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身段袅娜,面色陀红,比花园中的蔷薇还要娇艳,陆喻舟知道宝珊的美胜在清丽,却不知她的美更胜在含羞带恼。
三分恼、七分羞,衬得她更为娇俏瑰丽。
似沉浸在薄醉中,陆喻舟逼她正视自己的感情,“喜欢我吗?”
本来面带恼羞,一听此言,宝珊有点想笑,“大人喜欢我吗?”
见惯了男女之间的薄情寡义、一拍两散,她自认是一个不会轻易动情的人,更遑论对眼前这个男人。
同样,在见识了父亲的薄情、赵氏的狠毒、兄弟的算计,陆喻舟自认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不会被谁搅乱心湖,可宝珊做到了。至于是否喜欢她,他不确定,但非她不可。
客堂内,阿笙吃了一个又一个小笼包,肚子越来越圆,名副其实的小胖猪。
小桃劝道:“少爷少吃一些,夜里该积食了。”
自家的小少爷是真的能吃,还不挑食,小嘴一努一努,吃什么都是一副香喷喷的样子,饭量是同龄孩子的两倍不止,日后也不知能不能瘦下来。
“桃桃姨姨,我娘和陆叔叔怎么还不出来?”阿笙握着勺子舀汤,吃得小嘴脏兮兮的,他们再不出来,他可能会把一桌子的饭菜吃了。
“咯吱。”
隔扇被人从里面拉开,只见陆喻舟走到阿笙面前,弯腰道:“三日后,叔叔要回一趟汴京,阿笙想去吗?”
汴京......
自有记忆起,阿笙就没出过远门,哪里知道汴京是什么地方,可听陆喻舟说要离开,阿笙一着急,攥住他衣袖,“叔叔别离开阿笙。”
胖胖的小手力气不小,攥皱了华贵的衣料,却见男人嘴角愈发上扬。
陆喻舟揉揉他的头,“叔叔回汴京处理些事情,等处理妥当后,就接阿笙过去。”
“真的?”
“嗯。”
小团子懵懂地点头,“阿笙等你。”
虽然年纪小,但语气坚定,让陆喻舟很满意,倾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感受到额头一凉,小团子腼腆地低下头,晃起小短腿。
得了阿笙的承诺,陆喻舟拉着宝珊落座继续用膳,刚执起筷箸,就听门侍来报,说有贵客登门。
握筷的手一顿,陆喻舟缓缓放下,握住宝珊和阿笙的手,“走,带你们去接一位长辈。”
“谁呀?”阿笙跳下绣墩,欢欢喜喜地握紧陆喻舟的手,“阿笙认识吗?”
陆喻舟淡笑,目光有些空洞,“阿笙应该是娘胎里就认识了这位长辈。”
宝珊似有所感,顿住步子,“把话讲清楚。”
此刻霞光漫天,陆喻舟转眸,恰有一缕残阳照在他的眼尾,将他黑漆的眸仁映得浅淡,“去接你的父亲。”
沉淀多年的心海忽然卷起惊涛骇浪,宝珊身体轻晃,颤抖着唇瓣问道:“门外之客是...慕先生?”
假装在意一个人,是不会连头发丝都颤抖的,陆喻舟凄然一笑,说不出什么心情,总归有些嫉妒,“嗯,是慕先生。”
话音刚落,就见宝珊提着裙摆跑了出去,翩然的身姿如同奔向自由的飞燕。
府门前,慕时清刚要扶邵婉下车,就见一抹清瘦身影跑来,翻飞的裙摆上绣着几个银珠子,在夕阳下熠熠闪闪。
清丽如三月玉兰的女子,是自己的女儿啊,慕时清忽然眼眶酸涩,不自觉向前走去。
曾经的他们虽然投缘,却因身份隔了一层砂纸。面对慕时清,宝珊总是自卑,愧于他的恩情,可今时今刻,宝珊大胆地撕开了那层砂纸,扑进了慕时清的怀里。
“先生!”
慕时清稳稳接住她,用力收紧手臂。温淡如竹的男人何曾当街泣泪过,这一刻,慕时清感恩命运,让他又一次有了心的寄托。
“宝珊,爹爹来接你了。”
闻得此言,如浮萍生根、船舶靠岸,使流浪的人儿有了家,宝珊窝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似要把积压十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全部哭出来。
原本心向暖阳,可听见女儿的哭声时,慕时清心如刀割,用尽力气拥着她,给她支撑和温暖。
一滴清泪落在嘴角,湿湿凉凉,宝珊终于有了反应,反手抱住慕时清,鼓足勇气唤道:“爹爹。”
这一刻,雾霭散去,徐徐清风入心田,宝珊第一次感受到对长辈的亲近。
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掌心下能感受到她的颤抖,慕时清痛恨自己没能查到婉儿的下落,以致使她们母女吃了这么多的苦,“阿笙呢,带为父看看小外孙。”
宝珊红着眼睛点点头,甫一转身就见陆喻舟牵着阿笙站在门口。
慕时清顺着宝珊的目光看去,温润的眉眼一颤,门口那个白胖胖的小郎君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这边,一只小手抚在肚子上,憨态软萌,而他的另一只手正被陆喻舟握着。
想起暗卫的话,慕时清眸光一凛,自己的女儿给自己的弟子做了外室......
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更遑论外室!
看着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年轻人,慕时清忽然觉得陌生,曾经那个白衣少年郎已然变得重欲轻义、恩将仇报。
像是故意忽略对方眼底的凛气,陆喻舟带着阿笙上前,躬身作揖:“先生......”
话未讲完,一记拳风狠狠扫来。
“砰!”
俊美的面庞挨了恩师重重一拳,陆喻舟捂住半边脸后退一步,稳住脚跟。
众人皆惊,尤其是站在陆喻舟身边的阿笙,吓白了一张小圆脸。
可慕时清没有收手的意思,上前一步,揪住陆喻舟衣襟,二话不说,又是一拳,砸在同一侧脸上。
向来温和的男人,一旦发怒,气焰能吞噬一切。
陆喻舟没有躲闪,抬手揩了一下渗血的嘴角,交代小桃道:“把少爷抱进屋。”
小桃赶紧抱起瑟瑟发抖的阿笙,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
见状,慕时清没有阻止,此刻他顾不得与外孙相认,只顾着清理门户!
又是一拳,砸在陆喻舟的肚腹上,在他微微弯腰之际,以手肘狠戳他的背脊。
陆喻舟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水,一直没有还手,不止自己不还手,还不让侍卫插手。
可慕时清不觉得解气,拎着他的衣襟将人拽起来,一拳拳砸了过去。
再这么打下去,恐要闹出人命,宝珊心中发苦,想要上前劝说父亲,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腕子,转眸之际,不禁愣住。
愣了许久的邵婉终于坐不住了,握着宝珊的手腕,讷讷道:“我好像认识你。”
女子声音轻柔、娇靥明媚、眸光痴愣,让宝珊彻底顿住了步子,无暇再去管其他,眼前陡然出现的女子,为何这么像父亲画作里的娘亲?
另一边,陆喻舟又吐出一口血水,轻笑一声,问道:“先生打够了吗?”
第48章 娶她
霞光弥漫的江南小镇上, 忙碌的人们回到府中,与家人叙起家长里短,尽享枕稳衾温, 哪像慕时清师徒二人, 在狭窄的小巷里剑拔弩张。
修晳的男子单手撑在地上, 嘴里全是血水,没有一点儿让步的意思,“先生打够了吗?”
慕时清知道陆喻舟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却不知道他将这份卑劣用在了自己女儿身上。拳头上的劲儿还未使完,慕时清揪起他, “你可还记得拜师时许下的承诺?你就是这么回报为师的?”
沁如春风的男子即便发怒, 也不会像地痞混混那样爆粗口、讲荤话,但迸发的戾气不容忽视。
与慕时清的温润不同,陆喻舟如一匹被激发潜能的走兽, 眼底的惙怛渐渐淡去, 转而变得阴鸷, “先生打够了为止, 但宝珊已经是弟子的人,她这辈子都是。”
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世子爷, 何时对女子执着过?慕时清不信他对女儿动了真情,若真的动了真情,怎会舍得让心上人做外室?不过是一时贪欢,不愿意这么快放手罢了。
府门里, 阿笙反应过来, 挣开小桃,颠颠往外跑,嘴里不停叨咕着:“叔叔, 叔叔......”
跑至门槛前,一记记重拳映入漆黑的眼底,阿笙扁着嘴跑过去,抱住慕时清的大腿,“呜呜呜,别打陆叔叔。”
软糯的童音撞击着慕时清的心,使他拉回意识,低眸看向白胖的小团子。
他就是阿笙吧。
拳头握得咯咯响,慕时清敛起怒火,闭眼呼吸,半晌,蹲在阿笙面前,哑着嗓子道:“阿笙不记得外公了?”
襁褓里,阿笙最喜欢的就是娘亲和外公啊。
想到此,慕时清竟有些哽咽,抬起手试着触碰他软腻的脸蛋,可阿笙向后躲去,圆圆的脸上溢出对他的恐惧。
孩子眼里的排斥不加掩饰,慕时清说不出是何感受,就像被匕首剜了心,生疼生疼的,“阿笙......”
哪知阿笙一扭头,也不找娘亲,直接扑进陆喻舟怀里,“阿笙怕!”
他怕这个动粗的伯伯打自己。
陆喻舟单手抱起缩成团的阿笙,抬起另一只手,比划一个“请”的动作,“家丑不外扬,先生随我进府吧。”
家丑?
慕时清鲜少地露出一抹讥笑,并没打算进府叙旧,“把阿笙给我。”
一听这话,陆喻舟就知道慕时清的选择了,他宁愿宝珊不嫁人,也不让宝珊跟了自己。
怀里的阿笙吓的直哆嗦,抱着陆喻舟的脖子,小声嘟囔着:“回府,回府。”
“阿笙。”宝珊走过来,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背上,“来,娘抱。”
阿笙下意识伸出手臂,靠向宝珊,陆喻舟却不放手了,转身走向府门,“先生请随弟子进门一叙,否则......”
他停住步子,转眸道:“你们带不走阿笙。”
这话无疑是一种威胁,慕时清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暗道:孽徒,孽徒!
两人各怀心思,自然会谈崩。陆喻舟向慕时清保证会迎娶宝珊过门,并把阿笙当作亲生子对待,绝不会让他受到流言蜚语的滋扰。
慕时清只想冷笑,反问道:“若是当作亲生子,会让阿笙世袭国公府的爵位吗?”
这话问住了陆喻舟,其他都好说,可世袭爵位是要得到朝廷审批的,加之家族长老的一致认可方能通过,阿笙是宝珊从外面带来的孩子,是绝无世袭的可能。
“爵位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会尽心培养阿笙,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至于爵位,我和宝珊还会有其他孩子,照样可以世袭。”
陆喻舟真的不觉得爵位重要,想出人头地,受朝廷重用,要具备过人的本事才干,而不是空有头衔。
可慕时清和他考虑的角度不同,且不说阿笙是宝珊和别人的“私生子”,就拿宝珊的过往说事儿,注重门面的缃国公府也绝不会容下一个做过婢女的世子夫人。
冷静下来,慕时清没打算再跟陆喻舟硬碰硬,既然陆喻舟要回宫复命,就无法将全部精力放在小宅这边,这样一来,想要带走母子俩并非难事,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还可以借用这段时日,跟小团子熟络下感情。
这样一想,慕时清也就没有再去反驳。
察觉恩师不再动怒,陆喻舟让小桃将小团子带了过来,“阿笙,过来喊外公。”
阿笙拎着布老虎,躲在小桃身后,探出半个头偷偷打量慕时清,黑瞳里满是疑惑。
慕时清也在打量阿笙,回忆起阿笙刚刚出生那会儿的场景,一转眼竟都这么大了。
那段时日,别说是宝珊,就是他都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一个小婴孩让他沉寂的心再次跳动。
身体稍稍前倾,慕时清朝出手,目光柔和,“阿笙,来外公这里。”
常听娘亲念叨起外公,阿笙每日都盼着能与外公相见,可一想到这个伯伯动手打人,再看陆叔叔脸上的伤,阿笙就吓得发抖。
看着孩子手里的旧老虎,慕时清有点自责,来得匆忙,又听说了宝珊做外室的事,一时间情绪激动,忘记给孩子带手信了。他蹲下来,张开手,“让外公抱抱好吗?”
一旁的陆喻舟刮着茶面,静静看着正在纠结的小家伙,对他点点头。
得了男人的鼓励,阿笙迈着小短腿走向慕时清,因惧怕对方,露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看上去特别滑稽,还有些可怜。
慕时清抱住他时,就感觉小家伙在发抖,等稍一松开,小家伙就朝着陆喻舟扑去了。
“叔叔抱。”
看得出,阿笙对来客很好奇,并不想离开,却因为惧怕,不得不找到依靠。这个依靠就是陆喻舟。
陆喻舟把阿笙放在腿上,对他介绍着对面的男子,声线低沉轻缓,似能安抚人心。
虽然听不太懂,但阿笙还是在认真听着。
外公是陆叔叔的老师,那他为何要打陆叔叔?小团子理解不了,趴在陆喻舟怀里,凝睇着慕时清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