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可能知道。”
虞瑶在旁边颤巍巍地举手。
唐亦目光横扫过来,吓得她立刻一栗:“上回徐远敬来找我的时候说、说过,他背后有、有唐家的人,让我不用担心事后……”
程仞面色陡变,转向唐亦。
唐亦眼神有一两秒的空白,然后那些蜂拥欲爆发的情绪仿佛顷刻被冲刷干净,他连气息都平静下来。
“邹蓓。”
薄唇微动,唐亦慢慢念出那个名字。
他没表情地转身,朝外走去。
程仞脸一抖。
他跟在唐亦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过,没理由但他就是知道――此时唐亦这个平和得好像无事发生的模样状态,才是真正的疯了。
现在的唐亦什么都做得出来。
程仞立刻要追上去,那人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不用你跟。”
“唐总――”
“送她去警局录口供、立案、追踪定位徐远敬。唐红雨那边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
唐亦的安排清晰、理智、高效,甚至全面。可越是这样,在这个关头程仞越觉得可怕。
而唐亦甚至就好像也想到他在想什么。那人停住,没转身,声音像是笑了一下:“你放心啊……找到她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是,唐总。”
程仞只能低头应下。在那个身影离开前,他轻声补了一句。“林小姐还在等您呢。”
“――”
唐亦身影轻晃了下,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邹蓓现在的住处是唐亦安排的,在唐家在北城的一处别院。别院里里外外都安排了唐家的安保队,邹蓓平常去哪儿也都有人跟着,一举一动都会向程仞那边做汇报总结。
这也是她从唐亦那儿换回来的自己留在国内这个结果的必要条件之一。
邹蓓前面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了,精神和身体状况都很差,但昨晚倒是奇迹般的一夜好眠,醒来没记得半点梦。
唐亦进来的时候,她正仰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那天边上将落的夕阳。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倒是坦荡,没用唐亦问,甚至没等唐亦走到面前就说完了,“我确实顺手救了徐家那个破落二世祖一把,但也就是顺手,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时间地点,我全都不知道。”
那副坦然淡定的模样,和之前在唐家或是在唐亦面前撒泼的样子判若两人,让人分不出孰真孰假。
但唐亦无所谓。
这一张张人皮下面是人是鬼,他从来不在乎。
于是邹蓓就看着,唐亦无声走到她对面,伸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去。他好像比她还不着急,拎过她躺椅旁的圆桌,拿起茶壶往空杯里倒了一杯茶。
唐亦把茶一口喝尽。
邹蓓僵住笑:“你――”
“嘘。”
唐亦懒耷着眼,没表情也没看她,只噤了她的话。
邹蓓放松的后背慢慢绷直,她瞪大了眼睛看唐亦。
唐亦没看她,可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发疯、要掐死她、但又投鼠忌器、因为他该知道她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准确告诉他林青鸦在什么地方的人。她知道自己只要抓着林青鸦的把柄,这个无所顾忌的疯子就能全凭她掌控,她就算叫他跪下他也会毫不犹豫,她可以把全部的耻辱还给他。
可没有。她想象好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无声的死寂里时间滴滴答答过去,邹蓓只觉得冷汗开始慢慢渗出毛孔,在衣料里手心里,刺得她发痒,然后浑身发冷。
在她脑海里的那根弦就要绷到最大承受力的时刻,仓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回廊响起。
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停在唐亦身旁,俯首说了什么。
邹蓓紧张得攥起手,到此时她才发现手心已经一片冰冷的潮湿。
她顾不上,死死盯着唐亦。
唐亦仍没什么情绪,他听完那人说的话,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个平板,慢慢滑开。
到此时他才掀起眼皮,眸子里透着阒然的漆黑。他把平板放到邹蓓面前:“三分钟前,唐S的主治医进到你儿子的病房里。”
“――!”
邹蓓瞳孔猛地一扩,她抖着手想拿那个平板,紧接着又攥住。
她僵硬地笑:“不,不可能,你一定是在吓唬我。他又不在国内,你不可能碰得到他。”
“是么。”
“……”
邹蓓终于没忍住,视线飘下去,落到那个平板上。
镜头是单向在线的,那个她认识的唐S的主治医就站在床边,而她还在植物人状态的儿子沉睡在床上。
邹蓓头皮都炸了,扔了茶杯就捧起那个平板,做得精致的美甲死死地扣在平板边缘:“不可能――不可能――你要让他干吗?让他滚!离他远点!”
她歇斯底里了好几秒,才想起什么,瞪着吓人的眼看向唐亦:“你想都别想!你这是违法的!你敢动他试试!?”
“你把他放到国外,最大的好处就在这儿了,”唐亦声线轻懒,“真好啊,那是个金钱至上的国家,利益主宰一切,在那儿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时候,你甚至不需要违法。”
邹蓓脸色惨白:“你什么意思?”
“要给唐S做这种生命体态维护的设备和医护人员都是天价,你的资金流来源于那边的一个……慈善基金会,是吧?”
唐亦终于放下茶杯。
“很不幸,那个基金会今天下午恰巧出了问题,账户进入冻结状态――那边的主治团队缺乏资金供应,已经准备停止治疗了。”
邹蓓僵睁了眼,如坠冰窟:“我有钱……我有钱!不能停、不许停!”她慌得从躺椅上翻下来,跪瘫在地上,却顾不得爬起来,膝行着跪到唐亦面前。
女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面目可憎又可怜:“唐亦,唐亦他可是你弟弟啊唐亦,你在这世上可就这么一个弟弟!你不能杀他啊!”
“杀?”唐亦薄唇轻扯了下,却不近笑,他从椅子里站起来,俯身,“别乱说话,是你那个植物人儿子没钱治疗,和我有什么关系?”
邹蓓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只死死拽着唐亦的裤脚,声泪俱下。
“我求求你,我求你了唐亦,别拔管,别――别动他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他好不好他是无辜的啊唐亦――”
“他无辜?那林青鸦呢!”
唐亦陡然就爆发了,那一声嘶哑吼得邹蓓吓懵了,蜷缩起身体惊恐地仰看他。
然后邹蓓回过神,眼泪更下,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脚边的平板,颤着手去拽唐亦的裤脚:“我我真的不知道林青鸦在哪儿……都是徐远敬、都是徐远敬一个人策划的啊,我只是给他提、提供资金,其余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唐S好不好,求求你放过――”
唐亦狠狠甩开她。
他表情重新回到冷淡,像那种能把人撕碎的骇浪被压回平静死寂的海面下。
他抬头望向院子角落,声音冷漠。
“拔了吧。”
“是,唐先生。”
“……!”
邹蓓嘴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抖没了。
“烂尾楼!”在角落的人拿起手机前,邹蓓终于声音喑哑地喊出来,“我知道他一直藏在城郊一座烂尾楼里!”
喊完以后她就扑向角落里的那个人,泪水更使她神色狰狞:“剩下的我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个你们就算再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了啊!”
看着那个佝偻在地上的歇斯底里的疯女人,唐亦眼神冷漠,他用那双冰块似的眸子看了地上的东西很久。
直看得旁边保镖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地避开视线。
那眼神不像人,更不像在看人。
直到一声电话铃惊醒。
唐亦僵垂着手,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放到耳边。
唐红雨:“查到了,定位在北城城郊的道路旁,应该是行驶中途有响铃而被慌忙扔下的。”
唐亦:“定位发给我。”
唐红雨:“冉家也要帮忙找人,你那儿还有什么讯息?”
唐亦阖了阖眼,哑声:“绑她的是徐远敬,他的落脚点在城郊的某处烂尾楼里。”
唐红雨语气一沉:“前年那家房地产大户出事,北城郊区外圈里那么多因为协议纠纷、权责不明导致的烂尾楼,全都要找?”
“沿着手机定位延伸出去的那条道路,途经全查。”
“…我知道了。”
同样的讯息和指令唐亦也发给了程仞那边。
他挂断电话后,冷眼看向地上挂着残泪死死抱着平板的邹蓓。那个女人察觉什么,又恨又畏惧地看向他。
唐亦冷漠地收回视线:“带她去警局吧。记得,是我们辅助办案找到徐远敬的共犯,而不是她自首。”
“是,唐先生。”
两名保镖上前,架起地上的邹蓓就要往外走。
而就在此时,已经情绪爆发得僵硬麻木的女人眼珠子动了动:“刀。”
两个保镖一停。
唐亦回眸,冷冰冰地看她。
邹蓓慢慢扯起嘴角,混着满脸的鼻涕眼泪和花掉的淡妆,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徐远敬带了刀,还是管制刀具。”
唐亦眼瞳轻缩:“你想说什么。”
邹蓓眼神瞟下去,落到那个放茶壶茶杯的圆桌上:“下面有个抽屉,里面放了一把水果刀,我这儿可没有管制刀具,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
保镖脸色一变,表情难看地把邹蓓往外拽。
邹蓓嘶哑的笑传回来:“一定要防身用啊!”
“……”
院里死寂数秒。
有人在圆桌旁慢慢蹲下来,拉开抽屉。
原木色间铺着雪白的绢布,白得刺疼他的眼睛。布上躺着一把安静的、泛着冷光的刀。
唐亦垂手,慢慢握过去。
【毓亦。】
唐亦的指腹蓦地颤了下。
他眼神一恸,在握上去前紧紧攥住手。僵持许久,唐亦重重地甩上抽屉,他起身拿出手机。
“程仞。”
“准备一把伸缩刀、一个血袋。”
・
如唐红雨所说,北城城郊外的烂尾楼很多,就算有那支被抛弃的手机的定位排除了一部分,剩下的排查工作量依然很大。
立案后可调动的警力和唐家和冉家能用上的人力全都散出去了,在通过监控排除缩小的范围里一一地毯式侦查。
唐亦最早出发,也开在最前面。夜幕笼罩下的这片城郊漆黑而荒芜,行车稀疏,半晌都不见过去一辆。
唐亦从接到消息后滴水未进,但身体仿佛已经忘记了这种需求。他目光在黑夜里掠过一片片影子上不知疲倦地划过,然后寻找下一片。
直到某片低矮的楼影儿,远远映进他眸中。
刹车一点。
唐亦眼神里情绪狞动,他死死盯着那片矮楼。没什么迹象证明她就在这里,但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逼得他呼吸紧促。
方向盘慢慢转过。
顺着那片快要埋没进荒草里的自开土路,唐亦关了车灯,开向那片矮楼的影。
剩最后一两百米时,唐亦停下车。隔着车窗,他看见不远处的蛰伏在夜色里的一辆面包车。
和疑似徐远敬开走的那辆非常相像。
唐亦将车熄火,下车。
他在黑夜里无声靠近那座矮楼,然后听见徐远敬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脆弱的轻声。
“…你为什么要绑我?”
唐亦在夜色里陡然一僵。
他紧咬牙才摁住了冲上去的本能,他强逼着自己一点点无声地退后,直退到那片半人高的草丛中。
唐亦摸出随身的手机,将定位发给程仞,然后他调成静音,拨通了唐红雨的电话。
对面几乎立刻就接起:“你那边――”
“我找到她了。”
唐亦阖了阖眼,哑声说。
唐红雨似乎被哽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说上话来。
唐亦没等她:“定位发给程仞了,我去拖延时间,警察很快到。”
唐红雨呼吸一紧:“你要干吗?警察去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徐远敬现在已经疯了,他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你和他不同!”
唐亦感觉自己一定是太累了,他竟然还能很轻地笑了一声,“也没什么不同。”
“唐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