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妙听话地点点头:“下次我一定离得远远的,然后去向大使馆举报他们。”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细密的雨丝,瞬间汇聚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们跑得太远,早就偏离学校的大部队,看不到熟悉的同学或老师的身影。
商业街上空无一人,店铺门窗紧闭,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两人沿着小路继续走了两个街口,勉强找到一片遮挡的屋檐。
秋雨瑟瑟,携卷着冻人的寒风,殷妙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路德维希见状,不明显地扯了扯挎包上的肩带,殷妙还以为他会脱下外套给自己披上,正在心里排练感谢的话术呢,结果他的手又自然地收回去,特别镇定地说:“我今天只穿了一件外套。”
殷妙:“……”
路德维希:“你比我穿得多。”
殷妙悲伤地抱紧自己:“哦。”
她心里自嘲,说好的命中注定男女主角,你却背着我偷偷改了剧本。
哗哗的雨声中,年轻的男女站在一家手工艺品店铺门前,仿佛与全世界隔绝。
殷妙伸出手心去接檐下雨:“路德维希,现在我们去哪啊?”
她的脸颊上还有几道湿痕,路德维西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渔夫帽,扣在殷妙头上。
然后他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摩挲着助教塞给他的两张门票,安静地等待她开口。
殷妙:为什么这么看我??
微妙的气氛下,路德维希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很好,她果然已经忘记自己在车上兴致勃勃说“要和他一起玩”的蠢话了。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她连鱼都比不上。
难道她是金
鱼吗?只有三秒记忆的金鱼?
路德维希别过头:“上山吧,你不是想去参观新天鹅堡吗?”
“对哦,”殷妙转眼又高兴起来,“差点忘了今天的重头戏!”
趁着路德维希查回去路线的时候,殷妙随意地观察起橱窗内的工艺展示品。
她看着看着,心神被完全吸引,店内棕色的实木书架第二层摆着个特别漂亮的旋转八音盒,是最古老的旋转螺丝拧动发条那种,玻璃球里的背景恰好就是山顶上的新天鹅堡,城堡前面站着手牵手的王子和公主,还有两只丑萌丑萌的小青蛙。
殷妙双手按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脸都快贴上去了。
路德维希收起手机:“查好了,走吧。”
见她没回答,他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落到那个八音盒上:“你想买这个?”
殷妙喃喃:“想。”
“今天是周日,商店不开门,你买不到的。”
“我知道,我就看看,下次再过来这里,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狠心转开视线:“走吧。”
率先冲进雨里。
路德维希没急着走。
他犹豫地看向橱窗里的八音盒,接着后退几步进到雨里,仰头记住店铺的招牌。
*
幸运的是,这条街离搭乘马车上山的起点不远。
他们重新购买马车票,湿淋淋坐上去后,启程前往新天鹅堡。
半路上,殷妙十分感动地道谢:“谢谢你路德维希,这是你第三次帮我了。”
路德维希低声重复某个单词:“第三次?”
殷妙理所当然地解释:“对啊,上一次是红牛酒吧,再上一次是法兰克福火车站……”
她说着说着闭上了嘴巴,因为路德维希的脸上是一片空白:“火车站?”
殷妙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你在火车站帮我提箱子了啊,我们还是坐同一趟高铁和地铁回来的,你就坐我对面,噢对了,你还买了一瓶乌龙茶……”
“你、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她表情破碎地望着他。
路德维希沉默良久,略为心虚地转过了头。
殷妙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她的梦碎了。
原来她认为的甜蜜邂逅和
天命注定,她幻想的言情小说般的开头,在路德维希这里,根本就没留下任何痕迹,她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
全是她一个人的狂欢。
殷妙哽咽着问:“所以你认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图书馆。”路德维希顿了顿,“那天,附近的中学组织活动,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12岁的中学生。”殷妙面无表情,特别小心眼地补上后半句。
路德维希不说话了。
殷妙也蔫了。
无言的沉默中,唯有哒哒的马蹄声轻快地踏过石板,无忧无虑地奔赴目的地。
到达山顶后,两人去了参观入口。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仔细检查票根后,遗憾地宣布:“呃不好意思,二位的票已经过时间了。”
“怎么会,不是1:50吗?”殷妙指着墙上的时钟,惊讶地询问。
路德维希也皱了皱眉,他接过两人的门票一看,上面赫然写着12:50……
整整晚了一个小时。
他们人多,所以是按团体买的票,分成好几个时间段,应该是助教不小心给错了。
殷妙抱着膝盖坐在城堡门口的台阶上,只觉得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路德维希在背后沉默地望着她。
这件事算是他的失误。
其实他一开始是没打算上来参观的,所以才一点都不上心,后来……后来他是打算直接把门票交给殷妙,她愿意怎样就怎样,所以助教给的时候也没有仔细看时间。
现在见到女孩如此失落的样子,他心里怪异地有点不忍落眼。
路德维希坐到殷妙身边,抬眸望向天地间越下越大的雨幕:“你很想进去吗?”
殷妙的长发挡住了脸,头埋得低低的,肩膀一动一动。
路德维希斟酌着措辞:“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和其他城堡差不多……”
殷妙抽抽噎噎地抬起哭成花猫的小脸:“可我、我本来就是个土包子啊,我这辈子还没进过大城堡呢,连迪士尼都没去过,昨天晚上我都失眠了,明明期待好久的……呜呜呜没机会了……”
他们四点要集合,现在下山要二十分钟,参观城堡至少还要四十分钟,这会儿再下山重新买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路德维希脊背微僵,顿时
感觉如坐针毡。
他的手指在衣兜里伸缩又舒展,来回好几次后,最终叹了口气,独自走到角落。
殷妙眼泪簌簌而下,哭得更伤心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矫情啊?可我真的控制不住眼泪prada prada地往下dior啊。
大约十分钟后,路德维希握着手机坐回她身边。
他目视前方语气平静:“眼泪擦擦,我会带你进去的。”
殷妙惊讶得吹破了一个鼻涕泡:“啊?真的吗?”
又等了一会儿,城堡里走出来一位身穿黑色西装,头发花白的老爷爷。
他抬眼巡视一圈,走到他们面前微微躬身:“久等了,我带二位进去。”
殷妙捏着过期的门票期期艾艾:“我、我们的门票过期了。”
老爷爷的笑容无可挑剔:“私人拜访,不需要门票。”
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就这样领着他们进去,从二楼开始,依次参观仆人房、歌剧厅、满墙的壁画以及国王的起居室,配上专业得如同BBC纪录片的讲解,极大地满足了殷妙的城堡参观欲。
殷妙有朝一日梦想成真,眼睛闪闪发光,兴奋得像只聒噪的小百灵鸟,挥舞着小翅膀飞来飞去,时而在这个角落“哇~~~”,时而又跑到那个房间“喔~~~”。
她还是一本会说话的十万个为什么,一直在问问题,幸好老爷爷的礼仪完美得像中世纪的贴身管家,脸上始终保持着慈爱的微笑,有问必答,上下台阶时还轻声提醒她脚下小心。
参观进行到尾声,他们顺着四楼空旷的长廊走向楼下的出口,老爷爷面带感慨地总结:“巴伐利亚州的新天鹅堡是德国南部两大城堡之一……”
殷妙歪着头,很有探究精神地问了一句:“两大,那另一座城堡是什么呀?”
老爷爷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路德维希,对方像个沉默的幽灵骑士,脚步无息地跟在殷妙后面。
他慢悠悠地说:“另一座,当然是巴登符腾州的霍亨索伦城堡。”
霍亨……索伦?
殷妙的脚步趔趄了一下。
第11章
霍亨索伦,一个拥有超过九百年历史的古老姓氏,欧洲历史上的三大王朝之一。
辉煌时期的霍亨索伦曾经是普鲁士王国和德意志帝国的主要统治家族,历史上登场过多位赫赫有名的国王,如威廉一世、腓特烈二世(腓特烈大帝)和威廉二世。如今的霍亨索伦虽然日渐式微,不复昔日的荣光,但仍保有普鲁士亲王的头衔,霍亨索伦城堡便是其家族的私有财产。
殷妙在回程的大巴上后知后觉地默读百科,目光渐渐变得呆滞,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世俗的欲望。
线条完美的小臂往下摸索,捡起她的手机。
路德维希淡淡提醒:“拿稳。”
殷妙战战兢兢地接过手机:“路德维希,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姓霍亨索伦啊?”
她这副完全不记事的模样,语气里还带点娇憨的埋怨,一时竟让路德维希无话可说。
他神色平静地回答:“在红牛酒吧,我告诉过你。”
殷妙:“……”红牛酒吧?
藏在记忆深处的模糊画面缓缓浮现,路德维希醇厚而低沉的嗓音犹在耳边。
“我的全名是路德维希·冯·霍亨索伦。”
难怪那个时候她觉得他的姓氏十分耳熟,后来也没仔细去查。
是她的错,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那你,你……”殷妙憋了好久,终于憋出来一句,“你是王子吗?”
路德维希捏着手中的水瓶,非常庆幸刚刚自己没有喝水。
他面带无奈地解释:“霍亨索伦家族非常庞大,拥有不少分支,除了家族首领,继承普鲁士亲王头衔那一脉,其余成员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贵族,更不是……王子。”
“哦,好厉害。”殷妙懵懵懂懂。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路德维希客观点评。
殷妙讷讷不能言,其实心里还有许多未解的疑惑。
一个电话就能让新天鹅堡重新为他们打开大门,真的只是平常人吗?
路德维希发现了她的出神:“你怎么了?”
殷妙摇摇头:“没怎么。”
*
“所以你嘴上说着没怎么,心里已经脑补完一出虐
恋情深的狗血大戏了?”
林锦书啃着清脆的苹果,言之凿凿地下了结论。
她和殷妙刚刚拍完一组汉服宣传的照片,回来后小姑娘就像煎饼一样把自己摊在床上。
“我对他的世界一无所知。”
林锦书轻嗤:“无知就无知呗,德意志帝国早就覆灭了,现在可是21世纪,恋爱自由好么。”
殷妙抬起半个头:“可你不觉得我就像灰姑娘,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我们之间隔着天涯吗?”
啃完的果核抛物线一样飞进垃圾桶,林锦书斜睨着她:“得了吧,人家灰姑娘再怎么落魄那也是贵族小姐,你呢,充其量就是继母家带来的烧火小女仆。”
殷妙蒙着被子一声哀号,显得更丧了。
林锦书看她一蹶不振的样子,也觉得打击过了,虚情假意地咳嗽,转而哄她:“我说妙妙啊,打起精神来,拿出你之前的牛皮糖精神,说不定人就被你拿下了呢?”
殷妙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像条暴晒过度的鱼干一动不动。
林锦书又换了方向安慰她:“你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不是好好的吗?平常心平常心,腐国的威廉王子不还娶了平民凯特王妃吗?而且他不是也说了,人家家族里有不少分支,他就是一普通人。”
殷妙闷闷出声:“不,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名字里有冯的霍亨索伦。”
林锦书隔着被子拍了她一下:“有冯怎么了,你难道就这么放弃了?还是不是真爱了?”
殷妙像毛毛虫一样扭了扭,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