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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年,十月□□格格夭折,时年三岁。
当晚,康熙没待多久就带着戴佳庶妃走了,皇后身体刚好,不敢马虎,也就先回宫了。
剩下几位庶妃也带着一肚子气各回各家,好处没落到,沾了一身骚,晦气。
只有仪敏和贵妃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去看了张庶妃。
储秀宫摆了个小小的灵堂,早夭的孩子不入序齿,大格格连个名字都没有,张庶妃哭晕了一次,醒来见灵堂已经立了起来,又开始痛哭,怎么都劝不住。
张庶妃是康熙的教引宫女出身,也是康熙的第一位庶妃,容貌比较清秀,比康熙还大三岁,一直专心抚养大格格,存在感并不高。
她哭得声嘶力竭,一向充满母性柔和的脸上带着狰狞,“……她才三岁啊,她今天早上还吃了甜粥……她那么乖啊啊啊……”
“……啊啊啊啊……还给我……把格格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啊!”
“……不要这样!不要离开额娘啊啊……”
“小主,小主你别这样小主……”
直到现在,仪敏才有一种真实感。
刚刚在正厅里,她虽然知道大格格夭折了,但是感触并不深,现在看到张庶妃,听见她的哭声,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格格夭折了!
她见过几次大格格,很腼腆的小姑娘,你对她笑她会不好意思的躲到张庶妃身后,看得出对母亲很依恋。
仪敏觉得心里压了一块石头,她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
言语有的时候犀利如刀,直刺人心,有的时候却苍白如纸,无能为力。
她靠近卓沅,环住对方的手臂,喃喃问道:“我能帮她什么吗?”
卓沅很平静,平静到有些淡漠,“多送些东西,让她生活的好些。”心上的伤只能慢慢治愈,外人最多不过提供些物质帮助罢了。
仪敏点头,和卓沅默默走到门外。
天已经微微亮了。
仪敏这才发现卓沅手臂冰冷,再看她的脸,苍白无色。
“哎呀!你赶紧回承乾宫吧,请太医看看,最好开一剂药,吃些东西喝了药再睡一觉,不然肯定要生病。”仪敏为她拉了拉大氅,抱着她的手搓起来。
卓沅看着她,问道:“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仪敏摇头,有些默然,“我再待一会,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过会儿直接回永寿宫了。”
于是卓沅也说要留下,仪敏失笑:“快别了,你这身子骨和我能比吗?回头病了,还要我照顾你,我亏不亏啊?”
见她站着不说话,又哄道:“我也不待多久,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去找你好不好。”
卓沅这才离开。
仪敏目送她走了,这才对绿柳细细吩咐:“我也没处理过这些事,不好瞎帮忙,但是她们现在乱糟糟的,肯定没空余去取饭食,你去膳房拿些易克化又放的住的面点小菜,取一罐小米粥,再买些红糖,走我的份例就是,不要声张。”
绿柳应下,真心实意的赞叹道:“小主真是心善!”
仪敏无奈摇头,“这算什么,力所能及罢了。”再说跑腿的是绿柳,她充其量就是帮忙点了个外卖。
“你一个人拿不了,找个人和你一起去。”
“哎。”
第15章 、分析
仪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永寿宫。
大格格夭折的消息已经传遍,相处小半年,小林子等人和仪敏也培养了些默契,屋里热水和饭食都准备的妥帖。
青梅深知自家小主的本性,知道她一向心软,见她情绪低沉,先迎上前四下查看了一下,见仪敏只随意穿了一件贵妃的大氅,领口还能看见里衣的领子,连忙握了一下她的手。
果然冰凉一片。
于是先说道:“小主,热水烧好了,先好好泡个澡吧,等一会儿再吃些东西。”
见仪敏点头,青梅露出欣慰之色,让小桃和杏儿服侍小主洗澡,她自己先去查看炉子上温着的粥和点心,又把屋里的炭火点起来,把炕烧起来。
这才回到正屋,看见绿柳面色疲惫的坐在外间,青梅压低声音。
“昨夜辛苦你了,我给你留了一些热水,去洗漱休息吧,小主这我看着呢。”
折腾一夜,哪怕绿柳身体强壮,此时也疲乏的不行,听了青梅的话,她也不强撑,点头道谢,便回屋休息去了。
仪敏躺在浴桶里,冻得有点僵的身体被渐渐温暖,她昏昏欲睡,脑袋给小桃轻轻扶着,不让她栽倒水里,听到青梅进来的动静,仪敏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她一眼道:“你让绿柳回去睡了吗?我刚忘记对她说了。”
青梅接过小桃的位置,帮仪敏按|摩太阳穴,“小主放心吧,绿柳已经休息了。”
青梅又道:“小主也累坏了,炉子上温了一罐鸡丝粥,小主吃一些再睡吧,不然又要胃疼。”
“不急,”仪敏扶着浴桶边缘站起来,青梅和小桃一个帮她擦身体,一个帮她擦头发。
“青梅。”
“嗯,奴婢在呢。”见她喊了一句半天没有下文,青梅抬头看她。
仪敏脑子昏沉的很,反应也慢了半拍,“你让人送些补品衣料给张庶妃,衣料要素一些,悄悄过去,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青梅目光柔和,说了声好,帮她撑住身子。
仪敏顺势靠在她身上,又补充了一句:“找人去承乾宫问问贵妃身体可还好,吃药睡了没有。”
青梅又说好。
说完最重要的两件事,仪敏终于放任自己迷糊起来,浑浑噩噩的吃了几碗粥,便被青梅扶着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床头有一件姜黄色的薄袄,是青梅放的。
拿起披上,蹬上新做的棉鞋,仪敏走出卧室就看见苏庶妃坐在贵妃榻上飞针走线。
看见仪敏,她也没放下手中针线,而是笑道:“姐姐醒啦,青梅姑娘守了姐姐大半日,方才我让她回去歇息了,桌上有点心和热水,姐姐先吃着,我还有几针就做好了。”
相处熟悉之后,苏庶妃也放松了许多,不再那么谨小慎微,要是之前她已经起身问候,哪像现在还有心情笑语。她手里是一个银丝兔毛手拢,针线细密,已经到了最后收针的时候。
苏庶妃咬断线,拿起了看看,“姐姐瞧着可喜欢吗?”
用盐水漱口,又喝了一杯温水,仪敏走过去,把手伸到里面试试,皮毛里还放了细棉花,暖和柔软。
“很好,又精致又舒服,我今年冬天就带这个了。”
苏庶妃这才露出喜悦,却不同意道:“只有这一个哪够,我再为姐姐多做几个,还有一个银鼠皮的,才裁剪好,过两日再带给姐姐。”
仪敏也由着她,让她自己去库房取皮子别忘了给自己也做几个,有事做,就不会想东想西,不是坏事。
吃了一盘红糖炸糕,两人坐在炕上说话。
仪敏突然问道:“阿容,你觉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庶妃惊讶的抬头看她,仪敏以为她会说不可揣摩帝心什么的,但是事实总是和她想的不一样。
“姐姐你终于问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苏庶妃很高兴,作为皇上的宫女出身,在投靠董庶妃的那天她就准备好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对方,好歹伺候几年,也是有一套心得体会的。
可是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姐姐问她,腹稿打了一张又一张,毫无用武之地,她可失落了。
仪敏:“……”不好意思,真没想到。
苏庶妃有些兴奋又怕隔墙有耳,压低的声音有些尖细而神经兮兮,搞得仪敏原本不紧张的心情也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打量四周,总觉得会有人突然冒出来。
“其实妹妹不是一开始就伺候皇上,也是从扫院子的小宫女一步步升上去的,总共就在皇上身边侍奉了三年,但也只是在外间奉茶,妹妹一向胆小,并不是最冒尖的……”
“可冷眼旁观多年,那些上前献媚的人,有些被皇上看中养在后殿,有些直接以御前失仪处置了,妹妹愚笨,没能看出两者间差距为何,只有一点,后殿里但凡有些心大的,最后都不声不息的没了,能封上庶妃搬出去的,都是安安分分在后殿待了一年以上的……”
苏庶妃在隐晦的告诉仪敏:皇上是个极其清醒有数的,不要对他玩手段。
眼里精光一闪,仪敏随意扯开话题,苏庶妃也顺势闭嘴,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就好。
傍晚,送走了苏庶妃,仪敏没让人伺候,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泡了一杯茶,没喝,放在鼻下轻嗅茶香,雾气氤氲,模糊了眼睛,而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遮住卓沅耳目的人到底是谁?】
不算推波助澜的那些,而是最一开始的那把推手是谁!
【是谁呢?】
承乾宫内,贵妃也在想这个问题。
桑若把所有嫌疑的宫女太监记录成册交给贵妃,贵妃随意翻了翻就扔到一边。
“不用查了,咱们宫里没大问题。”
几位宫女都面无异色,桑若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娘娘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的。
屋里都是心腹,桑若直言问道:“那娘娘觉得是谁呢?”
轻嗤一声,贵妃一向柔美的面庞上带出讥笑。
“一开始先是佟庶妃,却是皇后提供了机会,纳喇氏几个来的这般快,也是在推波助澜,而皇上……”
同时,永寿宫内。
“而皇上也未必没有参与其中!”仪敏确定的想着。
都说马后炮,其实就是跳出局中才会发现之前没有察觉的事。
事后把整件事理一遍仪敏发现很多疑点:先是佟庶妃,她是名义上是庶妃,却是掌管储秀宫的那个,要是她第一时间向承乾宫通报,那么贵妃不会那么迟才收到消息。
第二个疑点在皇后头上,承祜阿哥在十日前就被太医宣布痊愈了,但是皇后还是称病让贵妃掌权,可昨日一见,皇后并没有大病后的憔悴病容,而拖了十多天的病就在昨天‘正巧’好了,你说奇不奇怪。
最后就是纳喇庶妃几个,来的太快了……像是一直在等着看戏一样,应该是提前察觉了什么,想捞点好处,或是趁机落井下石摁死贵妃这个挡路石。
而这一切的罪恶之源就是……
【那道大封后宫的流言!】
还是那句话,大格格不是突然没的,小姑娘病了大半个月,早先就有太医下过病危通知书,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包括张庶妃。
皇后也知道,她的确一向与人为善待人温和,但她到底是人不是神,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儿子和家族。
于是她随手漏了个空子。
佟庶妃就顺着这个空子随手挖了个坑,接下来康熙也随手捂住了贵妃的眼睛,纳喇庶妃几个也是随手把坑挖的大些……
大家谁都没互相通气,大家都心照不宣。
最终小小的坑了一下贵妃。
这样看起来贵妃是挺可怜的,简直四面楚歌,谁都想搞她。
但是……
仪敏忍不住吐槽:“你这混得人缘也太差了吧!”
储秀宫就不说了,旁边的启祥宫和长春宫里都有不少叫得上名字的庶妃,可最后竟然连一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你在后宫这么多年一个马仔都没有的吗?
……
被吐槽的那位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人缘差。
她不仅不自卑,她还觉得自己超级棒。
“你昨晚不在没看到,阿敏把那几个说的脸都青了……”贵妃兴致勃勃的跟桑若分享着。
“奴婢知道,娘娘睡下之后红萝都告诉奴婢了。”红萝就是昨晚跟贵妃出去的宫女,和桑若一样是从钮枯禄家带进宫里的。
桑若跟贵妃报备道:“娘娘睡下之后,永寿宫的小林子还来过一次,说是替董小主来问娘娘吃药睡下没有。”
贵妃眼里有星子闪烁,脸上笑容吹皱了一池春水,朋友贵精不贵多,她已经有最好的了,才不在意别人如何。
她难得活泼的跳下榻,吓得桑若连忙伸出手要去扶她,“我的好娘娘啊,您当心些!”
却见贵妃快步跑向书房,眼里有急切,眉宇间是许多年不见的少年气,让桑若一时看愣住了。
来不及多想,她也跟着贵妃跑了起来,边跑边问:“娘娘去书房做什么?”
回答顺着风飘到耳中,那是两个字“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