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尤四姐
尤四姐  发于:2021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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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时半会儿,想治住她有些难……灰心地穿过乾清宫,正要往凤彩门上去,忽然听见石榴压声叫主儿。善常在迟迟瞧了她一眼,石榴示意她往南看,这一看之下疑窦丛生,“老姑奶奶这是往哪儿去?”
  “那个方向是上书房和御药房,要是料得没错,纯嫔是往御药房去。”石榴说着,将善常在拉到了铜鹤底下巨大的石座后,咬着耳朵告诉她,“主儿有没有听说,纯嫔和万岁爷跟前御医走得很近?据说她还在尚仪局当差的时候,就结识了夏太医,后来她搬进储秀宫做答应,那位太医也是常来常往,交情颇深的样子。”

  善常在有些意外,“你是说……”
  石榴讳莫如深地一笑,“这宫里头常和嫔妃有接触的,除了太监就是太医。纯嫔晋了位,原该审慎些儿的,没曾想还是这么不知避讳,竟追到御药房去了。”
  善常在这回恍然大悟了,“要论罪行,这可是剥皮抽筋的大罪。”
  “谁说不是呢。”石榴道,“所以奴才劝主儿看开些,别瞧她一时得意,将来怎么样,谁又说得准。”
  善常在笑了,忽然觉得晦暗的前路一下又敞亮起来。这事儿应当在贵妃跟前提一嘴,不知贵妃得知了,会作何感想。
  早前听说贵妃和纯嫔交好,自己居然信以为真了,后来再瞧她们相处,可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深宫里头,哪来真正的好姐妹,嘴上热闹的不过是没有利益牵扯的,当真争起宠来,谁又认得谁。
  “走吧。”善常在慢悠悠踱起步子,嘴角噙着得意的笑。老姑奶奶年轻,不知道人言可畏,不过等她明白,恐怕为时也晚了。
  那厢颐行站在廊庑底下,等着含珍上里头通传。
  含珍迈进御药房探看,里头太医有五六位,却并未见到夏太医的踪影,便蹲了个安,扬声问:“大人们,请问夏太医在不在?”
  御药房里的人纷纷扭头朝门上看过来,“夏太医?你是哪个宫的?找夏太医有什么事儿?”
  含珍道:“我是永寿宫的,上回夏太医治好了我们娘娘的病症,今儿路过这里,娘娘特来向夏太医道谢。”
  里头的人听了,默然交换了下眼色,照着上回御前来人的吩咐,说:“夏太医这会子不在值上,往养心殿去了。”
  门外的颐行听见这话,心里不由失望,果然夏太医还是和皇上最亲啊,休沐刚一结束,就急着见皇上去了。
  “含珍,走吧。”她叹了口气,“等日后有了机会,再向夏太医道谢。”
  含珍退出了御药房,复来搀扶她往西边去,一面道:“主儿,出了前头月华门,就是遵义门。或者咱们越性儿去给皇上请安,见了夏太医,顺便道了谢就完了。”
  颐行一想也成,横竖也说不得太多话,表达了一回谢意,让他知道她没忘了对他的承诺,自己也就心安了。
  于是直往养心殿去,结果又是扑了个空,皇上不在,夏太医也不在。
  颐行觉得纳闷,“今儿万岁爷不上朝?”
  明海道上啊,“想来臣工们奏事多,早朝时候拖得比往常长些。”
  “那怎么没见夏太医?”
  明海眨巴了两下眼睛,“夏太医……夏太医才刚来过,但见万岁爷没在,又走了。”顿了顿道,“要不小主先回永寿宫,回头夏太医再来养心殿,奴才给您传个口信儿,让夏太医上您宫里替您请脉,您看成吗?”
  颐行点了点头,“那就劳烦谙达了。”
  明海恭恭敬敬呵了呵腰,送她出了养心门。
  不多会儿皇帝散朝回来,明海便回禀了老姑奶奶来找夏太医的事儿。怀恩觑着皇帝脸色,见龙颜有些不悦,也不敢多言,伺候着进了东暖阁。
  皇帝在御案后坐下,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总惦记夏太医呢,一个连正脸都没见过的人,真有那么好吗?”
  这个怎么说呢……怀恩抱着拂尘道:“纯嫔娘娘是个念旧情的人,因着夏太医一路扶植她到了今儿,她心里感激夏太医来着。”
  皇帝一手横在御案上,扭头盯着地心的金砖叹息:“她哪里光是感激他……”
  分明是对人家起了觊觎之心。
  当真喜欢一个人,不必嘴上说出来,一道眼波就能让人察觉。她对夏太医的感情比对皇上深,这个糊涂虫好像不明白一个道理,不管夏太医帮衬了她多少,最后让她晋位的是皇上。她最该感激的应当是真正的他,而不是那个遮着脸,刻意扬着轻快语调的夏清川。
  怎么办呢,是去见她,还是往后索性不见了?当初一时兴起的玩笑,没想到如今竟让他感到苦恼。
  怀恩道:“万岁爷,要不再让夏太医去一回吧,长痛不如短痛,让娘娘断了这份念想也就是了。”
  皇帝忖了忖,到底无奈,站起身道:“就这么办吧。”
  约摸过了两柱香时候,背着药箱的夏太医踏进了永寿宫的大门。
  院儿里的荣葆请他少待,自己麻溜儿上廊下通报,站在殿门前垂手说:“主儿,夏太医来啦。”
  颐行忙从次间出来,外头银朱已经引人进门了,夏太医还是那个不卑不亢的样子,拱了拱手道:“给纯嫔娘娘请安。”
  颐行见了他很高兴,笑着说:“我先头上御药房找你,他们说你去养心殿了,追到养心殿,你又不在……”
  夏太医说是,“臣上外值去了一趟,不知娘娘找臣,有什么吩咐?”
  颐行愣了下,发现今天的夏太医和以往不一样。以前的夏太医虽然谨守本分,却不像今天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本来有满腹的话要和他说,可他这模样,她不得不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引得他反感了。
  “我……听说您前两日迎了如夫人,还没向您道喜呢。”颐行勉强笑道。
  夏太医微微颔首,“多谢娘娘。”
  话好像不能愉快地谈下去了,彼此之间忽然筑起了无形的高墙,颐行不明白,为什么纳了一房妾,性情就大变了呢。
  “夏太医这是怎么了,怎么待人这么疏离呢?”颐行是个直肠子,到底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不高兴了,所以您不爱搭理我了?”
  夏太医低着头,因凉帽压得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只道:“娘娘何出此言,我是大英的臣子,您是大英的娘娘,尊卑天壤之别,臣对娘娘只有恭敬听令的份儿。”
  颐行倒有些迷惘了,这么说来晋了一回位,反让彼此间闹了生份。
  “我有今儿,都是您的成全,您不是也盼着我登高枝儿吗。如今我办到了,坐上了嫔位,您怎么不替我高兴,反而对我爱搭不理的。”她琢磨了下子,恍惚明白了一点儿,“您是不是催我想辙兑现承诺,让您尽早穿白鹇补子?您别急,等我在皇上跟前得了脸,一定替您美言。”
  嗬,还要接着哄骗皇上,贴补别的男人,想想真是心酸。
  夏太医垂头丧气说不是,“臣这件鹌鹑补子穿惯了,倒也不急着升官儿。臣不妨和您明说了吧,是家里头管得严,不让臣和旁人乱搭讪。臣纳的新人,原是臣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当年因为父母阻挠才没能成婚。如今她受了许多委屈跟了我,新婚之夜和我约法三章,自此臣眼里没有第二个人,一心一意只对她好。”
  颐行听了,艳羡之余又感到惆怅,叹息着说:“夏太医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能和青梅竹马再续前缘也是幸事。不过您那如夫人有点儿霸道,您在宫里当值,和后宫打交道也是寻常,要是连这都不许,那您往后可怎么经营?不升官儿啦?”
  夏太医略沉默了下,斩钉截铁道:“为了她,臣就是干一辈子八品也认了。”
  这下子颐行也无话可说了,明明那么睿智的夏太医,怎么洞房了一回好像变傻了?难道是中了新夫人的迷魂药?他自己就是太医,应当不至于吧!
  可夏太医的反应是真有些反常,最后又向她拱了拱手,“娘娘晋位是喜事,臣向娘娘道贺。若娘娘没有旁的吩咐,那臣值上还有差事,就告退了。”
  颐行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只好目送他离开。
  银朱也觉得他不大正常,望着他的背影嘀咕:“这夏太医别不是中了暑气吧,往常不是这样的呀。”
  颐行呼了口浊气,哀伤地说:“夜明珠变成鱼眼睛了,真可惜。”
 
 
第55章 (要不咱们叫吧!)
  那厢夏太医从永寿宫出来,直奔养心殿。
  这一路蒙着脸,身上还背着个药箱,趁着这大热的天儿,弄得淋漓一身热汗。
  夏太医出场的时候,御前的人不能跟随,都在抱厦里候着,怀恩见皇上回来,忙说了声“快”,明海上前接过药箱,满福过去替他摘了帽子。怀恩将人迎进东暖阁里,伺候他把这身鹌鹑补服脱下,一面小声询问:“主子爷,事儿都妥了吧?”
  皇帝嗯了声,“她要是不傻,应当能明白夏太医的意思了。”
  可不知为什么,自己过去作了断的时候,难过的竟是自己。仿佛一段上头的妃嫔与太医的暗情,因迫于形势不得不了断,自己假扮夏太医太多回,生出了另一种身份和人格,另一个自己正和老姑奶奶情愫渐生,可惜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真是疯了,皇帝接过怀恩递来的凉手巾,狠狠擦了一把脸,一面吩咐:“把这件补服好生收起来吧,往后应该用不上了。”
  怀恩道是,心里也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打探,“纯嫔娘娘怎么样呢?没有挽留夏太医吗?”
  皇帝摇头,“傻了眼,还没等她出声,朕就告辞了,至于她后头怎么想,不由朕管。”
  怀恩歪着脑袋琢磨了下,说这样也好,“快刀斩乱麻,您不必大热天儿的,再受那份累了。娘娘难过上两日,必定会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万岁爷要是这个当口再适时给予关怀,让她懂得了皇上的好处,那何愁她将来不与万岁爷一条心。”
  皇帝听后哼笑了一声,“眼神差,脑子也不好使,换身衣裳就不认人了,要她和朕一条心,简直糟蹋了朕。”
  怀恩愁着眉,脸上挂着笑,心道您难道还不愿意被人家糟蹋吗?兴许自己当局者迷,他们这些旁观者可看得真真的,皇上您从十二岁那年被老姑奶奶窥了去,老姑奶奶就在您心里埋下了阴暗的种子。这就是典型的因恨生爱啊,枯燥的帝王生涯中有了这个调剂,您其实乐此不疲,就别装了。
  怀恩将那件鹌鹑补服收起来后,转身呵腰笑道:“其实不是纯嫔娘娘不认人,是不敢往那方面想罢了。”
  谁能料到堂堂一国之君那么无聊,会去假扮一个八品的小太医呢。
  不过往后夏太医确实不能再出现了,随着皇上和老姑奶奶的相处日深,她总有回过神来的一天。与其到时候被她戳穿,还不如现在及时抽身,可以最大限度地让万岁爷保住脸面。
  当然,作为御前第一心腹,他也得替主子出谋划策,便道:“万岁爷,纯嫔娘娘这会儿八成正难受,要不要奴才将人请来,主子爷陪她上库里挑拣皇太后寿诞的贺礼?这么着娘娘散了心,就不会一味念着夏太医了,主子爷和她多多亲近,娘娘很快就会移情别恋的。”
  皇帝从奏折上抬起眼来瞥了瞥他,“你一个太监,懂的倒挺多。”
  怀恩t脸笑道:“奴才一心为主子分忧,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想头。”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重又低下头去,隔了好半晌才道:“昨儿请她过来搭桌用膳,她挑三拣四不愿意,朕难道还要巴结她?太后寿礼的事儿,让她自己想办法,实在不成了,她自会来求朕的,用不着巴巴儿去请她。”
  这就是闹别扭了,两个人各自惆怅各自的,这份情毫无共通,认真说来也怪叫人哭笑不得的。
  罢了,既然皇上不应,做奴才的也不便多言,怀恩站在一旁替他研墨,毕竟一国之君除了那点子小情小爱,还有好些政务要处置。
  皇上忙起来,通常一连好几个时辰不得歇息,批完了奏折召见军机大臣,谈税务,谈盐粮道、谈周边列国臣服与扰攘,这一消磨,大半日就过去了。
  怀恩从东暖阁退出来,立在抱厦底下眺望天际,他很少有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只是感慨着今儿的天好蓝啊,蓝得像一片海子。让他想起了村头那个不知名的湖,每天有那么多的人在里头浆洗衣裳,洗菜淘米,它却一直沉寂,一直清澈。
  正诗满怀情画意着,忽然瞥见木影壁后有人进来,定睛一看,是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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