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思:“啊?”
“我们团长今天见的客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成汤集团分公司的负责人,看架势,是来给我们下最后通牒的。”
“那这……”
白思思拖着调转向林青鸦。她不忧虑,正相反,小丫头眼底按捺不住地亮着呢——
她巴不得这小昆剧团倒闭,那样她家角儿不就犯不着明珠暗投了!
林青鸦没接她眼神,只问:“和新公司那边,还有转圜余地么?”
“哈,”简听涛苦笑了声,“转圜?老师您回国不久,大概还不知道成汤集团和它现在掌权人的名声吧。”
“?”
林青鸦微微偏头,因着好奇,难能露出点符合她年纪的娇憨。
简听涛说:“成汤集团副总、唐家的太子爷,唐亦,如今在成汤集团里实权鼎盛。并购相关的事都是他亲自督责。”
白思思追着问:“然后呢?”
简听涛顿了下,他嘴角一撇,眼和声却压低下去。
分明既讥讽又畏惧——
“那主儿,可是个疯的。”
第2章 从此不敢看“观音”
简听涛只来得及说完这一句——
隔着段回廊,团长办公室的门传回开合的动静。
剧场里顿时噤了声。围坐的几个剧团演员抻长了脖子,瞧着他们团长笑呵呵地把“债主”送出去。
大约两分钟后,团长自己回来了,不同于出去的笑脸,年近六十的团长此时蔫垂着头颅,疲惫而显出老态。
直到简听涛上去,附身低声说了几句。团长听着眼睛就亮起些,往林青鸦和白思思坐着的角落觑来。
隔着半个剧场,林青鸦朝对方微微颔首。
团长面露喜色,快步过来:“林老师,您终于来了!听涛,愣着做什么,去给老师沏壶茶。”
老团长近乎躬着身过来的,林青鸦起身,拦了一下:“向叔,您这样太客气了,青鸦受不起。”
“嗐,咱们梨园弟子不谈年纪,达者为先,论辈分论资历,你有什么受不起的?”向华颂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指着回廊后,“这儿小辈吵吵,闹心,走,我们去办公室里聊。我可有六七年没见着你了……”
林青鸦被团长请去办公室,原本想上来探消息的团内演员们没了章法,只能各自散了。
白思思站在原地,眼珠转了圈,朝简听涛离开的地方溜去。
比起门首后院的狼狈,团长办公室内还算干净。
对着门的墙前立着老式的玻璃展柜,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奖杯证书,还有几张装在单独相框里的合照。按时间都有些年份了,但纤尘不染,显然平常没少被擦拭。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当年的辉煌喽。”团长见林青鸦在立柜前驻足,摇头笑叹。
林青鸦望着其中一张照片,笑得浅淡温柔:“这是当年国内巡演最后一站的合照吧?”
“是啊。你母亲那时候可是风光无两啊,‘一代芳景’——咱们芳景昆剧团的名字就是那时候定的!”向华颂的笑到一半便止住,然后败下来,“可惜啊,时过境迁,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了。”
林青鸦没说话,垂敛了眸。
房间里安静片刻,向华颂回过神,苦笑:“你瞧我,这上了年纪就爱伤春悲秋的,净惹你们不爱听——来,青鸦,快坐吧,先喝杯水。”
“谢谢向叔。”
“你母亲这几年调养得怎么样了?精神状况还好吗?”
“嗯,好多了。”
家长里短地闲聊里,简听涛敲响门,把沏好的茶端进来。
放下后他却没走,犹疑地杵在沙发旁。向华颂察觉,偏过头:“有事?”
“团长,我们……”
“别支支吾吾的,你们林老师不是外人,有话就说。”
简听涛难为地开口:“其实就是师弟们不安心,不知道成汤集团分公司负责人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口风?”
“他们问这个做什么?怎么,剧团还没散,就急着谋算后路了??”向华颂冷下脸。
“哪能,大家也是担心剧团……”
简听涛不敢辩驳,声音低下去。
向华颂气怒地喘了几口气,压着火说:“让他们不用着急,自己功底打硬了,就没人赶得走我们!”
简听涛惊喜抬头:“您的意思是,还有转机?”
“算是吧。”向华颂眉头没松,“他们总公司的那位副总似乎是个对戏曲有点兴趣的,年初三会来咱们这儿听场戏。”
“副总?就那个唐疯子??”简听涛惊了一下,“他那哪是对戏曲有兴趣,分明是——”
“是什么?”向华颂沉下声气。
“……没,没什么。”
“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编排些市井流言!你们干脆别唱戏,说书去好了!”
“是我错了团长。”
“行了。回去盯好你师弟们,下午我给你们开会定一下这场戏——剧团救不救得活就看年初三这一场了,谁敢掉链子,你师父和我都饶不了你们!”
“是……”
简听涛出去后,向华颂显然还是没松下气,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一直静坐在旁的林青鸦放下杯子:“有乔阿姨在,向叔不必太担心。”
“唉,你乔阿姨那身子骨这两年是撑不住一台戏了,眼下这架势,多半还得那些小辈上台。”
“乔阿姨教出来的弟子,也当没问题。”
“……”
向华颂摇了摇头,表情复杂地望向那奖证琳琅的立柜:“这戏台子,恐怕要垮在我手里了啊。”
向华颂心不在焉,林青鸦也没多耽搁他们的正事,又聊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了。
向华颂非得亲自把林青鸦和白思思送出剧团。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尚未放晴,但天边撕了口子,已漏下些成束的光来。
白思思叫来的车候在路边。
临上车前,林青鸦停了停,回身。
向华颂不解地问:“青鸦,怎么了?”
“向叔,戏是人唱的,路是人走的,”林青鸦抬起眸子,眼底如春茶清亮,“只要人心不垮,这戏台就撑得起来。”
向华颂一愣。
长发白衣的女孩难得嫣然忽笑,像株幽兰凌雪盛放:“您一人若撑不起,我帮您。”
滞目许久,向华颂终于回神,眼底都要涌起热潮来:“好,好,”他连声笑,“向叔信你!”
“……”
车开出去百来米,白思思还一脑门问号地趴在窗边上。直到路拐过弯,站在胡同口的人看不见了,她才转回来。
“角儿,您跟那向团长说的什么意思啊,他怎么感动得一副要和您义结金兰的样儿?”
林青鸦回眸,无奈瞥她:“没大没小。”
白思思嬉笑:“真义结金兰,按辈分可是您吃亏。”
白思思惯不在乎她家角儿以外的人的福祸,林青鸦不想听她拿芳景昆剧团生死攸关的事胡扯,就转走话题:“刚刚出来不见你,去哪儿贪玩了。”
“我可不是贪玩,我是找简听涛刺探敌情去了!”
“敌情?”
“就那个成汤什么的集团,还有那个副总嘛。简听涛话说一半就跑了,他不急我还急呢!”
林青鸦拿她没辙,垂回视线。
白思思却反贴上来,兴致勃勃地说:“角儿,我听那成汤集团的事传得可玄乎,都能写个戏本了,您就不想听听?”
林青鸦摇头。
白思思说:“尤其他们那副总唐亦,听说长得特别漂亮,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就是脾气怪,喜怒无常的,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可能就发疯了,所以外人在背地里都喊他‘唐疯子’呢……”
林青鸦望向窗外。
“哦对,那唐疯子身边总跟着条可凶可凶的大狼狗,特吓人——角儿你年初三要是来剧团,可得离前场远点!”
“……狗?”
一直没开口的林青鸦突然低轻地出了声。
没想到聊八卦还能被林青鸦接茬,白思思受宠若惊,立刻点头:“对啊,简听涛他们说的,说是唐亦走哪儿那大狼狗都跟着,而且凶得要死,除了唐疯子,谁都不敢靠近它!”
“叫什么名?”
“啊?”
“那狗,”林青鸦回首,眼里起了雾似的,“叫什么名?”
白思思呆了呆,随即挠头:“啊,这我不知道,好像没说。除了唐亦也没人敢叫那狗吧。怎么了角儿,狗有问题吗?”
“……不是。”
林青鸦转回去,那一两秒里,白思思好像看见她很轻很淡地笑了下,又好像没有。
只声音温柔下去。
“想起点,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年初三,小年朝。
“老话里可说今个是赤狗日,不宜出门——那唐亦果然够疯的,干嘛非得挑今天去看戏?”
白思思一边把车从林青鸦现在住处的地下车库开出来,一边说道。
出了车库阳光晃眼,是个难得的明媚天。
林青鸦压下遮光板,声音清婉:“剧团的路我记得了,自己去也可以。”
“那怎么行?”白思思提高声量,“您连个手机都没有,万一出点什么事,那我不成梨园罪人了嘛?”
林青鸦淡淡一笑,“就你嘴贫。”
白思思嬉笑完,正经了点:“不过角儿,您今天真没必要去,说好的进团时间本来就是在正月十五后。”
“不差几日。”
“怎么不差,”白思思嘀咕,“芳景昆剧团要是把今天的戏唱垮了,您去也救不回它。”
林青鸦轻声自语:“成汤集团……冉家从商,不知道搭不搭得上线。”
“冉家?哪个冉——啊,我想起来了,就您那个面都没怎么见过的便宜未婚夫家里吧?”
林青鸦眼神动了动,像湖水吹皱,但她最终没说什么,“嗯。”
“我估计,没用。”
“?”
听白思思这么笃定,林青鸦意外地回眸。
“那个唐亦除了疯,还是出了名的心狠残酷呢,整个一吮血扒皮的无良资本家。”
白思思趁红灯刹车的工夫,扶着方向盘转向林青鸦。
“就原本芳景昆剧团背后的那家公司,截止日期当天晚上差最后一笔银行放贷就能还清欠债、免于并购——可是隔了个周末,人家银行不上班。为能那宽限两天时间,老板带着一家老小,都去公司给那个唐亦跪下了!”
林青鸦眼撩起,茶色瞳子里露出点惊怔来。她沉心昆曲,自然不知道商场上的残酷。
此时听得心惊,她都忍不住轻声问:“他拒绝了?”
白思思:“岂止?那疯子眼都没眨一下,该开会开会,该办公办公,愣是放那一家老小跪了半个钟头、自己走的!”
“……”
纵是林青鸦这样的性子,听完也不禁皱眉了。
难得见林青鸦反应,白思思满意地转回去:“所以啊角儿,今天就算芳景的人唱砸了,您也千万别替他们撑腰——那种疯子估计血都是冷的,半点接触没有最好!”
林青鸦没应,只好像轻叹了声,视线转回窗外去。
或许是为了迎“贵客”,剧团今天开了正门,林青鸦和白思思也是从剧场正门进来的。
戏台子下依旧寥寥。剧团里唯一的闺门旦着戏衣戴头面,正在台上彩唱。
白思思打量过台上,“起的角色是杜丽娘啊,”听过两句,她撇了下嘴,“她的这出《游园》比起角儿您,无论声腔身段,可都差得忒远了。”
林青鸦轻一眼飞过去。
白思思吐了吐舌,嘀咕:“不好意思,不该跟您比。”
林青鸦又望了一眼戏台后,才提步往里走去。
后台的气氛比她们上回来时还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