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昌王妃心道,却是恐怕要我谢你的。
能有这样搭上关系的机会,可不多啊……
此时孟公公也正低声问晋朔帝呢:“奴婢见钟夫人去寻远昌王妃了,陛下……陛下不自己来吗?奴婢见昨夜陛下都为姑娘梳头了。”
晋朔帝淡淡道:“过了瘾便是了。”
他垂眸,似是随意地勾了勾腰间挂着的玉佩,那上头还是钟念月当初刻的字,刻得奇形怪状。
晋朔帝反问孟公公:“梳头的正宾素来该是何人担任?”
“贤而有礼的女性长辈。”孟公公一顿。这问题自然不是出在“女性”上,而是“长辈”上。
陛下并不愿站在“长辈”的位置上,来为姑娘梳头行及笄礼。
孟公公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奴婢疏漏了。”
晋朔帝心道,确有一分可惜。
不过提前补足便也够了。
晋朔帝这才挪动了步子,淡淡道:“将朕带来的东西,都抬到院子里来罢。”
“……是!”
晋朔帝往前走一段路,才又见着了立在那里的长公主。
长公主知晓已经没有更改的余地,她一抿唇,道:“陛下,我今日……定会仔细行事的。”
晋朔帝淡淡一应声:“嗯,你心下有数便好。”
他顿了下,道:“对了,驸马可曾与你说?他恐怕要携子回老宅一趟。”
长公主眼皮一跳:“我、我如今知晓了。”
“嗯。”
晋朔帝缓缓朝前行去。
原本还疑惑于陛下不是早到了吗,为何还没有见到的众人,此时方才瞥见了人影。
只这匆匆一眼,他们不敢多看,便当即纷纷拜下:“参见陛下!”
晋朔帝:“嗯。起身罢。”
此时钟大人前往,请他落座主位。
毕竟晋朔帝乃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物,谁敢坐在陛下的上首呢?
晋朔帝却是盯着钟大人多看了两眼,微微笑道:“不必了,及笄礼的主人该是笄者的父母,哪里轮得到朕来喧宾夺主呢?”
说罢,他就在下首牢牢落了座。
一下把钟大人满腹劝慰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这时候若是有人胆大抬头打量,便会发觉钟大人的神色有一瞬的怪异。
钟大人暗暗咬牙。
陛下这分明就是不想坐长辈的位置!
罢了!
这是钟大人今日在心中说过的最多的两个字。
开礼毕,该赞者先行。
钟家只独女,万家也没什么女孩儿,与钟念月要好的朱家姑娘,众人都知已经葬身火海。
万氏本来备的乃是钟家一个远亲家的姑娘,谁晓得这会儿出来的却全然不是那个人。
众人抬头看,也不由一愣。
那赞者身着茜色罗裙,梳着简单的发髻,端庄大方,模样娴美。
许多人都不大认得她。
直到有人低低道了一句:“那是罗家的嫡女。”
众人这才骤然回神。
罗家。
太后的娘家!
是,是听说今个儿连罗家也来了……但没想到她会为这钟家姑娘做赞者啊。
她与钟家姑娘何时有这样亲密的关系了?
罗家如今的一举一动可都代表着太后的意思啊!
罗姑娘以盥洗手,随后等在了一旁。
紧跟着方才是钟念月身着颜色素淡的衣裳,缓缓走到了场中。
众人还是头一回,于这样正式的场合,这样毫无遮挡地将这钟家姑娘的模样收入了眼底。
她竟然还真的回来了!
刹那间,他们脑中皆是闪过了一个念头――
难怪都传言太子要娶她。
她的确生得极美,只一眼便惊艳,京中竟是难有能压过她一头的女子。
按礼说,笄者行出来之后,会朝宾客行上一礼。
只是钟念月觉得纨绔身份极好用,便生生立住了,谁也没见礼。便是后头的晋朔帝,都没能多得她一分目光。
好生狂妄!
一半人心中想。
没有规矩。
另一半人心中想。
便是再有众人给她做脸又如何呢?脸是要靠自己行事得当挣来的。
钟念月此时扫视一圈儿,就跟巡逻自己的大好江山似的,随后才缓缓落座在了笄者席上。
此时罗姑娘先取梳子,跪坐在她的身后,为她大致梳了梳头。
罗姑娘偏过头,轻声问:“疼不疼?”
钟念月:“尚好。”
她有些想朱幼怡了。
罗姑娘低低应声,便只一心将钟念月的头发梳顺。
这钟姑娘的头发又黑又顺,丰盈如云。
她浑身上下,便好似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罗姑娘微微分神时,正宾出来了。
众人目光闪烁,紧紧盯住了远昌王妃。
怎么会是她?!
虽说远昌王地位和实权不如从前,但到底是陛下的兄长,名声不可堕。他竟然放任自己的正妃,来为钟家一个小姑娘做正宾!
众人此时可实在是憋坏了。
他们恨不能张嘴与周围的人交谈,弄清楚这个中纠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在这样的场合,陛下当前,偏他们又不能张嘴,也不敢张嘴。
远昌王妃此时同样以盥洗手,而后立在一旁拭干。
有人实在忍不住暗暗咬唇,道:“我倒要看看,这有司者,又该是请的谁?”
钟念月的面子这样大,能请来个同样厉害的不成?
众人心中怀疑的念头刚起呢。
便见长公主双手捧着罗帕与发笄,缓缓走了出来。
捧笄冠的竟是长公主!
不……这已经绝不是钟家能请得来的了……一个及笄礼,三个重要角色,皆是由与皇室有关联的地位高的贵人来担任……谁人能有这般待遇?
钟念月都惊了一跳。
晋朔帝到底还是留用了万氏准备的罗帕发笄。
那都是念念母亲的一腔心意,就算给念念换成了更贵重的东西,念念也未必会高兴。
众人震惊抬眸望去。
那发笄打制精美,上刻鹿纹,鹿口衔以珍珠,有少女的俏皮,也有几分及笄后的成熟稳重的味道。
罗帕当是织金妆花缎所制,精致而明艳,一寸千金。
只是这些东西于皇家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但捧在长公主的手中,它们便已经与皇家御供之物不相上下了!
一时之间,众人思绪乱飞,猜测什么的都有。
一则有猜远昌王妃是想要她给锦山侯做妻子的,二则有猜长公主也在为自己的儿子选美……还有猜是太子脸面大的,也有猜钟念月失踪一事,因祸得福,陛下有意补偿钟家的……
他们谁也不敢猜,晋朔帝本人有意于钟家姑娘。
钟姑娘纨绔名声在外。
晋朔帝却从来是文武全才,写策论作书画,无一不精通。他行事
蹈雅,谦谦君子也。如何、如何能凑到一处呢?
此时赞者、有司、正宾,皆已经来到场中。
远昌王妃一边高声吟颂祝辞,一边跪坐下来,为钟念月梳头发,动作极为轻柔。
等梳起后,方才为其加上束发用的笄簪。
此后,再加发钗,再是钗冠。
如此反复加上三次。
更换衣裙,着礼服,回到宾客跟前,拜父母,这漫长的及笄仪式方才走向了结尾。
钟念月未向宾客行礼,但诸位宾客此时却不得不一边觑着晋朔帝的面色,一边高举起酒杯,恭贺钟家姑娘及笄礼成。
只是……太子呢?
太子此时冷着脸,仍旧被手边的事务牵绊住。
他冷冷地看着跟前的大臣:“此事当真这样十万火急吗?”
大臣不紧不慢,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一般,道:“不错。”
太子想要撂挑子不干,但又不行。
他那父皇轻易不肯放权,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他自是不能如小孩儿般耍赖,说不干就不干……
只是表妹的及笄礼……
罢了,不如干脆等到人少时,我再前往,兴许还能瞅着机会与她说说话。
如今细细一数,他竟是已经许久不曾见表妹了。
与表妹说过的话,恐怕还不如三皇子说的多。
太子咬咬牙,掩去眼底的阴翳之色,道:“那便先将此事办干净罢。”
这厢及笄礼一成,便有下人们端着食物依次呈上来。
这里该还有个流程,便是与笄者相熟的友人、长辈,都会赠她礼物。
钟念月除了锦山侯等人……有朋友吗?
大家脑中恍惚闪过这个念头,却听得三皇子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用力一抿唇,道:“钟念月,你的礼物。”
他抬手想扔过去,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了,最后叫身边的小太监捧着送去了。
今个儿真就是太阳全打西边儿出来了呗!
三皇子怎么也给她备了礼物?
三皇子一开头,锦山侯便坐不住了,大喊道:“念念!”
然后自个儿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盒子,硬生生地拖到了钟念月的跟前。
连秦诵也到了她跟前。
他如今也已经出落出几分君子风采了,他笑道:“恭贺念念。”
看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弄不懂,这秦相的儿子怎么也与钟念月有几分交情的样子?
此后便是方府、万府……送礼者众,还不止一个两个。
其余人左右一瞧,自然也上赶着马上送礼去了。
这是他们多年来的敏锐嗅觉告诉他们的,哪怕暂且不知晓钟念月今日为何能得到这么多的荣宠,但既能得到,便说明了钟府如今的地位不同,此时不赶紧抓着机会上前维护一下关系,还等何时?
钟念月见状,倒是笑得两眼都眯起来了。
什么仪式盛大不盛大啊?
她就喜欢收点好东西罢了,害。
大家这顿饭吃得着实恍惚,似是受冲击过大了的缘故。
等用完膳,再由钟府的下人送着缓缓往外行去,他们走路都还些许有些飘。
“这钟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迟迟未露面,恐非是他的作用。大皇子、三皇子也断然没有这样大的脸面……这般大手笔,只能是一人。”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是、是陛下。”
从钟念月失踪,再到今日及笄宴的盛典。
他们便是再如何说这不合理,可这巧合多了,那也只剩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钟家难不成要……”他们话到了嘴边,却没敢吐出来。
他们可以私底下议论太子娶谁,大皇子娶谁,可不能议论陛下。私自议论,容易丢官,甚至丢命。
他们一致地敛住了声音,且先归家再说。
只是一个个的,心底对眼前这座钟家府邸的评判,便又更上一层楼了。
周姑娘疲乏地回到府中,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恐怕钟府要做皇亲国戚了。”
她一激灵,道:“她当真要做太子妃?”
周夫人连忙捂住她的嘴道:“胡说什么?哪里能与太子扯上关系呢?日后在京中,你不得再将太子与那钟家姑娘提在一处了!旁人也不成!”
陛下的东西,谁敢染指呢?
周姑娘茫然道:“这是……何意?”
周夫人怕她办了错事,只得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见今日情形,恐怕,恐怕是当今陛下瞧上了。”
周姑娘还记得晋朔帝的模样,他仍显年轻,且模样过分俊美,他似个清雅文人,却又身负帝王威势。
那是谁人都不敢轻易肖想的……
可母亲怎么能说,陛下瞧上了钟念月呢?
周姑娘喉中艰难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及笄礼后。
钟念月实在累得够呛,便谁也不管,只先回了自己的院儿里。
不多时,有人抬了一箱接一箱的礼物到她院子里来,还有几个宫人抬了一口大箱子来,见了她便道:“是陛下送的。”
钟念月勉力打起精神,正想着拆还是不拆。
要不要从这简单而又朴实的黄白之物之中,获得点同样简单又朴实的快乐呢?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钟大人与万氏刚将前头安置好。
“我得去瞧一瞧念念。”万氏笑道。
她今日心情极好。
她没成想到陛下一言九鼎,当真为念念备下了这般声势浩大的及笄宴,倒是重重打了那些说念念回不来的人的脸!
钟大人想了想,便也道:“我与阿如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