉编织, 以相同的频率在汇流的时间长河里共舞。
　　在这一瞬间，整个深渊都安静了下来。这喧杂混乱永无止尽的阴暗之地, 也陷入了永恒的缄默。
　　又或者她除了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能感知到他。
　　她下意识抗拒着被这心跳声同化, 努力寻找着自己心跳的节奏。
　　因为这颗红宝石震颤的频率实在太快了, 就像血肉之躯中的那颗心脏，因为期待、因为害羞、因为憧憬，而不可避免地加快跳动的速度。
　　一下，又一下。
　　直到宝石彻底崩解。
　　半块绯红的宝石安静地躺在茉伊拉的掌心，另外半块则仍然悬挂在神明的肋骨间，映衬着红月的光芒，折射出旖旎的余晖。
　　茉伊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犹如惊魂未定的溺水之人, 终于踏上了安定的湖岸。
　　她则是沉沦在那浓稠不化的暗涌之中。
　　茉伊拉双手捧着闪烁着细碎余光的晶莹之物，有些手足无措。
　　这就是黑暗的神格吗？
　　看上去实在是太脆弱了，她甚至不敢用力去碰，生怕一不小心，便让祂崩碎。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黑暗神不禁失笑：“……哪有这么脆弱。”
　　他此刻已然恢复了原状，只是领口仍半敞着，让她不好意思多看。
　　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但这非但没有减损他的美，反而又多了几分阴郁的贵气，犹如一位俊美的吸血鬼公爵。
　　茉伊拉关心道：“你、你还好吗……”
　　黑暗神敛眸低笑：“从没有这样好过。”
　　他红眸灼灼，注视着她的指尖。
　　茉伊拉忽然觉得神明的眼睛和这颗红宝石很像。
　　她连忙垂下眼睫，低头看着手心的宝石，以回避他的视线。
　　好在黑暗神终于想起了取出神格是为了做什么，他用大手轻柔地托起她的手掌：“你可以用祂回应恶魔信徒的祈祷。”
　　茉伊拉点了点头，试探着将一丝精神力注入了神格之中。
　　神格并不是死物，来自外界的精神力无疑会引起祂的防备，但茉伊拉却惊讶地发现，黑暗的神格对于她没有任何抵抗，反而是欢快地、急切地引导着她的精神力融入其中。
　　掌控半块神格的感觉……很微妙。
　　她能够感觉到另外半块神格在黑暗神的胸腔中跳动。
　　还听到了虚幻的、层层叠叠的祈祷声音。
　　茉伊拉不由同情地看向了黑暗神：“每天听着这些很吵吧。”
　　艾兰纳斯垂眸轻笑了一声：“我选择屏蔽，大多数时候只能听到你的祈祷声。”
　　一记直球让茉伊拉的脸颊微微发烫，她抿了抿唇，轻轻地问：“哪一位是你说的狂信徒？”
　　黑暗神遗憾地说：“啊……好像时间太久，他没等到回应就结束祈祷了。”
　　茉伊拉：“……”
　　这时她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心念一动，想要窥探，神格便自动在眼前的虚空中呈现出，类似全息投影的虚幻立体景象。
　　金发蓝眸的少年身披黑袍，正在熬制着一锅绿色的魔药，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是在向恶魔祷告，以提升制作邪术药剂的成功率。
　　茉伊拉眯起眼睛。
　　这不就是皇太子西泽，她黑魔法课的同桌么，难道他也是恶魔信徒？
　　黑魔法本质上来说也属于法术的一种，因而黑魔法师虽然遭人避讳，却也并不是什么不能提起的禁忌，帝国学院里就有相关的课程开设。
　　但恶魔信徒就不一样了！！
　　在光明教廷的统治下，和恶魔沾上关系的人和物都将被肃清，火刑架放在那里可不是摆设。
　　皇室居然和恶魔有勾结？还是说，西泽被恶魔迷惑了心智？
　　她深吸一口气，刻意伪装出不一样的声音，借助神格的力量庇护了药剂炼制成功，又下达了几句谕令。
　　得到回应的西泽受宠若惊，一般来说，恶魔不会亲自回应祷告，只是会用自动回复的魔法回应信徒。
　　而这位……疑似是恶魔君主的家伙，不仅回应了他，还亲自向他发布了任务，让他将魔王加冕的消息告知全帝国的地下世界！
　　“是他。”黑暗神不悦地眯起眼睛，“不过还算有点好处。”
　　“什么意思？”茉伊拉不解。
　　“这小子的精神力很强，又曾经和你有…羁绊，如果将他培养成狂信徒，或许可以将你的投影从深渊中召唤出来。”黑暗神冷淡地说，“这样你就可以偶尔出去晒晒太阳了。”
　　“投影？”
　　“没错。”黑暗神微微颔首，“你知道么……深渊其实是恶魔和一切扭曲堕落之物的牢狱。”
　　“我猜这一定是光明神冕下的手笔？”茉伊拉有所猜测，“祂厌恶这些，所以一股脑地都丢了下来，这样祂的世界就清净秩序了。”
　　黑暗神：“……”
　　“你这话说的，”他无奈地轻笑，“让我觉得这里像是光明神的垃圾桶。哦不，没有冒犯的意思……”
　　茉伊拉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但她天空般的眸色却显而易见地有些暗淡。
　　“祂只想将我丢开……”
　　黑暗神轻叹了一声，抬起指尖温柔摩挲着少女的侧脸。
　　他的声音低沉撩人：“……不是有我这个替身在么。”
　　沉寂少顷，艾兰纳斯补充道：“别想祂了。”
　　茉伊拉收敛神色，注视着神明玫瑰色的双眼：“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黑暗神薄唇微弯，“你可以用‘投影’的方式降临人界。”
　　“这样一来就可以去见祂了。”他抿紧唇线，眸色沉入暗影。
　　茉伊拉摇了摇头，抓住了黑暗神的衣袖：“不，我没有要去见祂的意思，而且祂肯定也不想见我。”
　　黑暗神的脸上浮现出愉悦与隐忍交织的复杂神色，但因为沉在阴影中，所以没被他怀中的天使注意到。
　　“‘投影’可以吃东西吗？”茉伊拉挠了挠头，“其实我是想去见见帝国学院里的那些朋友，而且，好久没去店里看看了。”
　　黑暗神冷若冰霜的面颜稍微动容了些许，淡淡地笑道：“很遗憾地告诉你，不行。投影只是投影而已，是纯粹的能量体。”
　　茉伊拉觉得自己懂了：“就像幽灵一样，根本无法与现实的物体接触？”
　　“你可以这么理解。”黑暗神心平气和地说，“不过交谈和施展部分魔法还是可以做到的。”
　　茉伊拉点了点头：“那你改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人界晒太阳呀？”
　　“我不喜欢太阳。”黑暗神阴沉着脸说道，声音有些嘶哑，“但如果是和你一起……我愿意忍受，甚至享受。”
　　茉伊拉歪了下头：“如果不太愿意的话，我自己去也没关系的。”
　　黑暗神立即说道：“我愿意。”
　　他答应得这么快，让茉伊拉本来想说的话卡在了嘴边，一转眼就给忘了。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那么什么时候可以去？”
　　“恐怕最近不行。”黑暗神淡淡地说，“将这位小王子培养成你的狂信徒，并把他的恶魔信仰升到最高级，还需要一段时间。”
　　茉伊拉没想到这么麻烦，怔怔地点了点头。
　　“当然麻烦。”黑暗神懒洋洋地用指背蹭着她的耳尖，“否则这世上不就遍布恶魔的投影了吗？”
　　茉伊拉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那么我、我把神格还给你……”
　　黑暗神从背后抱住她，气息萦绕耳尖。
　　这时茉伊拉才意识到，她还坐在他的怀里。
　　“不需要。”他宽阔的肩膀环住她的肩角，嗓音很低，“就放在你那里。”
　　“为什么？”茉伊拉问。
　　“你不会想每回应一次信徒，就挖一次我的心吧……”黑暗神低哑地笑了起来，“这无意义的行为虽然能为我带来愉悦，但却有些……浪费时间。”
　　“你这样的描述，”茉伊拉忍不住说，“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啊。当然，我不是非要把神格现在还给你的意思……”
　　黑暗神似懂非懂地撩起她银白的发梢，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人类好像很喜欢浪费时间。”
　　茉伊拉瞪了他一眼：“我们现在就是在浪费时间，快放我下来啦。”
　　“不放。”他又抱紧了些，“让我多浪费一会儿。”
 
 
第32章 沉沦
　　魔王加冕的消息在人族的地下世界引起了轰动, 邪恶属性的法师和术士们议论纷纷，内心暗自期待着能被选中，成为新任魔王的使徒和眷属。
　　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天界。
　　接到天使送来的报告时, 光明神正斜倚在神座上, 单手支起俊秀的下颌线，银发如流水般垂落在白底金饰的法袍上。
　　那双金色的眼眸微微抬起, 眸中有了然的情绪一闪而逝, 但随即淡淡的虚无感笼罩了狭长美丽的神眸, 如早晨难以散尽的薄雾。
　　祂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虚无消褪以后, 眸中又露出了些许期待。
　　这个分/身, 居然这么不知羞耻……“投影”是么，祂很期待见到她。
　　*
　　黑暗神能感觉到光明神内心的波动,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起手摩挲着茉伊拉后颈的印记。
　　茉伊拉回过头来：“您在干什么？”
　　二人此刻正站在“怠惰”大公的行宫里, 等待着传送门打开。
　　茉伊拉身为新任魔王，巡视辽阔的领地也有所必要。虽然这些领地早在数不清的年份以前, 便被分封给了十三位恶魔领主, 但名义上还是归魔王陛下所有。

　　她的队伍里人员构成很简单。阿萨瑞尔作为骑士守护在一旁, 监督着传送门打开。黑暗神作为‘男宠’，陪在她的身边。除此之外，还有一队随侍的魔仆。
　　黑暗神漫不经心地收回指尖，朝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传送门构建好了。”
　　——恶魔们并不像神明那样，可以随手构建传送门。他们的传送门恒定于主位面的行宫中，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打开，而且需要消耗大量的灵魂水晶。
　　望着黑暗神一脸无辜的表情，茉伊拉叹了口气, 率先走进了传送门中。
　　黑暗神紧随其后，阿萨瑞尔也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深渊的各个位面间距离并不远，传送网络经过多年的使用也变得稳定，因而传送并没有带给茉伊拉太多的不适感。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美丽的花园中。
　　不像深渊的主位面那样天空被血月占据，这个位面的天穹上只有柔和的星辰，洒下浅淡的光芒。各式各样的珍奇植物散发着清冷的荧光，飘散着恬淡香气的花朵间飞舞着半透明的光蝶。
　　茉伊拉微微睁大眼睛。
　　这里……好美。
　　古典式样的石柱和长廊点缀在花园中，如果忽略那些超自然的因素，比起深渊这里更像是贵族的庭苑。
　　一位黑皮银发的恶魔懒洋洋地迎了过来，他身上披着薄薄一层长袍，敞开的胸膛显露出银色的纹身，手腕、脚踝和脖颈处也装饰着繁复的饰品。
　　恶魔漫不经心地朝茉伊拉鞠了一躬，动作不是很标准：“你好，陛下，欢迎来到沉沦花园。”
　　“沉沦花园”自然便是这个位面的名字，这里的领主即是以“怠惰” 为名的恶魔。
　　魔王座下的头号骑士——堕天使阿萨瑞尔冷冰冰地提醒道：“怠惰阁下，对待陛下请放尊敬一些。”
　　“怠惰”大公缓缓抬起头，眯起冷银色的眸子瞥了阿萨瑞尔一眼，却也懒得和他计较，只点点头道：“诸位随我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茉伊拉倒不怎么介怀“怠惰”的态度，因为听名字就知道他是什么样一个恶魔了。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怠惰的宫殿前。这是一座高耸向上的建筑，曲折绵延的回廊间种满了植物，无端让茉伊拉联想起前世传说中的巴比伦空中花园。只是那些盛开的花朵无法叫出名字，还泛着浅淡的荧光，就连空气中也漂浮着虚幻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