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谢您。”
缘一向它颔首致谢,接着抱紧了怀中的蜜,向着花御指明的方向,头也不回奋力奔跑。
皎洁的明月为他指引方向,葱郁的灌木纷纷退开,为他辟出道路。
【去往人类的世界吧】
男孩一刻不停的奔跑着,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太阳升起。
第二日的阳光如约而至,突然的光亮,让正紧抱着缘一脖子的诅咒,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怀里探出了脑袋。
然而这不属于月亮的恩赐,并未将惧光的诅咒灼伤,而是如母亲的怀抱,慈爱地抱住了啜泣的它。
就算知晓了真相,离去的母亲依旧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和煦的日光照耀着茫然的花朵,为她拭去眼角的眼泪。
“她还是爱着我的啊……”
小小的女孩如是呢喃,终于停止了哭泣。
他们终于成功地走出了森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小小的村落。
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一卷 完】
第17章 岩胜番外
男人们在表达怨恨时情感翻涌花样百出,但是在面临爱时却无力又平庸。
那个叫做继国岩胜的男孩同样如此。
他爱护妹妹的方式简单了到了极点,甜腻的糕点,漂亮的衣物,有趣的小玩具。他在功课后,为自己的妹妹带了这些,把这些交给了妹妹,然后嘟哝一句“女人就是喜欢这些……”。
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光,绝大部分时间是他一人的夸夸其谈,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经历的一天尽数说与女孩。坐在他身旁的妹妹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她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点心,微微歪着头,用那双笑盈盈的眼眸凝视着他,时不时发出一两句感叹。
以这样的方式,两人曾度过一个又一个午后。
然后呢……然后呢?
他望着妹妹的笑容,紧紧抿住的那张嘴,除却那些被教育的礼教规矩,武士信条,其实笨拙地说不出一句爱语。
若是挥洒汗水,斩杀敌人是武士的浪漫。
那普通人与人间的温柔与爱情。
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呢?
年幼的孩子只能从父母的相处方式窥得爱情与家庭的答案。
男人维持着自己的铁血强硬,在这纷乱的战世守得家园平安,回到家中也不露半丝疲惫脆弱,然后为他守护家庭的女人应该柔顺体贴,孕育子嗣,教育儿女。
这样的关系便成了他所相信的世间男女相处的准则。
他努力地完成作为下任家主应尽的义务,应承担的责任。
他的妹妹是株柔弱可怜的菟丝花,那他必然要经历千锤百炼打磨成为苍天大树。
他认真地汇报自己的进展,便是无言地做出承诺,便是沉默的守望。
不过如此,本应如此。
所以当他远远看见,总是给妹妹做些无用手工,听她漫无目的说着闲话,会拉着她的手带她漫步健身的缘一,便会打心里感到一阵的不理解。
自己的弟弟,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男孩,做着与武士家男儿身份完全不符的事情。
为什么也能同样的得到妹妹的笑容呢?
他们之间那种仿佛不会被人打扰到的氛围,让他感到了说不出的茫然与被落下的惊恐。
那个不懂世间准则的弟弟,甚至曾经天真地问过自己的妹妹——
“你有什么愿望,你想做什么事呢?”
这种问题如此纯真,又如此残忍。
毕竟作为武家的孩子,他们在一出生就被父母订好了命运,他是必须严格要求自己的家主,弟弟是不被期待的僧人,而美丽的妹妹在享有奢华生活的同时,则是随时会被送去联姻的“金丝雀”。
他当时在心里想着,我应该制止弟弟的,制止他将不切实际的想法传达给自己的妹妹,却又在看到女孩脸上的表情后,愣在了原地。
明明是幼稚的天方夜想,却让但是妹妹觉得很有趣。让那个总是习惯安静倾听的女孩,第一次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旋即笑了出来。
那不是往日恬静温顺的笑容,那种带了点活泼的表情,岩胜之前并未见过,那种生动的表情,与之对比,让原来甜蜜的笑容都变得失色起来。
这让他感到了一阵的疑惑,他不是缘一,他甚至意识不到这些对话的作用……但这之后,他也同样开始学着,避免一个人的喋喋不休,开始主动去和妹妹聊些她可能喜欢的话题。
她会喜欢什么呢?
她会想要什么呢?
我还能做到什么呢?
他笨拙地询问,他认真地倾听,他慎重地说下承诺。
比起只是安静的倾听,妹妹那有些任性的要求,反而更让他感到充实。
虽然有时候我像是向她撒娇一样,但我也是被需要的……
因为盼望着看到她收到礼物时的笑容,似乎连枯燥平淡的岁月都变得有了温度。
但是承诺说得太满了,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情况下,不应该萌生的希望只会让人感到疼痛,现实让人狠狠地跌落。
……
我的妹妹,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温柔体贴的女孩。
就算到了将被嫁给年老大名的时候,为了不让身边的人为这株悲剧感到心碎,她的脸上依然带着顺从而甜蜜的笑容。
然而就在母亲逝去的那夜之后,她的脸上突然被抹去了笑容。为了安抚伤心的妹妹,父亲终于允许了他的看望。
未能从丧母的悲伤中走出来的妹妹,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那个堆满珍贵事物的华丽房间里,瑟缩着的妹妹显得那么小,那么苍白,像是缤纷世界里的一滴眼泪。
她将漂亮的脸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睛,低低地冲自己的哥哥抱怨。
“我好累哦,岩胜。”
她总是很温柔的,总是很体贴的,甚至为了完成他的愿望,能做到他也做不到的事情……
如今却露出了这副脆弱的姿态。
他应该抱住她的,他应该……
未说的话语如鲠在喉。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克制住自己,无奈地复述这个家的准则,作为安慰的呢?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你我都要尽到应尽的责任,为享有的生活买单,在平庸中被家族吞噬。
他能做到的不过是在担起家主负担的同时,想尽办法为妹妹遮风挡雨,减轻她的苦痛……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连父母都是如此。
只能如此……
身负枷锁而不知的他,是无法给出妹妹想要的答案。
“这样啊……”
她似乎是接受了这样无奈的结局,自此变得沉默,不再向任何人诉说自己的疲惫。
“虽然我没办法……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呢。”
她撒娇似得,让他代替母亲为自己梳一梳漂亮的长发,然后在感到困意后,笑着同他告别——
“再见了,岩胜。”
“我想稍微睡一会儿了。”
……
在那之后,传来的便是缘一带着妹妹连夜离开府邸的消息。
被留下的他,从母亲的日记中逐渐拼凑出妹妹离开的原因。
扶持与守望。
这是他没能做到的温柔。
察觉到母亲病重的是他的弟弟缘一,陪伴母亲走过最后一程的是他,将妹妹从家族的重担中解救出来的也是他……
被眷恋的弟弟轻松就做到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作为凡人的他,甚至都意识不到的事情。
他口口声声说着“想要成为她的依靠”,却意识不到妹妹平时的沉默,意识不到她的愿望,意识不到她的失望……
他好像在妹妹离开后,才突然读懂了那句“再见”背后的意思——
那是再见了没用的哥哥。
再见了没用的岩胜。
成为了他心上难以愈合的伤口。
……
继温柔的母亲,自妹妹离开之后,整个继国家便显得一下空了大半。
于是他在寂寞漆黑的夜里辗转难眠,任由自责、不甘、嫉妒将自己的心逐渐蛀空。
你明明说会一直陪着我的……
再看看我啊!
只看着我一人啊……
他在悔恨中设想着那些过去未曾发生的“如果”——
如果我是缘一的话该多好。
如果我能察觉到你的愿望,如果我能给你想要的爱意,如果我有力量带你逃走的话……
你是不是就不会只留我一人了呢?
……
我多想成为你的依靠啊。
男人们在表达怨恨不甘时情感翻涌花样百出,但是在面临爱时却无力又平庸。
到底什么是爱呢?
到底怎样才能爱呢?
到底怎样才能让你感到幸福?
我是如此地依恋着你,怎样才能让你同样依赖着我呢?
他们在懂得爱为何物之前,无奈地知晓了憎恶的滋味。
第18章
面对不远处的村庄,抱着蜜的缘一并没有选择继续前行,他抬起头警觉地仰望着眼前的树木那浓密的树冠,反而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哦?你很敏锐嘛?”
“是因为和诅咒关系亲密,所以你也能感觉到我了嘛?”
男孩目光所及处传来一声轻笑,枝叶沙沙作响,藏匿在树冠中的那道黑影,以非人的灵活姿态从高高的树枝上一跃而下,像只矫健的山猫那般,拱起腰背以四肢着地的方式稳稳降落。
陌生的来客在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后,直起身子冲蜜和缘一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你们好呀,我是从人对人的憎恨中诞生的诅咒,我叫真人。”
“花御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比起花御那种没有毛发,眼眶长树枝的姿态,名为人的诅咒看起来实在是让人觉得亲切了不少。
他像一个十三四岁的漂亮男孩,齐肩的银色长发柔顺柔软,眼角略有下垂的桃花眼一黑一银,只不过苍白的脸上分别有两道从额角到眼下,横穿鼻梁交叉的缝合线,仔细看的话,男孩的脖颈,手脚上均有这种缝合痕迹,它们的存在为男孩俊秀的外表平添了几分阴森的不详。
除此之外,让人由衷感到不适的还有真人脸上的笑容,那种面瘫脸努力地扯动脸皮,完完整整露出八颗牙齿的真诚笑容,让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让真人收住了表情,他困扰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咕哝出一大串不满的话语。
“不好意思啊,看来我模仿人类开心的笑容看起来不太成功,这个真的好难哦……”
“虽然作为人的诅咒,存在了很久,但我是最近才有明确的意识,所以好像不能很好地控制表情。”
“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毕竟我还是个有很多东西要学的孩子嘛。”
真人带着满不在乎的态度,冲眼前的两人摊了摊手,接着用好奇的目光盯住了缘一怀里的蜜。
“所以作为伙伴间的互相帮助,你能让我感受一下人类的感情嘛?”
“我听花御讲了,你应该算是掌控爱的诅咒吧?”
“拜托拜托!”
“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处理身体上的花朵,不然这副姿态可不好进村子吧?”
“当然你也可以用幻术自己维持啦,但我觉得你的咒力可不是那么稳定的样子。”
虽然表情稍微有些怪异,但他的语气却天真又纯粹,像个普通的孩子。
他嚷嚷着“我的咒术是‘无为转变’,因为人类的身体是根据灵魂形态转变的,所以改变灵魂就能改变外形哦!像刚刚那样把一部分改造成猫,跳下来也不会受伤欸!”,摆着一副洋洋得意,我超厉害,我是专家,所以快答应我的姿态,连背后那条猫尾巴都愉快地晃了一晃,然后直接把自己的老底揭了个精光。
在缘一的视线中,这个男孩全身上下都被和蜜体内相似的黑雾包围着,而且那黑雾不像是蜜那种稀薄且分散的状态,真人的黑雾显得更为凝练,仿佛粘稠的油膏,自成一体地循环着,他身上的威压与森林里见到的花御不分上下。。
再加之男孩所言不是谎话,身上也不带丝毫杀气。
或许他真有帮助蜜的办法吧。
缘一这么想着,将选择权交给了怀里的蜜。
作为“人造咒胎”突然被解除了身上的暗示,老实说蜜现在的确也不能很好的掌控身上的咒力,对自己半人半花的状态格外的困惑。
为什么皮肤里会钻出藤蔓,为什么眼眶里是花朵还能看清东西?
她像是个拿到新玩具的小朋友,在没有说明书的情况下,小小的脑袋里全是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