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你来选吧。”
燕葛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在某些事情上,阿柳实在是看得比她清晰太多。
“下一位皇帝,就由你来决定。”
柳炎歌在燕葛的识海中睁大了眼睛。
“你确定?”
“我确定。”
柳炎歌只犹豫了片刻,就说:“好。”
她们已经相处了很久了,柳炎歌已经不会害怕燕葛的过度信任了。
此时七姑已经将孩子们领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按照个头高低排好了队。她们都是军人的后代,在葛衣军中耳濡目染,虽然列阵并不算整齐,但也有模有样。
七姑正在恐吓她们。
“为陛下服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她的声音非常低沉,音调虽然平静,却带有一股压迫性的力量。孩子们专注的听着。
“所谓死士,就是要做好随时代替陛下去死的准备。”七姑说:“当战斗发生的时候,敌人一定是挑选我们松懈下来没有任何戒备的时候。因此我们多半不会有足够反抗的力量。当这种时候发生,我们唯一的使命,就是用生命为陛下积攒出脱离战场的时间。”
七姑看着孩子们,认真的说:“我不为难你们。这就是一份送死的活儿,我提前和你们说清楚。不愿意去死也很正常,这个时候退出我不会责怪你们的。”
负责育婴堂日常运转的女官在她身后忧心忡忡地看着被七姑恐吓的孩子们。
她忍不住出声说:“要仔细考虑呀。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孩子们彼此张望着,害怕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她们年纪还小,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但她们也已经见过太多死亡。
那不是好事。
她们都明白。
七姑只是看着。
没一会儿功夫,有人小声问:“可是为了陛下,这都是值得的,是吗?”
七姑思考了片刻,说:“对我来说是值得的,可是对你们来说值不值得,这就不一定了。”
女官为她大胆的言论投来一瞥。
燕葛站在七姑身后,只是低着头,微微抬起眼尾,将视野交给柳炎歌。
女官并没有要配合七姑的意思,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帮助了她。两人一番恐吓过后,在七姑说:“愿意做陛下身边的死士的,跟我到这边来,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弟子。”
走出人群的孩子们只有十四个。
其中有九个女孩儿,还有五个男孩儿。
和原本那能够填满一间屋子的人数比起来,实在是太少了些。
七姑并不失望。
她领着他们回到原本的那间屋子,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对身后戴着兜帽的燕葛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燕葛点点头,从七姑身后走出来,温声说:“你们很勇敢。”
她们不怕死,这当然是必须的,可是和这个比起来,能够从人群中走出来,是更能够彰显勇气的特质。
很多人都不怕死。可是却很少有人选择去做群体里那个和大家不一样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七姑问的是“有谁愿意做死士”,而不是“有谁不愿意做死士”。
十四个孩子在燕葛的赞赏下,都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可是旋即燕葛话锋一转,说:“可仅仅只是勇敢,可是不够的。”
她说:“还得聪明才可以。”
她侧耳听着柳炎歌想出来的考题,问:“有这样一个问题,我想要问问你们的看法。”
这些孩子们最大的才只有六岁,最小的那个只有四岁,虽然已经懂事,能够帮助大人们做些轻活儿,还能够像模像样地模仿着大人们列队,但也只是些孩子。燕葛怀疑阿柳提的这个问题太过于高深了。
但她还是一字不差地转述了阿柳的问题。
“现在你手里有一小队士兵。东西各自有匪徒绑架了百姓,需要你去救。东面被绑架的有一个人,西面有五个人。你如果去了东面,西面的五个人就会死。去了西面,东面的那个人就会死。”
燕葛问:“你选择去东面还是西面?”
这是一个经典的火车难题。
尽管这个时候还没有火车,但是孩子们能够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
五个人,和一个人,救谁?
孩子们大为迷惑,有人说:“当然是去西面啊,五个人比一个人当然比一个人要重要。”
燕葛微笑着说:“不要急,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一开始十四个孩子都坚定的选择西面,救五个人。
但是当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只有她们十四个,和两个大人,一个问题。
她们不由得开始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终于有人克制住对两位大人的敬畏,开口问:“东面和西面的人都是谁呢两边的绑匪实力怎么样?既然我们有一个小队,就不能把分兵同时去两边,将绑匪全都杀了吗?”
燕葛想了想,说:“都只是普通百姓,没有特殊的身份。东面的那个人是你上司的儿子,西面那五个人是行脚商人,运送了一批货物。”
柳炎歌只是提出了最初的问题,然后在孩子们问起的时候,让燕葛自己补充条件。
燕葛没有这种假设性讨论的经验,就只得艰难的从自己之前的人生经历中捞了一件相似的事改头换面拿出来。
那是她小时候的事情了,她似乎就是东面那个人。
当时她疏忽大意被官兵绑了,准备砍了她这个匪首的女儿拿她的脑袋向上面邀功请赏。与此同时,寨子被敌对的寨子偷袭。
她的母亲只能选择带着人来救她,或者留下保卫寨子。
母亲选择了救寨子。
她自己烧了牢房,纠结着牢房里的一批犯人们越狱跑了出来。
燕葛想到这里突然皱起了眉头,当时和她一起被困在那间牢里的似乎有个同龄的富商公子失足被绑了勒索赎金……周建安?
燕葛这才想起来,她确实和周建安早就认识了。
她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孩子们从她这里得到了回答,大受鼓舞,很快就不再害怕她们,开口问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我上司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些行脚商人运送的是什么货物?”
“两边的地形是怎么样的呢?”
这些问题柳炎歌是绝对无从招架的,但是燕葛对答如流,很快就将情况一一完善起来。
到最后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何变成了一道军事题。
柳炎歌无语凝噎地看着燕葛和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在一旁默默地和七姑围观着。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时间就到了晚上。
天色黑了,燕葛意犹未尽。
她发现这些孩子们虽然天真,但竟然懂得比大人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小孩子真的有这么聪明吗?”
柳炎歌只是回答:“这个时候的孩子们难免早熟。”
于是又叫了晚饭,月上中天,燕葛才依依不舍地说:“我要回去了。”
“你们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
“有。”
一个女孩子看着她。
燕葛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九儿,在刚才的讨论中发言并不多,性格非常沉稳,但是每次开口说话都是肯定句,是个性格果断又聪明的小姑娘。
九儿认真地问:“陛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呢?”
燕葛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陛下呢?”
第17章 女帝
其实看出燕葛的身份并不难。
她们在这间屋子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在七姑和燕葛之间,占据主动权的是燕葛。
七姑是当今天子的近身侍卫,有谁能够在她面前占据上风?
恐怕也就只有燕葛本人了。
这件事并不难看出来,以燕葛的推测来说,十四个人里可能有超过五个人都隐隐约约猜出了她的身份。只不过最后只有九儿问出来而已。
她们是孩子,不是傻子。
燕葛最后将九儿带走了。
或许九儿并不是所有人里最合适的那个,但是她是和燕葛最有缘分的那个。燕葛喜欢她,柳炎歌也喜欢她,这就够了。
燕葛将在育婴堂女官的照顾下好不容易养出了点儿肉的九儿拿披风裹起来,抱在怀里稳稳地上到了乌云踏雪的背上。
夜里的风有些冷。
她温声问:“九儿有没有姓氏?”
九儿摇头:“我没有爹,她们说我娘是被糟蹋了才有的我。我娘叫九姑娘,所以我就叫九儿。”
燕葛问:“那你娘姓什么呢?”
“我娘叫九姑娘。”九儿慢吞吞的说。“应该是姓九吧。”
她的话语中显示中一种出乎意料的冷静,讲述着这些人间惨剧就像是在谈论今天有雨。柳炎歌开始心疼了,但是燕葛见过太多这种事,心底却还冷静。她只是笑笑,说:“九算不上一个姓氏。”
她想了想,说:“你以后就跟我姓燕如何?”
“燕九。”燕葛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名字。”
九儿在马背上晃着腿,慢吞吞地说:“好。”
“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我正好缺一个继承人,朝廷也缺一个太子。”燕葛说:“以后我是皇帝,你是太子。”
燕葛说话的声音是尽可能的轻柔,生怕把这孩子给吓坏了。
毕竟这种突然成为一国太子的事情,听起来确实挺诡异的,总有一种让人受宠若惊忍不住怀疑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的感觉。
但燕九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燕葛和柳炎歌的意料。
她既没有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也没有为此而感到惊慌。
燕九仔细想了想,缩在燕葛的斗篷里,满怀憧憬地说:“那这样的话,陛下就是我的娘亲了吧?”
她说:“我可以叫你娘亲吗?”
燕葛:“……”
她还没想过这个。
她没想给任何人当娘。
但是……
燕葛认真地想了想,忽略了那股顺着脊椎骨爬上来的莫名恐慌,冷静地说:“当然可以。”
她知道像这种年龄的女孩子,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娘亲了。
燕葛可以满足她。
“娘亲!”燕九快活地笑起来,尽管燕葛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光听着燕九的声音,她就可以明白这孩子现在有多么高兴。
不过就她之前的观察,这孩子并不是那种情绪起伏很大,喜怒皆形于色的那种人。恐怕也只是微微抿起嘴角,浅浅的微笑罢了。
就从这一点来看,和燕葛倒是挺像的。
“九儿也有娘亲了。”燕九张口叫道:“娘亲。”
燕葛嗯了一声。
“我在。”
燕九又叫了一声:“娘亲。”
“嗯。”
“娘亲!”
燕葛:“嗯……?”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燕九睁着眼睛,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她头发上的小揪揪就在燕葛下巴底下晃来晃去。
其实燕九只是又开心又害怕,她害怕燕葛扔下她不要她了。所以就不停地喊她,听见她的回答才安心。
可是她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小孩。
如果这么和娘亲说的话,娘亲一定会嫌弃她烦的。
燕九说:“娘亲,我想和你学骑马,你教教我好不好。”
燕葛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我真挺喜欢这小姑娘的。”她对柳炎歌说。
而柳炎歌……
柳炎歌老早就被燕九给攻略了。小姑娘在战乱中颠簸流离那么久,聪慧过人却命运坎坷,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娘亲而已啊。
看着这个原著中从未出现过的小姑娘,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乌云踏雪的缰绳,在燕葛的引导下掌握着方向,手心里汗津津的,但小小的脸上,却满脸严肃,没有丝毫惧意。
柳炎歌知道,她没有白来。
“我想,她会幸福的。”柳炎歌说。
燕葛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她会的。”
她在心里说:“你也会幸福的,阿柳。”
这是她燕葛一生的承诺。
就如同燕葛和柳炎歌所预料的那样子,燕九的横空出世,给朝野带来了很大的动荡。
朝中百官除了燕葛从书院中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女官以外,都在强烈地反对这件事。
“从古至今,没有这种事情。”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