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兴许是睡一觉,便好些了。
祁瀚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了风雪中。
书容动了动麻了的腿,却是继续等在了那里。是她陪着姑娘出来的,死也该是她死,怎么能是姑娘呢?姑娘一日不醒,她便冻死在这里好了!她哥哥前些日子方才开罪了大公子,她又有什么脸面回去呢?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只听得门“嘶呀”一声开了。
孟公公走出来,见了书容,惊了一跳:“你怎么还在此地?”
书容忙站起来:“我在这里等、等姑娘……”
孟公公冷冰冰地打量她几眼,随后才露出点笑容:“倒是个忠仆。”
书容听见这句话,心下也狠狠松了口气。她不仅怕晋朔帝怕得要命,连孟公公她也怕。
书容忙扬起讨好的笑容,问:“那姑娘可是大好了?今日能见着姑娘么?”
孟公公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道:“你这几日都不必伺候了,自有人照顾钟姑娘。”
倒也不说身体好还是不好。
书容也不敢多问,只能提心吊胆地捂着胸口,失魂落魄地立在那里不动了。
还是孟公公离去后,叫人给她端了碗饭。
书容见了昨日钟念月吐血的情景,这会儿看见了饭碗就觉得怵得慌。
可不吃又得饿死。
我得想着姑娘。
书容如此念叨着,才捧过了碗。
书容吃了小半碗饭的时候,祁瀚正匆匆赶来,他连发丝都来不及束起,明明是睡了一觉,看着却比昨日还要憔悴狼狈些。
祁瀚一把拽住了书容的袖子,问:“有人出来了是不是?如何了?”
书容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刻的太子殿下瞧着,形如恶鬼一般。
她打了个颤,才将孟公公的话重复了一遍。
祁瀚听了这话,呆立在那里。
神色变幻,最终归于一片幽暗。
“我知晓了。”他哑声道。
祁瀚面上不显,实则只有他自己知晓,正因为越是见不到钟念月,他便越是反复惦念,一夜下来,不见半点放松,反而似是入了魔一样,满心回想的都是昔日钟念月追着他的模样。
钟念月那时纠缠着他,令人厌烦的种种举动,如今品味起来,竟是珍贵又不舍。
小太监匆匆从后面追来,要为祁瀚戴发冠。
祁瀚倚坐在栏杆旁,任由小太监动作。
只这一回,祁瀚觉得自己幡然醒悟了。
母妃爱他,也爱他身为太子的身份,更爱他带来的权势地位。因而母妃总要他待钟念月好一些,再好一些。
父皇从未爱过任何人,又何止他?
他别无亲人。
外公一家都不复存在了。
唯有表妹……是真心爱他。
他从前也不是没有看清楚,只是那时他牢牢攥着自以为的骄傲,从不肯卸下眼前的遮挡罢了!
“你醒来罢。”祁瀚颤声道,“日后你要什么好,我都给你。”
小太监的手一抖,一下顿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会听见殿下口中说出这样一句话。
与外头的愁云惨淡不同,屋内气氛已然轻松了许多。
昨个儿晋朔帝命人搬了一张软榻,就紧挨着钟念月那张床。他便歇在那里,如此一夜下来,身上的衣衫也多有褶皱了。
孟公公忙伺候着人先去沐浴更衣,再用早膳。
一夜未睡好,对晋朔帝倒是没什么大的影响。他揉了下额角,淡淡道:“一会儿将钱昌唤来。”
“是,太子……”
“不必叫他了。”
孟公公点了点头。
太子还是太年轻了些,有些事就不必经他的手了。
……
钟念月觉得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
这一觉睡得她并不大舒坦,手软脚软的,身子也好像僵住了,嘴巴疼、喉咙疼、哪儿哪儿都疼……
“香……”
香桃。
不,不对。
钟念月迷迷糊糊间改了个口:“妈。”
我要……喝水。
“姑娘是不是醒了?”一旁的宫人惊喜道。
正与钱昌说着话的晋朔帝立即转过了头。
钟念月在那道帘帐上留下了一个影子,那影子似是轻轻动了下。
晋朔帝便也不再看了,他当下起了身,几步便跨到了床榻前。
钟念月此时勉力睁开双眼,视线仍旧朦胧模糊,只是好像瞥见一抹黑,是黑色么?那是个人?
钟念月想也不想,便朝那方伸出了手,想要起身,却又怎么也坐不起来。
她脸色仍是雪白的。
晋朔帝垂眸看了看她伸出来的手,大约是没什么力气,还轻颤着。
晋朔帝只顿了片刻,便扶住了她的手,然后一弯腰将她整个都托了起来。
“哪里疼?”晋朔帝低声问。
钟念月:“……渴。”
孟公公闻声,跑在前头,拎了水壶,温一温,也不敢太烫,就这样倒进茶碗里,再小心翼翼捧到面前去。
晋朔帝接过茶碗,正想着要不要再捏住这小姑娘的嘴,捏出一个小缝,再往里头喂。
却见钟念月自个儿便张嘴了,就着他的手,用劲儿喝了起来。没一会儿,脖子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钟念月喝不着碗底的,便蹙起眉,瞅着可怜巴巴。
晋朔帝将茶碗递给孟公公倒水,她一时失了目标,下巴撞在了晋朔帝的手心。
晋朔帝牢牢托住,逗弄似的,摩挲了下钟念月的下巴。
可把钟念月气坏了。
这气着气着,她脑子里一个激灵,视线登时清明了。
这时孟公公正巧将茶碗递来:“水,水在这里,姑娘莫急。”
钟念月怔愣片刻,只觉得浑身都无力,正想着要撑住了呢,才发觉自己好似躺在谁的怀里。
她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拿着茶碗的孟公公,再一仰头,方才看清了抱着自己的男人……容貌俊美,不怒自威。
那是晋朔帝。
“姑娘?”孟公公惊喜出声,“姑娘可瞧得清楚我是谁?”
钟念月没应声。
她有些低落地垂下头去。
死是没死成了。
但也没能回去。
孟公公见她久不出声,不由有些急了,忙将茶碗再往前递了递:“姑娘先喝水吧。”
钟念月方才抬起手。
只是那手腕都衬得细弱得很。
晋朔帝一手接过茶碗。
钟念月疑惑地望了望他,不过她的脑子已然清醒了许多,只转瞬的功夫,她便想清楚了。
她不是吃蘑菇中的毒!
而是那碗汤面里本身就有毒!
她一个长居内宅的姑娘,能与人冲突到这等地步么?
自然不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吃的那只碗,本是御碗,外人不知晋朔帝将碗给了她用,这才毒着她了。
她是为晋朔帝挡了!
钟念月按了按额角,也想起来原着中似乎是有这么一段,但作者着墨甚少,只提了一嘴,太子生了一场大病,连着七日高热,醒后,神志不清、性情大变,此后太子便越发受用了。
钟念月:“……”
神志不清、性情大变的人成了我了?
钟念月凶狠地一低头,咬住茶碗的碗壁,咕咚咕咚先喝了个够。
然后她才忍不住晃晃脑袋,掐掐指尖。
我今个儿醒来,变了么?
变凶了?还是变傻了?
钟念月感受了半天,着实是什么也没感受出来。
晋朔帝一手扶住她的后颈,问:“这里疼?”
钟念月摇头,开口却仍是嘶哑:“不……”
孟公公便又装了碗水来,钟念月这才舒坦了些。
“表哥呢?”钟念月问。
晋朔帝的动作顿了下,他道:“他如今在外面等着。”
在外面等着?那便是没有什么妨碍了?真就只有她一人中了毒?
钟念月恨不得把这口毒血吐回给太子。
钟念月又问:“我睡了几日?”
“昏睡了一日一夜。”孟公公道。
那倒是远不及原着中祁瀚的惨状……
想必是她的蝴蝶翅膀一扇动,改动了什么剧情发展。
钟念月松了口气,若是真叫她疼上七日,折磨成个疯子,那还不如死了好呢。
她面上没有一分怨怼惊恐,她昏之前是什么模样,如今便还是什么模样。
越是这般,反倒越叫人多心生了一分怜意,也更喜爱了些。
晋朔帝勾了勾她耳边散乱的发丝,道:“去取粥。”
孟公公应声去了。
钟念月难得有些不自在地避了避,低声道:“我连着两日不曾沐浴了,也不知昏睡后发汗了没有……”
晋朔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无妨。”
好吧。
这可是你说的。
钟念月当下便躺了个大大方方,理所当然。
其实钟念月身上这会儿也只剩下了药味儿。
如今钟念月只能吃药粥,等孟公公将碗一端上来,那药味儿便更浓了。
钟念月:“……”
倒也不是很想活了。
见钟念月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孟公公又是心软,又忍不住笑:“姑娘且忍一忍,将养些时日,身子便大好了。”
钟念月轻叹一口气:“活着有甚么好呢?”
将来太子脑子有病,非要搞钟家,她能直接把太子捅死吗?
晋朔帝没成想她年纪这样小,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分外苍老一般。
晋朔帝沉声道:“自然还有许多好的等着你。”
孟公公一听这话,便心知将来钟家姑娘得的恩宠不会少了,忙笑得更加慈和,将粥碗递得更近了些。
“那日毒是在下在碗上的?”钟念月决口不提吃这玩意儿的话。
“在碗底。”孟公公道。
晋朔帝似是将钟念月的算盘看穿了一般,他接过碗道:“此物无毒。”说罢,又命孟公公去取蜜饯。
他从未哄过人。
普天之下只有怕将他得罪去了的。
但这会儿却要哄这怀里娇滴滴的小姑娘。
晋朔帝顿了下,道:“我命人在城中买了些玩意儿,什么空竹、风筝……都是给你的。”
他说罢,又似是觉得这些玩意儿拿不出手。
这里又不比在宫中。
晋朔帝便又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可到京城的郊外去滑雪。”
钟念月只是想着回不去还难过呢,实际也知道药膳是为了她自个儿好。
她轻叹了口气,一捏鼻子,张开嘴:“啊~”
晋朔帝微微笑了下,也不假手他人,便一勺一勺,亲自喂了起来。
这日下午,晋朔帝一行人终于启程了。
走时,是晋朔帝用披风将钟念月整个裹住,抱起来,带上了他的马车,没见一点风。
就连祁瀚都没能见上一面。
到底是才解了毒,钟念月上了马车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她疲累地合上眼,心道,院子里的血腥味儿好像更浓了些,是又杀了些什么人?下毒的人?
……
且说那厢苏倾娥等得叫一个备受折磨,偏偏她又身份地位,就算出了事,恐怕她也听不到半点风声。
她只隐约从郡主那里得知,按照时日,昨日陛下就该要来的……这样一延误,难不成是太子又中毒了?
苏倾娥正思绪烦乱间,却听得外头突然嘈杂了起来。
郡主腾地一下站起身,紧张道:“怕是陛下来了。”
众人纷纷赶出去,谁也不敢跑慢了半步。
果真,在那府衙外,他们见到了晋朔帝的行辇。
当地的县令躬着身子上前,恨不能一步三叩头。
他高声道:“臣拜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说罢,又看向后面那辆马车:“见过太子殿下!”
苏倾娥松了口气。
太子那次中毒可是病了好几日呢……如今能好好地来,说明还未到出事的时候呢。没准儿就是在这府上出的事……
那厢祁瀚先行下了马车。
众人见他神色阴沉,县令惊讶道:“殿下这是……”
祁瀚不敢露了痕迹,便只冷哼一声道:“清水县这地界,着实苦寒难忍。”
县令恍然大悟,恐怕是这太子尊贵,在外头住不惯,才有了这般憔悴又阴沉的模样。
县令迎过了太子,忙又迎到那皇帝的行辇前。
行辇的帘子掀起,县令只望了一眼,便将头死死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