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唐红雨无辜地一耸肩,她抬手腕敲了敲自己太阳穴,话声潇洒地撂在身后――
“可能我多少也有点神经病吧。”
唐红雨摸着暗纹的蔷薇花壁纸,从灯火昏暗的二楼走下来,守在一楼楼梯口的保安听见动静,转回来朝她点了点头。
唐红雨随口问:“今晚怎么样?”
保安苦笑道:“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嗯?”
唐红雨这一声慵懒轻闷的音刚从鼻腔里哼出来,最后一步也踏进一楼的地盘。她的身影蓦地顿住。
目之所及,全是人。
BLACK酒吧虽然名字取得野,最早还被合伙人戏称为“黑店”,但实打实地是个清吧。
而且“黑店”非常遵纪守法,店内成本里最大开支之一就是在安保方面,唐红雨要求从根源上杜绝包括“三害”在内的任何违法犯罪擦边可能性,属于每年如果有那一定评得上“酒吧规范榜样店”名号的那种。
也是因此,店内客流量一直很一般,毕竟多数酒吧夜店的客人最追求的还是刺激,这种规范到像上学、又没什么大噱头的店,性价比再高,也只能留得住那批习惯的老顾客。
从开店至今,唐红雨就没见过今晚这样的“盛况”。
唐红雨扫过一圈,看得她都迷茫了,扭过去问保安:“女孩子们来我还能理解,怎么男客人也多了不少?”
保安笑道:“女孩子多了,那男客人跟着增多不是必然的吗?”
唐红雨品了两秒,“哦,还真是。今晚辛苦了啊。”说完她就扭头往酒吧高台区去了,语气也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保安早习惯“黑店”老板娘这和钱不熟的脾气了,不以为怪,转回去继续值岗。
唐红雨一路走过舞池,音乐舒缓得不像在酒吧夜店,更像什么音乐厅,但就这样,还是有不少年轻男女在舞池里扭着腰肢。
临近高台区时,她见两个女孩从那边过来,其中一个化着淡妆,漂亮得扎眼,只是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另一个像在逗她,两人并肩打她眼前过去。
“男人多的是,追在你屁股后面的更一大把,你干嘛非盯这一个?”
“那我不管,我就不信了,以后我天天来这家,什么时候把他睡到手什么时候算完!”
“这酒吧里漂亮姑娘一多半是为这目的来的,你打算领牌排队啊?”
“排就排,睡他一次稳赚不亏。”
“行啦,你就别执迷不悟了,来之前不都说他难搞着呢吗,‘南黄棺’的外号可不是白来的。”
唐红雨原本都走过去了,听见这句又绕回来:“男皇冠?那是什么东西?”
两个小姑娘一怔,漂亮的那个敌意地看向唐红雨,显然把她当做“领牌排队”的竞争对象之一了。
另一个犹豫了下,解释:“南墙,黄河,棺材。简称‘南黄棺’。”
唐红雨:“……?”
什么玩意?
漂亮的那个小姑娘不耐烦地抱起胳膊,气鼓鼓的样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南墙,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黄河,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棺材。”
她一顿,瞪了眼身后高台方向,稍加大声:“南、黄、棺!”
这一声惹来不少目光。
她朋友一窘,拉着她往舞池里面跑:“丢死人了你!”
“……”
唐红雨回神,笑得抚掌,朝高台区走过去。
小姑娘一腔真心“喂了狗”。
“南黄棺”本人靠在高台区的最边角,低着头,眼都没抬。他手里拎着只水晶玻璃杯,琥珀色的酒浆在杯底慢悠悠地晃。
光色漂亮,却没拿着杯子的那只手漂亮。
那人身旁高腿凳是空着的,唐红雨也没客气,走过去一踮脚,直接坐了上去。
杯子仍在晃着,帽檐下卷发垂过的眉微微一凛,喉结轻滚出的声音低哑又满浸不耐。
“有人了,去旁边。”
唐红雨挑眉,转向自己面前。
那儿确实是放着只杯子的,还填了酒,显然是某人为了清静,安排给一只空凳子付钱“喝酒”。
唐红雨好气又好笑:“那你还来酒吧干嘛,自己在家里喝多好,还没人打扰?”
酒杯一停。
唐亦懒撩起眼,漆黑眸子的焦点落到唐红雨身上。他看了她一两秒,视线落回去:“太安静了。”
“家里?”唐红雨也没客气,拿起那只没人动过的酒杯,“安静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全是她。”
不用问唐红雨也知道这个她是谁。
叹了口气,唐红雨决定对自己这个并没什么人性和亲情的弟弟稍微展露一下姐姐的关怀。
所以她转开了话题。
“听说这周初,你把孟江遥的花房给烧了?”
“嗯。”“她宝贝得里面一根草都不让外人碰哎,结果你一根草都没给她剩下?”
“嗯。”
“……哈,厉害,老巫婆没被你弄得心肌梗塞也是命大,”唐红雨抬了抬眼,“所以她怎么惹你了,玩这么大?你要不是唐家独苗,她非跟你不死不休。”
“没惹我。”
“啊?那怎么――”唐红雨一顿,“林青鸦?”
“……”
不知道想到什么,唐亦眸子一晦,冷冰冰地搁下酒杯:“酒。”
酒保立刻过来了。
唐红雨绝望地再转开话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BLACK是我开的?”
“忘了。”
唐红雨:“那你以后还是少往这儿跑,这可是我秘密基地,再给我弄得暴露了。”
“秘密?”唐亦低懒地轻嗤了声,“人尽皆知的秘密么。”
“嗯?”唐红雨警觉回头,“什么叫人尽皆知,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
唐亦抬头,望着她,眼睑轻收,笑意嘲弄:“你不会真以为,当年打赌的那一个月,我最后不知道你藏在这儿吧。”
唐红雨表情僵住:“你当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我现在不早滚到国外去了?”
“啧。”
唐亦懒得和她说话,落回眸。
唐红雨却不想翻过去:“不行,你说清楚,少装出一副早就知道还放了我一马的德性!”
“……”
“你真早就知道?”
“……”
“你还真放了我一马?”
“……”
无论唐红雨怎么问,唐亦似乎懒得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一个字了。
唐红雨悻悻地转回去:“反正我不信,当初我们又不熟,你更不可能在乎唐家的血缘关系,为什么要放过我?”
安静半晌,唐亦在阴影里轻勾了下薄唇。
“坠子。”
唐红雨一滞,“什、什么坠子。”这样问着,她却下意识摸了摸空荡的颈前。今天没戴,但以前那儿是挂了只小玉佛的,以前也从不离身地戴着。
她生母留给她唯一的物件。
唐亦慢慢俯下身,枕着手臂靠到吧台上。
他阖上眼,声音沙哑,梦呓似的。
“我也送了她一个坠子。”他声低下去,渐消弭于无,“那时候想她也能一直带在身边,就好了。”
唐红雨梗在那儿。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刚刚咽下去的那口酒噎了一下似的――上上不来下下不去,把人搅得乱七八糟,心烦意乱。
“喂,唐亦。”
“……”
“唐亦?”
“……”
无人回应。
唐红雨观察几秒后转回来,头疼地敲了敲额角,然后她朝酒保勾手指:“我来之前,他喝多少了?”
酒保表情无辜,从吧台下面拿起一只空掉的洋酒瓶,放在唐红雨面前。
唐红雨眼角一跳,转头想骂那个醉过去的,就见酒保慢吞吞起身,又放上来第二只空瓶。
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数秒过去。
对着面前空了三瓶半的洋酒瓶,唐红雨磨着牙朝酒保勾手。酒保俯身下来,被她拽着领结往面前一拉。
唐红雨咬牙切齿的:“你知不知道酒吧里喝出人命,我们也是要、负、责、的?!”
酒保表情无辜:“我提醒他了,他不听。”
唐红雨:“……”
气极地松开手,唐红雨恨恨转头,用力瞪了唐亦一眼,然后伸手去他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边在那一片没备注的号码里翻找,唐红雨一边低声咒骂:“唐家绝对是损了阴德了,不然就唐昱那么一个全北城闻名的花花公子,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痴情种?”
咒完,那串熟悉的、她曾经在冉风含手机上看到过的号码也被唐红雨翻到了。
不出她意料,是唐亦手机里唯一有备注的。
还很长。
“白雪、人参果、小菩萨?”
唐红雨气得笑骂。
“神经病。”
电话拨出去。
等对面一通,唐红雨就转换腔调,靠着吧台慢悠悠地彬彬有礼地开口:
“您好,我们这里是失物招领中心――请问您家丢狗了吗,成了精还会喝三瓶半洋酒的那种?”
第57章 “对不起。”
北城机场。
林青鸦和芳景团白天结束了第二期《轮回》主题演出赛的录制,乘下午的航班回来。
从北城机场的航站楼里出来时,外面天色早已黑得如墨淋漓。星子三三两两地嵌在夜空里,偶尔还有几颗划过去的,是飞机的机翼灯。
芳景团安排的车将她们分批送回。林青鸦坐在其中一辆里,同乘的还有白思思和专门来陪送的简听涛。
车开出去不久,简听涛关心地问:“林老师,我听团里演员说,您对这期录制的演出赛不太满意?”
林青鸦正在看白思思平板里拍下来的芳景团这一期录制里的照片,闻言轻起了眸。
安静之后,她微微摇头:“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
“嗯?”简听涛侧过身来,“我看过节目组那边传回来的完整录制,无论水袖舞还是那段生旦净丑的戏妆连镜,包括唱词和念白,年轻演员们的整体表演应该还是不错的?”
白思思在旁边赞同地点头:“节目组的人都说了,专业人士出马就是不一样。咱们的戏腔表演一张口一亮嗓就能听出戏曲底蕴来,和一些掐着嗓子哼哼两句就敢说自己是戏腔歌曲的表演完全不同。”
“节目组也这样说吗?”简听涛露出喜悦神色。
“嗯,我亲耳听导演组聊的!”
林青鸦想了想,开口:“就一种新的表演形式来说,演员们的表现可圈可点。”
简听涛回头,不解地问:“那您是觉得哪里不合适?”
林青鸦斟酌着开口:“还是之前的问题。任何一种传统文化的表演形式想要跟上时代,须有创新,有每个时代的烙印。”
简听涛:“戏腔歌曲,不正是一种创新吗?”
林青鸦轻摇头:“但创新的前提是要守正。”
“守正创新一直是大家想要追求的,”简听涛苦笑道,“可什么样的标准和分寸算是守正,这个好像很难定义啊。”
林青鸦:“从我的角度,守正至少要保证,这种艺术形式的根和灵魂没有变。”
简听涛思索几秒,有点明白了:“您是认为戏腔歌曲这种表演虽然也是有观赏性的,但本质已经变了。”
“嗯,”林青鸦拨过那些照片,轻叹,“它们以昆曲为主题,体现了戏妆、唱腔、身段等各种昆曲最重要的元素,但这是形的拼凑,而缺失了最重要的灵魂。”
“……”
简听涛没再说话,陷入沉思。
白思思撑着脑袋想了想,用力点头:“角儿说的对,我也觉得不行,这是衍生品,不是昆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