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真降落在金桐女的枝干上,两只爪子牢牢抓住梧桐树的嫩枝,火焰果真从她的脚下退去,没有伤到她最细嫩的绒毛。
鸟儿从此就在金色的梧桐树上筑了一个小小的鸟巢,住了下来。
和喜静的金桐女不同的是,鸟儿是只喜欢热闹的鸟儿。
她整天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又唱歌,又跳舞,每天都能交到新的朋友,有时候也会为了新认识的朋友而奔波,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但最后她总会回来。
金桐女就只是静静地看着。
鸟儿说:“树啊树,你也来跳舞嘛!很好玩的。”
说着,她就绕着金桐女繁盛的树冠翩翩起舞。
她的那些朋友们,大部分也都是鸟儿,就也在金桐女身边狂欢起来。
这样一副和谐而美好的画面,吸引了一条蛇的注意力。
他从地下爬出来,仰着头羡慕地看着鸟儿,说:“鸟儿啊鸟儿,带我一起玩吧。”
鸟儿只当是他是一个新的朋友,就说:“好呀,我们一起玩。”
金桐女只是看着。
这些天地初开之时,深得眷顾的生灵们,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无忧无虑的时光。
又过了一段时间,生灵们繁衍生息。蛇潜伏在地下,游走到各个地方,看得多了,心就躁动不安,他说:“这世上的妖怪越来越多了,可是吃的就只有那么多,灵气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鸟儿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吃和被吃,本来就是天道循环。如果妖怪们繁衍的太多,吃的不够了,那么就杀掉一些吃肉。如果灵气不够用,那就杀掉那些占据了太多灵气的妖怪,将灵气返回到天地之间。”
金桐女觉得鸟儿说的有道理。
她是一株树,枯萎和重生都是应有之意。
生死轮回也本是天道有情。
但蛇并不这么觉得。
他想了想,说:“可是我不愿意死。”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说:“我也不想你死掉。”
“我想要保护好大家,让我,让你,让你的朋友们,都永远活着,永远有吃的,永远能够占据天地间最好的那颗树,在上面筑巢。”
鸟儿不赞同他,但是很多妖怪们都觉得蛇说的有道理,他们也想永远活着。
尽管生死轮回是天道的一部分,他们承受了天道的恩泽才有今日,但是他们唯独在这件事上不想要遵循天道。
于是蛇率领他们建立了天庭。
“我要将天地一分为二。”
“灵气是最重要的,所以要将灵气留在天上,将别的东西留在天下。让我们的朋友留在天上,把我们的敌人赶到天下面去。天下面没有灵气,他们很快就死去。”蛇坐在王座上,说:“从此以后,天上的大家就可以,永远活着,永远快活。”
鸟儿收拢翅膀,费解地蹲在金色梧桐树的巢穴里,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这样一来,天下要怎么办呢?”
金桐女才不关心天下要怎么办呢。
她说:“鸟儿啊鸟儿,你不要管这个了。来唱歌吧,来跳舞吧。”
她喜欢看鸟儿唱歌跳舞,那时候的鸟儿是快活的。
可是鸟儿现在不快活,她不想唱歌,也不想跳舞。
“我觉得这样子不行。”鸟儿说:“我要阻止他。”
这是无忧无虑的鸟儿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她在梧桐树枝上蹦了蹦,对金桐女说:“树啊树,我要去阻止蛇,或许能回来,或许不能回来,如果不能回来,你就把我的巢穴拆掉,埋到泥土里好了,就像我的尸骨一样,变成泥土,滋养大地。”
这是天道的循环。
金桐女明白这件事。
可是她心里很难过。
真奇怪,一棵树也会有心吗?
“那你去吧。”她说:“如果你不能回来,我就把你的巢穴和你的尸骨埋在一起。”
鸟儿飞向天庭。
她的朋友变成了蛇的朋友,围绕在蛇的身边,此时都成为她的敌人。
蛇起先态度很友好:“鸟儿,你来和我一起做天庭的主人吧。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蛇和鸟,我做真龙,你做凤凰,我将天庭分给你一半。”
鸟儿说:“不行。”
“我才不要做凤凰。”
“我要打碎天庭。”
龙不能让她这么做:“如果天庭被打碎,那么灵气就会散落到天下,天下那么多想要修行的妖怪和人类——”
“就是这样,所以才要打碎天庭,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天地的馈赠。”
鸟儿冷酷地说:“如果到时候我们竞争不过新的生灵,那就到了我们该死的时候,这是符合天道的。”
鸟儿和龙大打出手。
鸟儿的实力比龙要强很多,可是围绕在龙的身边,都是她曾经的朋友,当她要打碎天庭,恩泽众生时,这些朋友就也成为了她的敌人。
那些走兽与龙一起上前攻击她,她的血洒遍了天庭。
鸟儿死了。
金桐女将她的尸骨和巢穴埋在自己的树根下,然后她远远地在日月之下俯瞰天庭。
她并不在乎龙,也不在乎灵气,更不在乎众生。她得道而成仙时,这世上甚至没有众生。在她看来,他们总有一死。
她似乎也不是真的在乎鸟儿,她只对鸟儿说过三句话。
可是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鸟儿已经死去三千年,天下出现了一种新的生灵,叫做人类,天上的龙将妖怪们一个一个驱逐出天庭,吞掉他们的灵力,实力越来越强,天上的妖怪也越来越少。
这时,金桐女才突然感受到了失去鸟儿的痛苦。
她是一棵树,但为了一只鸟,长出来了一棵心。
她自言自语地说:“鸟儿啊鸟儿,我们一起来唱歌,一起来跳舞吧。”
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她不再站在日月之下。
金桐女化身成人,一个满心难过的女人。
她将鸟儿的尸骨和巢穴从脚下的土地里挖出来,鸟儿的尸骨早就化作养分,滋养了她的心,可是她当初筑巢时,放进去的漂亮石头还在。
她用那些漂亮的宝石,铸造成一柄宝剑,然后从天地之间呼唤鸟儿的灵魂。
金桐女是天地初开之时,这世上第一个得道成仙的生灵。
这世上的灵气,本就是她随着潮水一呼一吸,而从体内呼出去的气息。
“鸟儿,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天庭上有你的敌人,那么就到天下来,我和你一起到天下去。
于是冉清秋在一个雪夜降生了。
冉清秋出生的时候,乌鸦、喜鹊、大雁——各种各样的鸟儿聚集在她的身旁,婉转啼鸣,高声歌唱,她咯咯地笑着,伸出手抓住乌鸦的羽毛,将它抱在怀里。
她的母亲惊骇至极。
冉清秋的母亲是一个农妇,她以为乌鸦是不详之兆。
而后她的丈夫——一个农夫迫不及待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母亲这才发现,屋外金灿灿的,天空上居然燃起了金色的火焰,暖和而蓬勃,将白色的雪夜照的恍如白昼。
农夫没有看天的功夫,他看了一眼冉清秋的身体,闷声说:“又是个不带把的。”
他粗暴地拎着冉清秋的小腿,将她带到屋外的水盆中,要将她溺死。农妇疲惫地躺在草席上,让丈夫处理她生下的第四个女儿,没有说哪怕一句话。
冉清秋兀自咯咯笑。
金桐女不明白为什么居然会有人不喜欢冉清秋,可是她再也不会看着任何人将她喜欢的鸟儿杀死,于是她轻轻向冉清秋手里的乌鸦吹出一口灵气。
乌鸦张开翅膀,凶狠地抓瞎了农夫的两只眼睛,在他松开手将刚降生的女儿扔到地上的时候,张开翅膀托住了她稚嫩的身躯。
金桐女将冉清秋带离了人间,将她养在自己身边,用天庭上也不够用的灵气来滋养她,将她养大。
然而天地间的异动,让天庭上盘踞的龙得知了这件事,于是他也下界来,化身为李长歌,要将冉清秋杀死。
这就是书中未曾写明的,所有的事情。
第61章 仙
冉清秋来到皇宫时, 阿宝正躺在美男膝上听宫人念奏折。
阿宝登基九年,基本上已经坐稳了皇位。
她最危险的那一段时光,也就是刚上位的那一段时光, 老皇帝和她的三个兄弟都虎视眈眈。然后老皇帝被冉清秋吓破了胆,甚至还没等阿宝动手, 就直接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她的三个兄弟,给自己修了一座道观,自我幽禁起来再也不敢插手政事。
这之后的事情就容易很多了。
困扰阿宝的主要问题不再是皇位不稳,而是政令无法传达。
这是小事。
只是需要时间,而阿宝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登上皇位的时候, 还不到二十岁。
而支撑她做了皇帝的冉清秋,不出意外将会与天同寿。
阿宝的日子过的简直是太快活了, 以至于根本想不起来她曾经做公主的时候,养过一条叫做李长歌的鱼。
老实说, 冉清秋也将李长歌给忘的差不多了。她本来就是个情感淡漠的人, 除了一直以来抚养她长大的金桐女,和莫名其妙缠上她的柳炎歌以外,也就只有后院那颗槐树算是她有几分关心的宠物。
未入红尘前是如此。
后来入了红尘, 见红尘多可恶, 尽管立下了证道之誓, 冉清秋却也对红尘中人没有特别的偏爱。
她从皇宫上方落下, 径直落到阿宝面前,安静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阿宝的身子微微一抖,从身下美男子的膝盖上滚落下来,赶紧爬起来理好衣裙,收拾好头发, 摆摆手让美男子和念奏折的宫人都退下。
“清秋仙子出关了?”阿宝清了清嗓子,换了个与平日上朝时不同的语气,轻柔地问道。
冉清秋完全没有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对,我终于修改好了!”冉清秋高高兴兴地把一本足有半尺高的书拍在阿宝面前那个案几上,阿宝利落地将案几上的奏折扫落在一边,开口接上话说:“这本书看起来比上一次的那本要厚上很多!”
“因为是第三百二十七版!”
阿宝大受震撼,一双漂亮的水色眼眸瞪得圆圆的,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看向冉清秋。
“竟然有三百多版吗?”
冉清秋又开始说些让阿宝听不懂的话了。
“所谓修行,最根本的法子就是攫取灵气,阳之体和阴之体的体质区别在于阴之体更完备,对天地灵气更亲善,因此修行起来进度本就要快很多,只是当前流行的法子多是邪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不是自然的道理。”
“要写一本阴之体专用修行功法呢,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损有余以补不足。”
阿宝这些年来,忙于政事之余,也常读些道家经典,之前冉清秋送来的功法,她也不是没有通读,只是没有功夫去练而已。
但尽管有了粗浅的了解,她还是听着冉清秋的话语陷入了迷惑之中。
根本听不懂……
这倒也正常,冉清秋毕竟不是普通修士,最后还是柳炎歌强行中止了兴头上滔滔不绝的冉清秋,将话题带回到正事上。
“总之,接下来我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冉清秋说:“宫里不是有很多修行者吗?我要和她们论道。”
阿宝哪里不懂,冉清秋说是论道,其实是来传道。
那些遍寻仙踪不得其门而入的女人们,哪里有和冉清秋论道的资格?
她抿起嘴唇,双眼亮晶晶的:“好!我这就叫她们过来。”
冉清秋于是在宫中与三千女冠论道三日。
三日后,阴之体专用修行功法第三百二十七版终于问世。
这名字太长,因此阿宝给它起了个新名字。
“就叫基本修行法。”
她专门问过冉清秋,这本功法是阴之体专用,但并不是说阳之体就不能用来修行,只是就如同房中术一样,是两种性别的人修行起来会有显著差异的那类型功法。
正因为如此,阿宝才要起这个名字。
“这本功法当然是女人练的,但男人如果练了,也不是不行……”她笑吟吟地看着冉清秋在大殿之上与三千女冠坐而论道,在心中想着这样的事:“或者……就是要让男人也来练,最好让他们只知道这本基本修行法,而不知道别的。”
这种事不是冉清秋所关心的事情,她在论道过程中收获颇多。
“我觉得好像还可以再修改一版……”说道这里,她又有些犹豫:“可是,目前这个版本已经很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