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运气不错,老姑奶奶是可造之材,当然也感谢自己的好恶转变得够快,时隔十年再见面,说话儿就决定喜欢她了。到如今自己和前皇后各得其所,一对儿变两对儿,赚大发了。他这恶人的罪名,今天算是洗刷了,往后她总可以心无芥蒂地,留在他身边了吧!
颐行也认同他的话,一场婚姻里头无人伤亡是最大的幸事,她试着和他打商量,“倘或知愿生孩子的时候咱们还没走,您能让我再去探望她吗?”
再探望也是人去楼空,不过白跑一趟罢了。只是这话不能现在对她说,否则怕是不能那么爽利地带她回行宫,便敷衍地点了点头。
颐行很高兴,复又扭过身子挑帘探看,“她那宅子建在哪儿来着,是不是叫五道沟?”
可皇帝却不说话了,怔怔盯着她看了很久,脸上逐渐浮起喜悦又羞涩的神情来,“你品品……身上可有什么不对劲的?”
颐行一头雾水,“很对劲啊,心结解了,想见的人也见着了,这会儿浑身上下都透着高兴。”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事儿也须天时地利人和。
他可能是大英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得知嫔妃来月信,笑得合不拢嘴的皇帝了。好信儿,真是好信儿啊,他一瞬体会到了什么叫悲喜交加,感慨地看着她身下坐垫,颇感安慰地说:“打今儿起,你不用再往御前缴金锞子了。”
颐行倒一喜,心说他怎么忽然良心发现了,难道是得知她积攒的金锞子越来越少,不忍心逼迫她了吗?
“万岁爷您圣明。”她感觉到了无债一身轻的快乐,冲他拱了拱手。只见他脸颊上带着一点红,眼神飘忽着,不时朝她下半截看一眼,她又迷糊了。
怎么了?她顺着他的视线,把身子扭来扭去仔细查看,奇怪,那袷纱的坐垫上有块巴掌大的污渍,先前还没有的呢……
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把背后的袍裾拽过来查验――好家伙,象牙白的行服后摆上渗出老大一滩血,于是脑子一懵,脚下拌蒜,眼看就要倒下来。
幸好皇帝就在对面,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
第77章 (别扭什么?凉快!)
皇帝没想到,天下竟然真有晕血的人,并且连自己的月信都晕,那这事儿就有些难以处理了。
老姑奶奶脸色煞白,喃喃自语着:“怎么挑在这个时候……含珍和银朱都不在,我的‘好事儿包袱’也不在,这可怎么办呢……”
含珍早就叮嘱过她要小心,没的弄在身上招人笑话。结果这么巧,偏在她最忌讳的人面前现了眼,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待定了定神,胡乱推了他两把,“您背过身去,不许看……”
皇帝学过医,其实对这种事儿看得很开。当初研究穴位的时候,关于女人的各项身体构造,他都参得透透的。
他试图宽解她:“没事儿,谁还没个不便的时候呢。”
人虽转过去了,却冲着窗外无尽的山峦,无声地笑起来。
真是天晓得,他撞破了这个事儿,有多高兴。
你知道能看不能碰的委屈吗?位分给了,尊荣也赏了,眼看着还要升她做皇贵妃,可侍寝的夜里两个人只能盖被纯聊天,这种挠心挠肺的感觉,谁能体会?
现在好了,好日子就在不远处,他终于有奔头了。愉快地追忆一下今日之前,再展望一下七日后的今天,忽然觉得以前所有的纠结都是为了憋个大的,压抑得越久,回弹的力道就越大,他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然而他心花怒放的时候,身后的老姑奶奶显然想得没有那么长远,她手足无措地呜咽:“这可怎么办呀,我回头怎么下车呀,弄得这一身……大家都要笑话我啦。”
皇帝好心地给她出了个主意,“可以先让人进一片云通传,让底下人带着干净衣裳来换上。”
颐行拽着袍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得屁股底下都湿透了,连这垫子也不能再用了。可是站着,愈发的不对,腿上有蠕蠕爬动的触感,别不是血顺着大腿流下来了吧!
一想起这个她又要晕了,勉强扶住了车围子,敲着门框问怀恩:“离行宫还有多远呐?”
怀恩说快了快了,但这种所谓的“快了”,没有两盏茶工夫是到不了的。
皇帝终于慢慢坐正了身子,看她站出个奇怪的站姿,万分扭捏地红着脸,鼓着腮帮子,这一刻觉得她这么漂亮,简直是有史以来第一漂亮。彼此终于是平等的了,他再也不用冲个半大孩子使劲儿,整天对牛弹琴了。
“越是站着,血流得越多。还是坐下吧,”皇帝平静地挪动一下身子,拍了拍边上垫子说,“来,坐到我边上来。”
可他欲说还休的眼神,让颐行感到不安。她说不,垂手把自己的垫子翻了过来,缓缓挨上去,缓缓坐实了。只是不敢看他,实在是无颜见人啊,最后悲伤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没错儿,确实很丢人,对面的皇帝很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毕竟他从小到大,从没见过有人糊得一屁股血,后宫那么多女人,老姑奶奶还是第一个。
看着她那么尴尬的表现,他很罪恶地感受到了大仇得报的快乐,翘着腿,真情实感地说:“小时候你看见我如厕,今天我撞见你的月事,十年的旧债就算两清了,槛儿,你高兴吗?”
颐行抬眼看看他,“高兴个鬼!您说的是人话吗?”
皇帝嗯了声,“大胆,怎么不是人话了?”
她哭丧着脸辩驳:“我流的是血,能一样吗!”
男人就地解决其实也不多丢人,女人来月信就不一样了,这种事儿合该关起房门来处置,怎么能让爷们儿看见呢。尤其还落了他的眼,她就知道这人睚眦必报,肯定不会放过嘲笑她的机会,果然让她猜着了。
他还要张嘴反驳,她冲他伸出手指头一点,“别说话,让我静静!”
这是什么态度,以为自己长大了,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吗?不过据说这种关头的女人容易暴躁,看在她前几天刚受了伤,今天又失血的份儿上,暂且不和她计较了。他安然抚膝坐着,看她愁肠百结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玩。
反正心情空前地好,生活也有了指望。他不时含蓄地轻轻瞥她一眼,为了表示关心,很体贴地问了一句:“肚子不疼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她就觉得小腹隐隐作痛起来。多可怜啊,胳膊上带伤,肚子又不舒服,事情全堆到一块儿了。蔫头耷脑弯下身子,把脸枕在膝头上,这天儿真闷热啊,马车颠簸着,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
隔了好久,听见怀恩“吁”了一声,她忙打帘朝外看,总算到了丽正门前,天也是将夜不夜了。
等人进去报信,含珍她们再预备东西出来,连刷洗都不能,换上了也怪难受的,还不如直接回去呢。可身上弄成这样子,一道道门上全是站班的侍卫太监,她可拿什么脸,昂首挺胸走完这一路啊!
视线在他身上打转,“万岁爷,您想个法子,找样东西给我遮挡遮挡吧。”
皇帝环顾了一圈,车门上用的是竹帘,座上也都用锦垫,连块大点儿的布都没有,拿什么给她遮挡?打发怀恩进去找,从正门到如意洲,也有好长一段路程,这一来一回的,还得在车里耽搁好久,不多会儿蚊虫就该来了。
皇帝想了又想,最后为难地说:“朕有一个办法。”
颐行说成,“怎么都成,能让我体体面面回去就行了。”
这个办法对皇帝来说自损八百,但为了她,也就豁出去了吧!
于是不多会儿,跳下车的老姑奶奶腰上多了半幅襦裙,纯白的质地,上有万寿无疆云龙纹,没事人一样,十分坦然地迈进了丽正门。
怀恩嗒然觑觑皇帝,见他眉舒目展,衣冠整洁,心道有的人真是看不出来,表面云淡风轻,其实连里衣都没了。
怎么说呢,小两口的情趣,外人不好评断,但就事情本身而言,可说是个馊主意。略等会儿,容他进前头烟波致爽寻找,不论好坏一块布总能找来的,何至于这样!
他试探着问皇帝:“主子爷,您不觉得别扭吗?”
皇帝严肃地负起了手,“别扭什么?凉快!”
这下他无话可说了,口中称是,将人引进了如意洲。
那厢小跨院的门前,含珍和银朱早就等着了,瞧见皇帝,远远蹲了个安,然后便疾步上来迎接老姑奶奶。
银朱见她穿戴奇怪,问:“主子,您腰上围的什么?您不热呀?”
含珍是聪明人,什么都没问,只道:“奴才给您预备好了温水,在外走了一天了,风尘仆仆的,快回去洗洗吧。”
颐行回身向皇帝行礼告退,含珍搀着她回到一片云,进屋解开腰上的里衣,果然见底下衣袍被血染红了好大一块。含珍笑着向她蹲安,“恭喜主儿成人了。”
颐行挺难堪,低着头嘟囔:“可惜没挑个好时候,偏偏是出门的当口。”且又是同皇帝在一处,多狼狈的样子都被他瞧见了。
含珍却说:“只要来信儿,哪天都是好时候。今儿既见着了前头娘娘,自己又见喜,这日子多吉利!”
也是,早前她总疑心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来癸水了,哪儿有十六岁还没动静的。这会儿可好了,自己不是个怪人,总算没有白占这妃位,往后让人拿这事儿来说嘴。
银朱伺候她擦洗,一面问:“主儿见着前头娘娘了?她如今怎么样?寺里的日子八成很清苦吧?”
颐行唔了声,“过得比我预想的好,横竖没受什么罪。我先前还日夜担心她呢,今儿见了,往后这头就能放下了。”
银朱道了声阿弥陀佛,“这就好。我小时候认了福海大人做干爹,要论亲戚,她还是我干姐姐呢。照着老例儿,废后的日子大抵艰难,没曾想她还能自自在在的,总是咱们万岁爷体恤,对她法外开恩了。”
所以万岁爷的人品,在一片云里空前地好起来。一个男人的风骨怎么样,全看他对前头发妻如何,皇上和前皇后搁在民间,那也算和离,和离的夫妻通常是你恨我我恨你,谁瞧对方都不觉得讨喜。况且两个人的身份地位那么不对等,要是皇上心眼儿坏些,这会子前皇后怕是连尸骸都找不见了。
含珍叠了厚厚的白棉纸,拿纱巾仔细包裹起来,让她垫用,颐行瞧见血赤呼啦的裤子,还是一阵阵犯晕。含珍失笑,“奴才真没见过晕血的人,主儿别瞧了,搁在一旁,自有奴才们处置。”
才刚成了人的姑娘,没有那么多经验,等多经历几次老练了,自然就好了。
外面廊檐底下上了风灯,天也彻底暗了,各处预备预备正要歇下,门上荣葆进来通传,说皇上打发总管过来了。
颐行透过窗上薄薄的绡纱,见怀恩停在台阶前,躬身捧着一只剔红的漆盘,上头拿红布严严实实盖着什么,便发话说:“请总管进来吧。”
怀恩快步到了南炕前,膝头子微微点了点地,扬着笑脸道:“万岁爷封了利市打发奴才送过来,请纯妃娘娘笑纳。”
颐行恍然大悟,原来人长大了还能得红包儿。
转头示意含珍,含珍接过漆盘送到她面前,她揭开盖布一瞧,是两锭又圆又胖的金元宝,一个顶上写着“花开”,一个顶上写着“富贵”。
还有她早前一天天送过去的金锞子,这回也如数还回来了。那指甲盖大的身板儿和边上两个元宝一比,活像孙子见了祖宗似的。
颐行讪讪笑了笑,“替我谢谢万岁爷,等明儿我把里衣洗干净了,再给他送过去。”
怀恩虾着腰道:“万岁爷说啦,那件衣裳就赏娘娘了,请娘娘留好,将来是个见证。”
见证什么?见证她出丑啊?这人,老是话里有话。
不过冲着满盘金灿灿的元宝,她也就不追究了,让银朱抓了一把金瓜子儿给怀恩,说:“谙达也沾沾喜气吧。”
虽然怀恩不明白喜从何来,但主儿看赏,没有不接着的道理。于是客客气气又说几句好话,方垂袖打千儿,回延薰山馆复命去了。
大概因为奔走了一天的缘故,夜里倒头就睡,连肚子疼都顾不上了。第二天起来,看着床上老大一块血污直愣神,含珍进来瞧她,她惨然回头望了她一眼,“我又把床给弄脏了。”
含珍说不要紧,“头几回总是这样,谁也不是天生会料理的。”
又重新给她换了裤子,伺候她洗漱,引到妆台前坐着,边梳头边道:“听说蒙古台吉上行宫请安来了,宫里八成要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蒙古人豪爽,生篝火烤全羊,载歌载舞,到时候可热闹呢。”
颐行一贯喜欢热闹,听她这么说,心里便雀跃起来。趁着要上太后跟前请安,打算再好好扫听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