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回去支持您,您今晚都亲自来接了,他也不愿回去,恐怕若是腿疾能治愈,他就更不愿回了。”
“但燕氏内部八年一度的投举大会在即,您需要他作为继承人站在您身后,也需要他手里的股份。我们必须让他随您回去,哪怕不择手段。”
夜色中,燕柏昂眉梢一跳。
下属心想,燕总运筹帷幄,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一层?但他下意识并没打算这么做,难不成他虽然看起来冷血无情,但燕一谢到底是他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他还是不希望让关系破裂到那种程度?
燕柏昂蹙眉道:“你不了解那小子,他一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燕一谢最恨被威胁,恐怕宁愿没有这百分之一治疗腿疾的机会。
何况燕柏昂的确不希望与燕一谢之间的关系彻底崩坍。
他再不可能有别的孩子,燕一谢便是他唯一的骨血,他哪怕再亲情淡漠,但他也不希望晚景凄凉。
下属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但倘若,用来威胁少爷身边的那女孩呢。”
谁也想不通为什么燕一谢放着唾手可得的继承权不要。归根结底,是他对财势不再有野心。
那么要想让他回去,就得激起他的野心——让他恨那女孩,让他没办法再和她在一起,让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他变得想要站上高位,以此来夺取另一些东西。
燕柏昂没办法让燕少回去,继承燕家的诱惑也没办法让燕少回去。
唯有那少女能。
*
或许是因为睡前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晚上姜宁翻来覆去,出了一身汗,不可避免地又梦到了上一世的许多场景。
死在手术台上后她的意识有一段短暂的时间是飘荡在墓碑上方的。
是一处专门修建成别墅,用篱笆栅栏围起来,种满黄色小花的墓碑,放眼望去,山坡上草长莺飞。
许多人生前都没办法在寸土寸金的地段拥有一平米,何况是死后拥有这么辽阔的山头。
而当时郑若楠已经病逝多年,姜帆已经入狱,许鸣翊并没有这个财力,因此给姜宁修建这座墓碑的,不可能是他们。
梦里正在下雨,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在墓碑前沉默地站了许久。
又和之前许多次一样,睡梦中的姜宁眼皮沉重,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着举伞的那一截矜贵有力的手腕。
但半梦半醒的姜宁知道这是燕一谢,感到无比安心,并没挣扎着想要醒来,而像是回味什么已无法挽回的过去一般,安静地沉溺在梦境里。
时间流逝着,仿佛隔着时空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噼里啪啦的大雨渐渐小了。男人抬手,轻轻摘了落在墓碑上的一片落叶,又朝着姜宁注视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姜宁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时候,梦醒了。
……
闹钟响起来,郑若楠在外面敲姜帆的门:“该起床了。”
姜宁揉了揉额头,将手从被子里伸出去摸到闹钟,看了眼时间,早晨六点。
她掀开被子爬起来,动作却忽然顿了一下。
等等——
先前的记忆都不是很清晰,梦也是醒来就剩下一个模糊的片段了,这一次的梦相较于之前,算是比较清晰的。
梦里的男人,是步行离开山坡的。
也就是说,上一世最后燕一谢的腿是恢复了健康的?
姜宁赶紧闭上眼睛,试图再把梦延续下去,她得看清楚燕一谢的脚踝,是否有仿生骨骼的痕迹。
但是再闭上眼睛,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郑若楠推门进来,看见姜宁坐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便过来催促:“快,待会儿要迟到了。”
这下彻底被打断,脑海里的场景再也浮现不起来了。
姜宁怨念地看了一眼她妈,从床上爬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姜宁一直走神,不确定这到底只是自己昨晚的一个梦,还是重生之前自己的魂魄游荡在墓碑附近所看到的真实景象。
重生回来后,她的记忆就有点模糊,而且现在毕竟已经过了三年,关于上辈子的记忆肯定也没那么清晰了。
但她更倾向于是真实场景。
因为上辈子她死后,的确就是游荡在那一块墓碑附近。
姜宁心里难掩激动——所以说,之后燕一谢肯定因为某个契机,能重新站起来。她得立刻去学校告诉燕一谢这件事。
姜宁嘴里叼上两块面包,几乎恨不得背上书包立马往外冲。
郑若楠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嗔怪道:“急什么,吃完我送你俩。”
姜宁刚要说自己可以坐公交去,就想到最近还是乖点比较好,不然郑若楠肯定要以为她是急着去学校见燕一谢,又要不悦。
姜帆坐在对面,一口气喝了两罐牛奶。他马上就要满十七岁,这两年个子窜得飞快。
郑若楠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昨晚姜帆将成绩单拿出来,他最近月考冲进了全年级前一百。这是他考得最好的一次。按照他班主任所说,这个成绩要是保持下去,虽然没办法上清北,但至少也能上一所非常不错的重点大学了。
姜帆也有点儿得意洋洋,向姜宁索要礼物:“你不送我点儿什么表扬我一下?”
姜宁随口道:“送你一双鞋,你自己挑,回头购物车发给我。”
姜帆两眼放光地捧心:“姐你太好了。”
姜宁有点儿嫌弃,但心底也是高兴的,看来这辈子她一家人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姜帆会顺顺利利考上大学,不会再如上辈子一样堕入悲惨结局。自己的存在就像是蝴蝶翅膀一样,煽动了他们的命运。
但——
姜宁猛然想到什么,整个人忽然僵住。
是,她改变了姜帆和郑若楠的命运,那么燕一谢呢,他的命运会不会也被自己彻底改写?
上辈子燕一谢在高考之前便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在校门口上了那辆黑色的车子,神情冷漠地与自己擦肩而过,随后他继承燕家,几年没再有消息传来。最后他站上高不可攀的位置,可能是机缘巧合之下,腿疾得以治愈。
但是现在,因为自己,没有出国,没有校门口擦肩而过,没有继承燕家……他将安安稳稳地留在海市,与自己一同前行。
可会不会,就此也没有了腿疾治愈的机缘?
姜宁脑子嗡嗡响。
时间交错飞逝宛如白色光带,姜宁知道中间哪个环节不一样,最终都会走向不同结局。
她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
“怎么了?”郑若楠被姜宁吓一跳。
姜宁脸色发白,呼吸都急促起来:“妈,我想起来我还有作业要补,来不及了,我先去学校。”
说完,她拎起书包冲了出去。
第65章 她绝不轻易松手。
郑若楠脸都黑了:“这孩子, 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帆还在旁边吃鸡蛋,郑若楠忍不住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吃得又慢还多。”
姜帆:“……”
姜宁冲出小区,拦了辆出租车去学校, 她心脏几乎快从喉咙跳出来,还在路上便忍不住扯了扯围巾,给燕一谢打电话。
几声嘟嘟声,那边接了起来, 声音带着点晨醒的哑:“姜宁。”
姜宁问:“你在路上了吗?”
“管家在倒车, 怎么了?”
姜宁忽然卡了壳——她不知道燕一谢的腿是在哪个时间节点好起来的, 起到作用的又是哪个医生!
她现在要怎么说?说我是重生回来的, 按照你上辈子的命运轨迹, 你的双腿会好起来?
谁会信?!
而且一旦信了,更糟糕, 燕一谢就会知道她一开始靠近他原来是有原因的。
姜宁几乎急出了汗, 她上辈子怎么就对燕一谢的事情一无所知!
燕一谢半天没听到姜宁说话,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声音沉起来:“别急,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慢点说。”
“就是……我,我梦见你腿好了。”
姜宁有点懊恼地擦拭了下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水, 觉得自己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相信我,你的腿会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
对于燕一谢而言,这样安慰的话他已听过不下数万次, 包括现在每周五去医院复健,医生和护士都会给他打气,告诉他, 他一定会好起来。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做过多少努力和尝试,最终却还都是不行。
“嗯,好。”燕一谢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轻松一点。
“不是安慰,是真的,只是……”姜宁也知道听起来很没说服力,她对电话那头道:“我们再想办法找一找好的医生好不好?”
尽管燕一谢心中不抱希望,只以为姜宁是昨晚做了个梦,还没从梦境中抽离出来,才打来的这一通电话。但他仍对姜宁百般迁就,笑了笑道:“好。”
姜宁道:“那去了学校再说。”
燕一谢等电话那边挂断之后,才关上手机屏幕。
管家正将车上的滑板降下来,他推着轮椅上了车。
今天是逢春的第一天,天气已经转暖,微薄泛蓝的晨曦中,少年垂下漆黑的眸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
他又何尝不希望能站起来,正大光明地走进她的家门,握住她的手。
*
早上有点堵车,司机为了多赚点儿钱,选择了最为繁忙的一条路线。
姜宁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注意,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堵在了长长的车龙中。
她也没心思和司机争辩,抱着书包坐在后面,试图从纷乱中抓住一点头绪。
如果必须按照上辈子的路走,燕一谢在这个时间节点必须出国,才能发生后面腿疾被治愈的事的话,她是愿意和他一起出国的。
即便他出国,她待在国内,也没什么关系。无非异地恋几年罢了,而且现在交通四通八达,飞机去哪儿都很方便。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现在她就怕牵一发动全身。前边所有的事情在她的插手之下已经被改变,这辈子燕一谢即便出国,也无法再遇到上辈子能让他腿疾康复的医生。
而由他们主动去找?大海捞针,全世界的专家没有十万也有一万。待他们能找到,早就已经错过了上辈子的治疗时间。
姜宁一时之间心情乱糟糟。
就在这时,后面一辆黑色的车子上走下来两个人,走到出租车旁,敲了敲车窗:“姜小姐。”
出租车正堵在马路中间,动弹不得,姜宁降下车窗。
司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黑/社会,动也不敢动。
外面其中一人正是肖秘书,他对车子里的姜宁欠了欠身:“我们燕总请您过去一趟。”
姜宁心里警惕,挪到车子的另外一边,准备随时反锁车门:“有什么事吗?我还得去学校。”
肖秘书忍不住笑起来:“放心,燕少把您放在心上,燕总不会想要和他反目成仇,是不会对您做些什么的。他只是有事情要和您谈,就十分钟,不耽误彼此的时间。”
姜宁皱了皱眉:“要谈的事情,我以为昨晚电话里你已经替他转达过了。”
燕柏昂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无非让自己离开燕一谢身边。
肖秘书倒是给足了面子,依然恭敬地欠着身:“燕总找到了能治疗燕少腿疾的专家。”
姜宁眉心一跳。
刚好就是在这个时间……
难不成上辈子燕一谢腿疾得以治愈,和燕柏昂现在找到的这个专家有关?
*
片刻后姜宁随肖秘书来到一处高档私人酒店,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燕一谢的父亲。
燕柏昂坐在沙发上,在看一份文件,他手里拿着一杯伏特加,里面放着纯净的冰块,虽然他人到中年,但叫人无法准确判断他的年龄。
姜宁在打量着他的同时,他也在审视着姜宁,眼睛里有某种肃杀无情的意味,即便姜宁习惯了各种目光,此时也感到了几分压迫感。
姜宁硬着头皮走进去。
燕柏昂似乎没有兴趣亲自和一个小丫头交谈,他扫了姜宁一眼,接到了一通电话,便带着几个保镖离开了。
大厅里顿时静下来。
留下来一个穿黑色西装、戴眼镜的下属。
下属对姜宁微微一笑,对沙发做了个手势:“姜小姐,坐。”
燕柏昂对燕一谢只有利用,姜宁对他和他底下的人也没太多尊重的意思。
姜宁随手摘掉肩上的书包,径直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黑色西装下属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见她没什么反应,笑了笑,问:“还是你想喝可乐?雪碧?汽水?”
姜宁没什么好气地说:“不用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