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倒是和他姑姑是像了个十成十。
他此刻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压根看不到祖父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妻子不忍卒视的表情。
他自顾自的预判着:“这一来二去的,只能有两种结果,要么就给拖的伤了身子,要么就耽误了读书,明年科举就得……哎!”
“你给老子闭嘴!”董父直接一脚踹了出去。
他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指着董延龄的手指都在哆嗦。
“混账!”董父这气急败坏的一嗓子,吼的整个院子都听见了。
董延龄给那一脚踹的踉跄两步,回过神来又被董父的吼声吓了一跳 ,小声抱怨道:“祖父!您踹人就踹人,怎么叫这么大声啊,这一下子,不是全府都知道您训斥孙儿了,回头要是传出去,孙儿这脸往哪儿搁啊?”
他还好意思提脸面?
董父忍无可忍的深呼一口气,抬手把他提溜到面前,上来就在他头上狠狠来了两下,低声咬牙道:“你个混账玩意儿,咒老子就算了,老子不跟你这个蠢货计较,但你万万不该咒你二弟!老子告诉你,要是延寿这次没能高中,那就都是你这张破嘴害的!”
嫡次孙董延寿可是董父最喜欢的孙子,一向寄予厚望,容不得丝毫差池。
按理来说,老儿子大孙子,都是最得家里长辈最偏心的。
即便是在寻常百姓家里,长孙都是资源倾斜最多的,何况是在高门大户,尤其董延龄还是嫡支嫡长房的嫡长孙,更应该是重视无比的。
可偏偏董延龄那张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打从会说话起,就会噎人。
而且这还是个触发性技能!
对姑姑仪敏、对母亲西林觉罗氏,对妻子瓜尔佳氏,他都是言语温和、造句幽默文雅,谈吐间更是细致体贴……
但是一落到他祖父、父亲头上,就变成了各种怼怼怼,拆台的话那是从小说到大,一点眼色都不会看。
就……特别神奇。
不同于董浩善第一次当爹,对这个嫡妻所生的长子天然带着八百米的滤镜。
董父是很有脾气的,在被大孙子怼了几次之后,就开始很不待见他了。
一腔的期待和慈爱都给了次孙董延寿。
董延寿是个很文雅的小伙子,对祖父和父母都是又孝顺又恭敬,平日里也是安安静静的读书,很刻苦的学着经义文章,一门心思的想要自己考一个功名。
这一点,更是戳中了董父那颗大老粗的内心了。
要知道,董父虽然是军功起家,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想要做一位能写出锦绣文章的才子。
无奈时局动荡,再加上自身点错了天赋技能点,于文墨上抓耳挠腮、一窍不通,可于军事方面却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
权衡之下,董父只能忍痛放弃自己的理想,唏嘘的奔向了命运安排好的路线。
但在他老人家心里,还是非常推崇读书人的,对儿子的培养里也多少带了点期待。
可让他心梗的是,长子天□□武,压根不肯往文臣发展,次子虽喜读书,但天资不佳,勉强考了个举人便停滞不前了,只能谋了个外放的差事,三子倒是有天资,可他生来骨子里就带着奸滑,不是个能沉下心来读书的料……
好不容易,孙辈里出了董延寿这个奇葩,有天资、爱读书、能静的下心……董父简直就像是捡了一个金疙瘩,走哪儿都恨不得揣着,见着人就想炫耀,对这个次孙,不说百依百顺,那也是差不多了。
面对董父的怒目而视,董延龄心里觉得冤枉的很。
他委屈道:“您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咒二弟呢!我跟二弟感情多好啊,我巴不得二弟能赶紧高中,实现抱负、前程似锦……”
他望着董父,小眼神幽怨极了:“您可不能乱冤枉人啊!回头要是二弟听见了信以为真,还不得影响我们兄弟感情啊!”
最后他还小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说了您别生气啊……其实我每次听您自称‘老子’都总觉得怪怪的……”
“滚!!”董父抓起茶杯就往他脑门砸去。
好在,这次董延龄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了过去,脚步灵活的溜出房间,还不忘把一旁呆立的瓜尔佳氏一起拉走。
只留下一句:“孙儿带安玉先走了,祖父您千万保重身体啊!就当为二弟考虑了……”
……
跑出去好一段远,董延龄才把气喘吁吁的瓜尔佳氏的手放开,两人就站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边上歇息。
刚刚跑的急,瓜尔佳氏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气顺下去,然后就站在那儿看着丈夫,像是把他重新认识了一遍。
她眼神微妙,对于丈夫和夫家的认知都被刷新了。
给她直勾勾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董延龄轻咳一声,不自在的转移话题道:“你说说你,我给你打手势你都不动一下的,还好我反应快,拉了你一把……下次可要机灵点,我一打手势,咱们就往外面跑,绝对不给祖父发作的机会……”
还有下次?!
瓜尔佳氏看着对方略带腼腆的笑脸,心里万马奔腾,觉得自己先前对这货的心疼都是喂了狗了。
——你被罚跪、被嫌弃……真的一点儿也不冤!
……
京城的信件被快马加鞭传到湖州和盛京的时候,董浩善和董殿邦这对兄弟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
——族里该整治了!
湖州总兵府。
董浩善一接到信件,就立马来到后院和夫人商议。
一见到信纸上的内容,西林觉罗氏的怒火就从头皮里冒出来了。
她狠狠一拍桌子,骂出了和仪敏如出一辙的话:“一群蠢货,不好好上进,给贵妃娘娘增光加彩就算了,还敢给娘娘拖后腿!真是皮痒了欠教训!”
西林觉罗氏一开始嫁给董浩善,就是做的当家太太,嫁入董家多少年,就管了多少年的家,和那些董家族人也是打了无数次交道。
怎么说呢……就……积怨颇深吧!
起初,因为董家上一代早逝了两位主母,董父又不愿再续娶,家里一群大老爷们带着个襁褓中的小丫头,自然需要有人负责内宅调度和人情往来。
于是董府的一些事务就交给了董父的两位弟妹,也就是董浩善的两位婶母打理。
要说董父在领兵打仗上,的确是一把好手,但在治家上,就不能算是一位优秀的家主了,此举不仅不妥当,也为之后的事埋下了祸根。
董家说句老实话,那就是时势造英雄造出来的暴发户,和那些大族大姓比起来,底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董父是凭自己闯出了一幅身家前程,前后娶的两任妻子都是满族大姓,改良了自家血统基因的同时,还有岳家提携拉拔。
其他的族人,包括他的两个亲弟弟没有这份能力,也没有他的运气了。娶的都是些门当户对的包衣家的女子。
本来一家子都是靠董父才起来的,心里都是讨好感激的,可随着双方的差距越来越大,难免就有些心理不平衡。
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直到现在都是正常的,只要稍加安抚,给些甜头,提拔一些出众的弟子,族里面就会很满意了,也会对董父更加顺从尊敬。
但一切坏就坏在,董父让两个弟妹来帮他管家这件事上。
有些人总是欲沟难填的。
在体会过董府的繁华和富贵之后,两位夫人都被迷晕了眼,她们开始习惯满身绫罗锦绣,进出被人伺候,以及和从前连面都见不上的达官显贵家的夫人来往交际……
几乎都要以为,往后余生都要这样,在繁华堆里一直过下去了。
可就在这时……
董浩善长大了,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而他的妻子,才是名副其实,名正言顺的董家主母。
两位夫人就像是舞会上的灰姑娘一样,时候一到,便要褪去华丽的衣裙,重新变回那个朴素的妇人。
这就是考验心态的时候了,若是看得开的,调整几天心态也就过去了,若是看的不开的,恐怕都能当场炸掉。
显而易见的,这两位夫人的心态都不咋好。
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她们还真干出来不少让人瞠目结舌的蠢事,毕竟人一急就会昏头,而她们虽然管了两年家,但是也只能涨点见识,涨不了智商。
诸如拖延董浩善的婚期、离间夫妻感情、在董父面前给西林觉罗氏上眼药、扣着手里的管家权迟迟不肯交付……这类的就不多说了。
最让西林觉罗氏无法忍受的就是,她们竟然敢在婚前给董浩善送妾,还是良妾!
这是任何一个新嫁娘和其娘家都无法忍受的羞辱。
何况,西林觉罗氏还是低嫁!
这件事一出来,就算敏慧刚烈如西林觉罗氏,都有退婚的打算了,毕竟这一家子长辈说句不好听的,都看上去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但好在,在一帮亲戚拖后腿的情况下,董浩善不仅守住了自己的清白,还几次三番亲自向西林觉罗家府上登门拜访,险之又险地护住了自己的亲事和妻子的芳心。
但这件事直接导致了西林觉罗氏和那两位婶母撕破脸皮,之后在很多事情上面都丝毫不讲情面。
那两位婶母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是在智商和手段方面,还真的比不上被家族精心教养、专门按照大家主母的课程培训多年的西林觉罗氏。
反正……就被整的很惨就是了,而一直躲在背后出谋划策,为自己家谋取好处的董二叔、董三叔等人也没能落着好,西林觉罗氏一个都没放过,全记恨上了。
此刻,在得知自己离开京城没多久,这些手下败将就敢跳出来蹦跶之后,西林觉罗氏冷哼一声:“看来从前我还是心慈手软了,竟然让他们有机会扰了敏儿安宁,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这些人都摁死了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冷眼望着丈夫,眉目间很有些迁怒的意思:当初要不是这家伙拦着……
看的董浩善急忙为自己辩解:“那好歹也是我的叔叔婶婶,还是父亲嫡亲的弟弟,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顾及,而且,若是下手太狠,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
道理西林觉罗氏都懂,但心里就是很气!
她‘嚯’地一下站起身,一字一顿的说道:“不行,我得回京城看看。”
董浩善傻眼了,他急声道:“夫人要一个人回京城?那家里……”
他外任地方,不能随意擅离职守,当然也就不能陪妻子回京城,而成婚多年,他们夫妻二人可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分开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天!
瞥了他一眼,西林觉罗氏腻歪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家里又不缺仆人侍女,我最多就去两个月,能出什么事儿?”
董浩善顿时就觉得自己老米跌价了,若是从前他还年轻英俊的时候,妻子是绝对不会这样对他的。
没理会年纪越大越缠人的丈夫,西林觉罗氏干脆利落的开始整理行囊,安排随行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出发前往京城。
被她风风火火的身影留在身后,董浩善在叹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迁怒于那群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亲戚,还有……就是嫌弃自己那连祖父都哄不好的两个儿子……
气上心头,他大步流星的走进书房,写了两份寄往京城的信,一份寄给董父,一份寄给三弟董殿邦。
前者,是一些絮叨的家常,带着些儿子对老父亲的抱怨, ‘委婉’的劝董父安生些,别太纵容族人。
后者,则是嘱托三弟董殿邦约束族人,必要时手段可以强硬一些,对于一些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千万不要客气!给他往死里收拾!
……
盛京的索绰罗府。
陪妻子在岳家养胎的董殿邦拿着新收到的信件回到院子里,老远就见到小腹微隆的爱妻坐在摇椅上,他们的长子延和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念着书。
在摇椅‘嘎嘎’的晃动声和少年朗朗的读书声中,微风卷着一片落叶飘到脚边,岁月静好。
董殿邦原本略带薄怒的面庞柔和下来,他缓步踏入那一方静谧的世界,以一声轻咳,吸引了妻儿的注意。
“夫君回来啦,”索绰罗氏扶着肚子站起来,想要起身相迎。
“别别别,你且坐下就是,”董殿邦连忙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扶回椅子上。
索绰罗氏是个非常柔婉的女子,她在娘家是小女儿,最得父兄爱护,嫁人了,又遇上董殿邦这位顶天立地又体贴入微的丈夫,几乎没有经受什么风雨打击,就像一朵被精心呵护的娇花,即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眼里还是带着一丝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