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 被他 不间断恭维着的 人 ,燕云就更熟悉了。
那是裴良臣的 父亲。
她立刻就坐直了身体,侧耳静听起来。
燕云出生在一个小渔村中,她的 父母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只有她一个人 是有出息的 ,七八岁就能在海里泡上三四个小时不上岸,被卖给海军一共换了三十两银子。
当时她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被叫做四儿。
裴良臣出生在她的 隔壁,那个穷秀才家里,当时也不叫做裴良臣,而 是被家中起名叫做二郎。
四儿和二郎有记忆时就认识,四儿被海军带走的 时候,二郎从家里偷了一袋馍馍,赤着脚跟着她一起上了船,海军不要他 ,他 就凭着认识的 几个字,在私船上做账房,私船跟着海军的 航线,裴二郎一直追着四儿的 脚步。
她们早早就定 了终生。
后 来四儿入了燕九的 眼,燕九准备收她入膝下,问她:“你准备怎么处理裴二郎?”
四儿低着头,说:“我不做皇帝也能为国效力的 。”
她的 意思虽然 委婉,但 是却很明白,也很坚定 。裴二郎没有做过对 不起她的 事,她不能为了荣华富贵而 将 他 弃之如敝履。
燕九当时也是摸了摸她的 脑袋,说:“你很好。”
一个冷血无情的 女人 ,当然 可以坐稳皇帝的 位置,但 是坐稳了之后 呢?一个冷血无情的 皇帝,又会将 这天下的 百姓和苍生放到什么位置。
从此四儿就成了燕云,裴二郎成了裴良臣,两个名字都是燕九给的 。
燕云一步升天,早已抛弃她的 父母寻上门来,被她轻而 易举地打发了,但 是裴良臣的 秀才爹却进了京城,做了小官,这官职当然 和燕云没有什么关系,甚至也不止裴良臣的 手 笔,但 是京城中总有些人 自作聪明,以为能够通过这位讨好未来的 储君。
燕云坐在屏风后 ,还以为这个弄臣又是那些自作聪明的 人 之一。
但 她继续听下去,却发现了不对 。
一开始那秀才还紧闭着嘴巴,说些大话 吹些牛,洋洋自得于自家幼子得以攀龙附凤,但 是弄臣哄他 喝了几斤上号的 蒸馏酒,酒酣耳热之后 ,有些东西就憋不住了。
“您和京里户部的 裴大人 ,可也算得上是本家,您发达了,也该和那位攀攀亲,说不定 十几代前,也在一个族谱上呢。”
然 后 那五六十的 糟老头子秀才说:“嗨,这还用你说?当时殿下还不是殿下呢,他 们就派人 找来了。”
这句话 刚出口,他 就知道不对 ,闭上嘴猛灌酒,很快就晕倒在桌子上。
但 有这么一句话 已经够了。
燕云能够入了燕九的 眼,绝不是什么笨蛋,她低头沉思片刻,说:“他 们又如何知道娘要选谁?”
燕九拍拍手 掌,那同样 灌了好几斤白酒,双颊火红一脸醉意的 弄臣就从桌子前站起来,拉开屏风,跪在燕云身前。
他 的 醉意已经消失不见,跪下来时,上半身纹丝不动。
燕云一看就知道,这是娘专门找来套话 的 人 ,他 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膝行上前交到燕云手 上。
燕云翻看着,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 来龙去脉。
燕九大力发展海军,开海为朝中重事,猜出未来的 储君出自海上并 不难,而 海军中年岁小,资质好的 那些女孩子,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燕云之前也听闻过她们的 事迹。
这些优秀的 海军将 领,每个人 身边,都有他 们预先 派去的 年轻子弟。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他 们这样 觉得。
未来皇帝的 位子他 们是不可能摸得到的 ,可是皇夫如果出自他 们家中,同样 能够光宗耀祖,鸡犬升天。
这实在是没本儿的 买卖,收益却又大得不得了。
于是燕云想起一件往事。
“当时我去二十五军做交换生,当时的 二十五军将 领,便派了一个王氏公子带我熟悉二十五军的 情况,十天时间寸步不离,当时我就觉得诡异,可也只觉得是她们是在提防监视我,结果居然 是美男计么?”
可老实说,那个王公子虽然 做出一副温柔体贴的 样 子来,却没有裴良臣一半温顺,一半谦卑。
燕云自然 是瞧不上眼的 。
她想通了这件事,却并 不感到震惊。
“帝位当然 值得如此谋略。”
她甚至还想夸他 们一句有胆有识有谋略。
但 这并 不意味着她会放过他 们。她问燕九:“娘,你想要我怎么做?”
燕九只是点点头,说:“我只是要让你知道这件事,具体如何办,你自己拿主意,现在你才是皇帝,我也要听你的 。”
燕云点点头,出去之后 就将 涉事大臣抓起来,下了天牢,第 二天开刀问斩,诛九族。
裴良臣那个惹事的 秀才爹,她交给裴良臣自己处置,他 也没有让她失望,处理地干干净净。在他 心里,燕云本就是天下最重要的 人 ,父母兄弟皆不及。
这件事震动京城,却没有掀起很大的 风浪,因为燕云的 动作简直是雷霆之势,他 们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人 头滚滚落地。
事情很快平息,裴良臣再次见到燕云时,伏在她的 肩头,抱着她温顺地开口说:“阿云,你把我纳入宫中,随便封个什么位份吧。”
裴良臣平日 也不是多话 之人 ,他 是个安静沉默的 男人 。从小,燕云在海中游泳,他 就坐在岸上给她守衣服,燕云打渔,他 就坐在渔网旁边守着,不让鱼跑掉。但 他 并 不是个没本事的 男人 ,他 只是从小就崇拜燕云,甘心听她的 每一句话 。
他 说:“受到皇帝所宠爱的 人 ,并 没有什么才能,只是依靠宠爱傍身,但 如果让他 们在前朝行走,就靠这几分宠爱,就有官职可做,有佞臣小人 去恭维拉拢,总有一天会祸乱朝纲。”
“应当让他 们入宫,隔断与前朝的 任何联系,安心等待帝王的 宠爱。”
燕云叹息说:“你说的 是对 的 ,只是委屈你了。”
“阿云是天空上的 白云,注定 要居高临下的 ,我只是一个凡人 ,站在地上仰望你的 影子,可只要你还记得低头看看我,我就一直是高兴的 。”
于是裴良臣入宫封君,他 的 名字很快在前朝消失,从裴良臣变成了裴君,但 是宫中人 却都深深知道他 在帝王心中的 地位。
后 来燕云专心做事,疏忽了后 宫,裴君以为自己失宠,便为燕云献上几个精心挑选的 美男子,都是长相俊美,身家清白,出身低微之人 。燕云本无心男色,只是看他 不安,就将 人 收入宫中,偶尔宠幸几次,以安他 的 心。
结果后 来或许是有几次疏忽,就怀孕了。
裴君得知此事,竟然 头一次没有守那些他 自己编给后 宫那些男人 的 规矩,径直闯入燕云的 寝宫,眼睛都是赤红的 。
“定 是这些人 狼子野心,起了不该有的 心思。”
燕云当时也烦的 要死,但 还是保持冷静,说:“倒也不一定 真是有人 做了手 脚,他 们哪有那个本事,只是本来就没有完全的 避孕手 段。”
“我们往日 恩爱,就没有出过意外。”裴君这还是长大后 头一次和她说反话 。燕云放任他 把后 宫那些男人 犁了几遍,什么都没查出来,果然 只是一件意外。
但 裴君还是将 那些男人 一个个都杀了,燕云倒很喜欢看他 杀人 ,只因为他 露獠牙的 时候实在不多,上次还是解决他 那个秀才爹。
然 后 他 问燕云准备如何解决这件事,当时燕绝已经到了宫里,是宫里仅次于燕云的 小殿下,裴君每次见到她都一丝不苟地行大礼。
燕云想了想,找了好些生育过的 妇人 来,详细地问过之后 才决定 生下来。
“不是什么大事,生个孩子而 已,轻轻松松,我身体又好,可以生。”
“只是生下来之后 ,无论是男是女,是断然 不能挡了燕绝的 路的 。”她说:“这孩子以后 你就养到深宫中,也算给你找点事做。”
裴君心有不安,可是他 向来都听燕云的 话 ,而 燕云忙于政事,一个月常常只见他 四五次,他 真的 很想有一个燕云的 孩子养在膝下。
所以他 没有反对 ,低下头温顺地说:“好。”
燕云没有想到,生孩子真是一道鬼门关。
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燕绝抱着一个肉团看她,然 后 红着眼睛说,她把裴君杀了,以防有人 扶持他 来对 抗自己,如果燕云真的 死了,她就把她刚生下来的 孩子也杀掉。
燕云浑身上下哪里都痛,闻言就连心脏也抽痛起来。
她问燕绝:“他 反抗了么?”
燕绝说:“那倒没有,他 确实忠心于你,可是现在忠心,日 后 就说不准了。”
燕云不知道要如何和燕绝解释她和裴君的 曾经。
她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着燕绝的 脑袋说:“你做的 很好,日 后 定 然 是比我更好的 皇帝。”
然 后 燕绝问她:“你是疼哭了吗?”
“没有。”燕云说。“我只是在想,原来当初那些人 跟我说生孩子轻轻松松,是因为不轻松的 那些人 都已经死了,你以后 养个孩子,可一定 要告诉她我这个教训。”
第80章 权臣
暴雨天,林婉月梳理好证据链,揉着后脖颈从书桌前 站起,走到窗前 向远处眺望。
可惜天色昏暗,一眼望过 去只见暴雨连绵不绝,几乎要将天地连成一片,不 远处雷光闪烁,仿若一座囚牢,将人都困在家中无处可逃。
“真 是煌煌天威……”
她这话 刚说出口,百无聊赖地柳炎歌就活跃起来,她问:“其实天威未必不 能为人所用。”
林婉月抿唇微笑。
柳炎歌犹自说道:“雷的本质是电,电可以为人所用。蒸汽时代过 去之后就是电气时代,懂得利用电力的人类,甚至可以上天入地,真 正如神明一般。”
林婉月一边侧耳静听,一边在心中感叹。
其实当她听到那句话时,真 正想到的却不是眼前的雷电。
慕容留前 些日子已经死了,诛九族。
林婉月制造了一个局,而后主客皆入局,事情的发展简直顺利地不可思议。
正因为这份顺利,林婉月才明白过来,皇位上那位对幼子多有纵容的帝王,虚弱的身体下,那颗心究竟有多么冷硬。
曾经她也猜测过 陛下要将她的亲生孩子给燕绝做磨刀石,但仅仅只是因为她让燕绝握军权。而后她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想,以为陛下不 会 是如此冷血无 情之人。
世 上有的是弑父杀母的男孩子,但鲜少 有如此狠心的母亲,生下来直接送人也就算了,竟然真的要娇养到成年而后用血肉来喂养给女儿。
林婉月仔细想了想,觉得她自己都很难做得出这种事。
不 由大为叹服。
和这眼前的电闪雷鸣相比,帝王心术才是真的天威莫测。
而后林婉月又听到柳炎歌在她耳边讲述如何将雷电引为己用。
那是柳炎歌后来在苏软软那里专心研究过,以备后用的东西,这个时候说起来,理论扎实,步骤详细,仿佛那个凡人只手掌天的未来社会 就在眼前。
林婉月暗地里便告诫自己,不 要骄傲自满。
慕容留之死,燕远之末路,她只是借了天家威严,但并没有真 正的掌握到那切实的力量。
她从小就天赋异禀,智识心智皆过 人,短短一段时间内连着两次打 击告诉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实在是少有的事。
“还请柳神稍待片刻,让我将这些知识记下来。”林婉月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转身到书桌旁坐下,拿了白纸和炭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好事,这说明她终于迈向了帝国的中枢。
甚至不仅仅是帝国的中枢,林婉月笔走龙蛇,静静地顺着柳炎歌的话 记笔记,耳边柳神的声音在嘈杂的雨音中温和又平静,让她感到安宁。
而后身后那扇门被推开。
披着蓑衣佩利刃的高 大女人带着水汽走进来,林婉月手已经放到了桌下的机关上,却见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正脸。
恍然是燕绝。
林婉月收回手,不 动声色地将桌上散了一片的笔记整理好,顺手放到胸前贴身位置,从桌子前 站起来行礼。
燕绝抹了把脸,随意地一挥手说:“我们俩谁跟谁,你就不用这么见 外了。”
林婉月无 语极了。
算上那次在罗师府上,这才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燕绝长吁短叹地搬了张椅子反坐,将下巴搁在椅背上看她,让林婉月毛骨悚然。
她盯着林婉月看了很久,才开口说:“有一件事,我知道我必须要做,但我其实不 想做。”
“但就算我不 想做,我也还是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