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块云糕,含在嘴里,又抬头,欲言又止的低了下去。
村子民风淳朴,在这里长大的少年脸上被常年日光晒得黝黑,如今泛起了紧张的通红,藏不住一点心事。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枝枝看了又吞了一口云糕,连忙递上去一盏茶道:“别噎着,慢慢吃,这些都是你的,姐姐还给你准备了一些,带回去给弟弟和姐姐。”
少年又抬头,眼睛晶亮:“谢谢枝枝姐姐,给我们吃这么好的糕点。”
村子里的普通人家,逢年过节才会买一点糖果解馋。
枝枝看几个孩子可怜,就会隔三差五的给李大嫂家送一些糖果点心,说是吃不完的。
李大嫂夫妇憨厚的紧,也会在做好豆腐后就给她们送来豆浆、豆腐、豆腐脑什么的。
两家关系一向很好。
而枝枝要收购水果的事放出去以后,李大嫂一家却没有凭借这层关系来争取这次机会。
今日又看到大壮在门口来回踱步,犹豫不决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枝枝就猜到了什么。
她状若无意的问道:“你爹爹和你娘亲最近在干什么呢,最近果子下来了,还做豆腐吗?”
大壮道:“自然是做的,娘说,果子就忙这一两个月,老本事不能丢,累点苦点都要活计。”
听到这话,枝枝又道:“我还怪想你娘亲做的豆腐的。”
大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娘亲说,最近姐姐在做一件大事,若是我们还来送豆腐,就会被外人说是在给姐姐献殷勤,让人觉得姐姐任人唯亲,对姐姐做生意的声誉不好。娘亲喜欢姐姐,不愿在这时候影响了姐姐的大事。”
说完这些话,小少年的脸更加红了,头压得低低的:“这些都是娘亲和爹爹在夜里说的,被我偷听到的。但是,大壮觉得,既然如此,姐姐也可以把每一家的果子都看一看,谁家的好,就选谁家的。这样,任人唯贤,不仅公平,我们家也有了机会。”
枝枝听完笑着问:“这就是你刚才在门外徘徊的原因?谁教给你的这些道理。”
大壮道:“今年已经开始读书了,这些都是夫子教的。”
枝枝道:“大壮做的很对。任人唯亲是不对,但是相反的,还有一句夫子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的是,举亲不避嫌。姐姐最近派人跟着村民看了许多家果园,你们的又大又好。大壮今天毛遂自荐,让姐姐看到了你们家的好,是指的赞扬的。现在大壮回去告诉爹爹,就说我找他有事商量。”
待小少年欢喜的走了,一旁的傅景之忍不住开口道:“以后你的门口再出现狗男人,我可以打走了吧?”
枝枝看着他一副“老子收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道:“你没见过你哥哥做生意?处理的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见得更是形形色色的人。”
傅景之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自然没有做过生意这种小事。就算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他咳嗽一声,就能戛然而止。这种场面真的没见过。
没多时,李大哥就过来了,带着身后的大壮道:“枝枝妹子,对不住。是我没管教好孩子,才读了两天书,就瞎跑到您面前胡言乱语了,说的都是小孩子话,您不用放在心上。”
可以看得出,孩子已经被训斥过了,眼角通红,还因为忍着哭,鼻子一抽一抽的。
枝枝起身,道:“李大哥,孩子说的没错。我早两天就像叫您过来商量这件事,只是前几天并不熟悉村子里田地,所以一直派人熟悉,才耽搁了几日。”
说着,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您坐下,我们慢慢说。”
柳儿递上来一杯茶,李越不安的接下。
枝枝缓缓道:“李大哥也知道,我今年准备研制果茶的。所以,我叫李大哥的意思就是,想让李大哥帮个忙,将村子里所有田地都整合起来。”
李越瞪大了眼,“枝枝妹子的意思是,将村子里的田地都包了?”
枝枝点头。
她是一个外乡人,就算现在的村民三三两两的找到她,但是想要整合全村的土地,不仅仅是钱财问题,需要的还有一个信任的人在里面周旋管理。
至于从前,村民的闲言碎语是在幽怨枝枝可能会只用李家的。若是由李家作为带头人,将每一家的都收了,自然风向就变了。
枝枝信任李大哥的人品,愿意将这件事交给他。
聊了一下午,在男人已经逐渐酸化的目光了,枝枝道:“这件事就交给李大哥了。”
李越眼底甚至泛起了泪花:“从前我们的果子都是被黑心商贩低价收购了,如今枝枝妹子却这么高价格收购我们的果子,是我们的恩人。”
水果在扬州城里确实高价,但是果农自己很难卖出去,只能低价被收走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个价格比一般农作物的价格已经高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送走了李大哥,枝枝也一脸疲惫的躺在了软椅上。
傅景之没好气的说:“若是你喜欢扬州这片土地,我把它送给你就好,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枝枝闭眼小憩,道:“你是一个小官之子,凭什么送给我扬州。你经历过科考吗? ”
傅景之默然:“自然没有。”
枝枝道:“那你可知道柴米油盐贵?大壮这么聪明得体的孩子,已经十岁了,才开始启蒙读书。普通人家,科举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上桥。或许他们连饭都吃不上,更何谈给先生束脩。有钱人到山下享受的是田园之乐,岂知田园之上的辛苦。”
说完,男人长久的沉默。
枝枝低声道:“这才是真正的田园生活,比不得京城的繁花似锦。你问我究竟不喜欢的是什么,现在懂了吗,我们之间相隔的就是天堑鸿沟,逾越不过的?”
就算他再营造一种两个人很近的情况,也终究只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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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说了那番话,傅景之就消失了。
关于村子里田地的整合进行的如火如荼,果子成熟之前,就已经完全敲定了。
剩下的就是晒制果干,进行配茶。
最后一天,枝枝递给了李大哥一包银子。
李大哥打开后,慌张的瞪大双眼,道:“枝枝妹子,使不得啊。您给我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枝枝笑着将银子推回去道:“这是大哥这么多日来往奔走应当的,更何况,接下来制作果干都需要大哥操持。”
李越还想推辞,枝枝又劝说道:“大壮姐弟三人,天天叫我姐姐。如今大壮已经入了学塾,另外两个孩子也早就到了读书的年级,您若不收下,我明年还怎么劳烦您办事?”
如此一说,李越才再三犹豫,咬咬牙把银子接了。
临走前,他突然回头,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枝枝妹子,今日我们收果子的时候,听说隔壁村子的村民上山打猎,遇到了匪徒,你们住在山腰下,记得加强护卫。”
枝枝笑着掉头道:“知晓了。”
柳儿回来的时候,也说了这件事,还忧心的问道:“小姐,我们回城的路上多带几个护卫吧。”
一般的匪徒怎么会到山上打家劫舍,这简直不符合常理。
枝枝皱着眉头道:“如此也好。”
月底,枝枝照例回去城里小住几日,探望父母和外祖父母。也为了回陈记花茶处理账务。
回去的路上,马车后面跟了五六个护卫,围着马车周围,听说了有山匪出没,都警惕的看着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枝枝的错觉,自她出了村子,就觉得有人跟着她们。
虽然她再三安慰自己,是自己方才听了李大哥的话,如今就是在自己吓自己。但是她的心还是在砰砰跳。
马车行驶到一半,突然就快速行驶、且颠簸起来。
马车里的枝枝和两个丫头被甩的身子前倾,艰难地拉住了车窗,才没有被巨大的冲击力甩出去。
外面有护卫大声道:“有劫匪,快护送着小姐逃跑。”
与此同时,马车外响起的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应该是人从马车上落下的声音。以及刀剑相触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令人胆战心惊。
枝枝大着胆子掀开车帘。发现车夫已经浑身是血趴在前面,外面的景物快速飞逝。
怪不得半天没有听到其他人声,原来是她们的马车受了惊,在自己向前疯了一样的跑。
银杏掀开了后车窗帘,慌张道:“小姐,后面有黑衣人在追我们,刀上都是血。”
回身又看到已经死掉的车夫,尖叫一声,和枝枝一起稳住身形,眼泪却掉了下来。
而柳儿早在看到满身是血的车夫的时候,就已经晕了过去。
如今的情况,再明显不过了。
后面的人,目标就是马车里的她们。
若是被抓住,马车里都是女子,就不仅仅是去财消灾那么简单了。
枝枝我住银杏的手,大声地稳住她的理智道:“一会儿我去前面,将马车速度放慢,然后砍断马与马车相连的绳子,你抱紧柳儿,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听到没有。”
银杏哭着点头。
说完,就看到枝枝已经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精致的镶了宝石的匕首,去了前面。
那日她从樱桃树上跳下来,伤了傅景之的腰,后来用匕首划开了他腰间的衣服之后,这把匕首就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如今,这把刀就在她的手上。
枝枝用的马都是温顺的,如今跑了一段以后,已经过了疯劲,自然而然的慢了许多。枝枝去前面以后,爬到了马匹上,很快就控制住了马匹,放满了速度,利索的砍断了麻绳。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看到马车掉落,又有一个人骑着马跑了。
很快就弃掉了马车,去追骑马的人。
枝枝骑马本就学的不精,方才那一番作为,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顺利完成。
如今她的力气仅剩不多,将匕首插到马的身上,让马疯狂的跑起来,这才渐渐拉开了与身后之人的距离。
但是她的身子也在马匹上摇摇欲坠,晃晃悠悠的。
在以为自己要掉下去死掉的时候,枝枝听到了一声:“枝儿,把手给我。”
透过被冷风蛰的生疼的酸眼,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松开脚蹬,伸出手递了过去。
最终她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傅景之一只手骑马,一只手安抚的、轻拍她的后背,在他耳边道:“别怕,那人不会追来了。别怕,别怕。”
枝枝眼底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抱着男人的腰,很快就湿了一小片。
她刚刚真的吓坏了,以为自己要摔死了。
傅景之将人一路送到自己的小院,又放到床上,枝枝的手却依旧抓着他不撒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受惊过度的样子。
傅景之只好任他抱着,低下头问道:“枝儿,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
枝枝摇了摇头。
傅景之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轻拍着她,让她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
“别怕,都过去了。”
不多时,厨房端来了一碗安神汤,枝枝却又皱紧了眉头,眼神撇了过去,抗拒意图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