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瀚主动朝前再迈一步,躬身道:“回父皇,今日之事倒也是我的过错……是我要将那日剥的松子,送到表妹手边。表妹说要叫众人来分,却不想引得三弟出声……”
“三弟叫表妹扔了就是,又叫我不要纠缠表妹不放。”祁瀚轻叹一口气,面露愧色,道:“表妹与我自幼一同长大,她天真烂漫,心性单纯……”
钟念月:?
祁瀚却越说,越觉得好像就是如此,险些要将自己都一并说服了。
世家贵女,哪有胆敢抄起凳子打皇子的?若非是为了我,表妹怎会如此?
祁瀚喉头紧了紧,真情实感地红了点眼圈儿:“表妹想是为着我,才生气之下,将那瓷盅扔向了三弟。”
说罢,祁瀚抬手一比划:“那瓷盅便这样巴掌大,正砸在三弟的怀中。三弟怒而起身……”
三皇子听不下去了。
庄妃也听不下去了。
钟念月都忍不住心说,好一个男主哇!你才是全文最大那朵白莲花啊!
“太子分明只捡了有利他的来说!”三皇子插声道,那张如玉面容都生生气青了。
祁瀚轻叹道:“我知三弟心中愤懑,便一声‘二哥’也不称了。”
三皇子:“……”
“祁瀚!”三皇子怒喝道。
庄妃心间一颤,匆忙跳起来当先喝住了自己的儿子:“你目无兄长,还不住嘴?”
皇家子嗣,谁不为那权利争斗?
这斗,要斗得隐晦聪明。
连直呼姓名都摆在陛下眼前了,那不是擎等着被骂蠢货吗?
祁瀚转头看了一眼钟念月。
他那表妹弱柳扶风一般,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可她在父皇跟前都丝毫不怕……她是为了我,是为了我,没错!
祁瀚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因而他将背脊挺直,大着胆子抬头朝座上的晋朔帝望去。
祁瀚道:“且说砸中了三弟后,三弟站起来就要吩咐身边的人替他教训表妹……表妹也是被吓住了吧,这才胆怯地举起了凳子,谁晓得一砸就砸中了三弟……”
晋朔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转头又看了看钟念月。
她不知何时又悄悄从孟公公那里,摸走了一个手炉。那手炉不大,但于她来说,似乎是沉得厉害,于是两手一齐捧住了。
通体黝黑的手炉更衬得她手腕纤细瘦弱……
倒是叫人无法想象,她怎么举起凳子来。
庄妃忍不住插声:“那可是皇子,怎么能对皇子动手……”
晋朔帝扫过三皇子,心道,这副模样倒也的确镇不住人。
连小姑娘也不怕他。
晋朔帝不理会庄妃,随手点了个人,问:“可是如太子所说?”
那人结结巴巴,几不成句:“是、是……”是这般,就是钟姑娘砸三皇子那一下,也着实吓人,这哪有臣民敢砸天潢贵胄的呢?
他结巴半天,没等他把后面几句话憋出来呢。
祁瀚一拱手:“儿臣说完了。”
“心胸狭隘,目无兄长,以势欺人。”晋朔帝一连说了几个词,他的语气并不重,可落下来,就成了重重砸下来的大山,顷刻间就将三皇子压垮了。
晋朔帝淡淡道:“连君子都算不上,又做的哪门子的皇子?”
这话实在有点重了,三皇子吓得滚出了泪珠。
庄妃咬唇提醒:“陛下,皇儿……到底是受了伤……”
“若无善后的本事,却偏要先起那个头。”晋朔帝顿了下,“高炳教你的便是这些?”
三皇子面上又羞又怕,身形往下一跌,跪在那里,不敢动了。
钟念月悄悄吐了口气。
晋朔帝的确是有些吓人,哪怕他面容温和文雅,可骨子里的强势冷酷是掩不住的。
不过高炳不是太子的老师么?
钟念月一下想起来,她刚进到国子监的时候,好像正听见三皇子同旁人炫耀来着,说高大学士要为他授课了。
有那么一瞬间,钟念月几乎都要以为,晋朔帝是在逗着自己的蠢货儿子玩儿了,顺便再把妄图站队的高炳狠狠踹了一脚。
高炳是太子师,到三皇子麾下,自然不被信任,同样,他也怕不被信任,更怕被太子记恨。
这回事件一出,不管高炳教了几天三皇子,挨这么一下责罚,师生隔阂自然更深了。
那还玩儿个屁呀?
啊,反正都不关她的事。
打得好!打激烈点!
太子打死最好啦!
钟念月忍不住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这边气氛正紧张着呢,见她像是困了,孟公公又是好一阵哭笑不得。
晋朔帝倒也没只骂三皇子,太子也得了一句:“上行下效,兄长若是没有带好头,又如何指望弟弟恭敬?”
如此各打三十大板,只不过三皇子被打得尤其重一点。
祁瀚躬身应了,言之凿凿说自己定然好生检讨改正。
三皇子还傻跪在那里不动。
钟念月都禁不住歪了歪头。
这三皇子又恶又蠢,祁瀚和他站一块儿,都算矮子里拔出了个高子。难怪祁瀚做男主了。
“下去罢。”晋朔帝大概并不喜欢处置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眼睛也不眨地就让他们滚了。
钟大人却是没能插上几句话,便这样结束了。
他这张素来古板正经的脸,此刻却用尽了浑身力气冲女儿挤眉弄眼,指望着她赶紧和自己一块儿悄然退场。
而这厢钟念月把手炉塞回给孟公公,还道:“公公,里面点的什么?怪香的。”
答话的却是晋朔帝:“点的是沉水香,拢在手中,就会将袖子也染上香气。”
钟念月忙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子。
晋朔帝盯着她因为低头而露出来的脑袋顶,又扫过她发髻边上颤颤巍巍的花枝簪。
晋朔帝问:“困了?”
钟大人皱着眉,开始深思,在这大殿上听陛下训人,却听得犯起了困,这算作御前失仪么?
这厢钟念月点头,懒声懒气道:“我今日第一回 去国子监,哪晓得那样早就要起床……是我那伴读将我从暖洋洋的被窝里拽出来的。吃了没两口早膳,迎着冷风就去读书了。”
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说着说着,眼底的水光都变得盈盈动荡起来。
“没成想国子监里又大得很,里头也一样不许坐轿子。走了不远的路,实在累得慌。”钟念月睫毛轻颤两下,“也困死了。”
是娇气得厉害。
晋朔帝一面心想,一面又觉得有趣,听她如与亲近的人撒娇话家常一般,嘘嘘叨叨、嘀嘀咕咕,也觉得并不厌烦,相反,还有几分可爱可怜。
他身为帝王,见过无数珍宝。
他却是头一回见着,比珍宝还要娇气脆弱,又光芒璨璨,须要悉心养起来的人。
太子这样木讷笨拙的人,将她捧在手中,岂不是一个不经意就能摔碎了去?
晋朔帝脑中蓦地闪现过这个念头。
第10章 拉钩(舒适得叫人嫉妒...)
“原来是第一回 去国子监。”晋朔帝顿了下,“原先请的私塾先生?”
“不是。”钟念月摇摇头,吐出几个字:“原先在玩。”
孟公公嘴角一抽。
倒真是分外的……实诚啊。
晋朔帝又问她:“那今日去,授课的是谁?”
钟念月道:“还未见着老师呢。”便把三皇子给打了。
倒是钟大人躬身道:“回陛下,为他们授课的老师分别是山志先生、凌仓先生……”
如此接连报了几个名字。
想来,在知晓女儿要去国子监读书后,钟大人便将这些了解了个透。
由此倒也可见,晋朔帝对三皇子实在不上心了。
连教三皇子的是什么人,他都未曾过问半句。
晋朔帝淡淡道:“却是不曾听过。”
钟大人忙道:“他们与殿阁大学士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那也该是个名儒才是。
钟彦这般身份地位,该为女儿请个更好的老师。
但话到了嘴边,晋朔帝又咽了下去。
晋朔帝复将目光落在钟念月身上,心道,是个不大爱学的,钟彦口中的山志、凌仓之流倒是更合适了。
晋朔帝心下有些莫名的遗憾。
便好像捡了根萝卜想去喂兔子,结果却发现兔子更爱吃草。
“下去罢。”晋朔帝道。
钟大人应了声,立即带着钟念月往外走。
孟公公此时才附在晋朔帝耳边,将来时路上,钟念月的言行举止,都说与晋朔帝听了。
晋朔帝脑中闪过小姑娘的模样,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当时她与孟公公提要求,该是个什么样的口吻和神情了。
也是灵动天真,又娇里娇气的罢。
这厢祁瀚等人已经退出了大殿,庄妃心疼地扶住了三皇子,低声问:“太医怎么说?可有觉得头昏想吐?”
三皇子脸色仍旧白着,额上的汗水被冷风一吹,更冻得他打了个抖。
庄妃一下又壮了胆,咬咬牙,恨声道:“不成,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祁瀚转过头,道:“三弟是吓的吧?”
庄妃面色大变。
太子这话不就是在讥讽她儿胆小如鼠吗?
三皇子打了个激灵,脸上苍白之色褪去,他一把抓住了母妃的手:“母妃,先回宫罢。”
若是再纠缠那钟念月不放,父皇更要瞧不起他了。
庄妃冷哼一声,这才应了。
祁瀚听着庄妃那阴阳怪气的调子,却是头一回不觉得憋闷了。
惠妃行事处处讲究,自然对儿子也多有要求。
她要他做个“爱护”弟弟的兄长,要他做个满腹诗书的君子……祁瀚有太多事做不得。
可今日这口堵住的气,全吐出来了。
他不能做的事,钟念月替他做了。
眼见着其他人也都由宫人领着,往宫门口去了,祁瀚身旁的小太监忍不住低声问:“殿下,咱们也先回去吗?”
祁瀚摇头:“我在此地等候表妹。”
小太监愣住了。
在他看来,今日的祸事都是因着钟家姑娘而起的。
祁瀚却没想到,这一等,却迟迟不见钟念月出来。
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们走后,父皇还会另外惩处她吗?
就在此时,惠妃匆匆行来,头上的发簪都乱了。
她上前一步,问:“你表妹呢?”
祁瀚:“在殿中。”
两人刚说完,钟念月便迈了出来,身后还紧跟着钟大人。
“月儿,可叫姨母吓坏了。下回万不能行这样的事了!”惠妃是的确后怕,她怕别人将钟念月的行径,算在太子的头上。
钟念月这一读书,果真是读出麻烦了!
钟念月抬头看着惠妃,不冷不热道:“是么,我正等着姨母来救我呢。”
孟公公实则也跟在后头,等走到门边正听见这句话,于是他一下顿住了脚步。
这钟家姑娘还需要等人来救?
惠妃:“姨母……”
钟念月紧跟着又道:“姨母怎么来得这样迟?叫我好等。那三皇子的母妃早早就闻讯赶来了。”
惠妃本能地攥了攥手指。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钟念月这话像是在暗指她故意来迟了一般……
就在此时,惠妃目光一晃,正扫见了孟公公的衣摆,她扬起笑容,立即决定给庄妃上一上眼药,暗示庄妃的消息过分灵通……
“月儿听姨母说……”
钟念月根本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轻轻叹气道:“幸而爹爹及时进宫来了,我一见着他,心下便大定了,这才不怕三皇子的。”
钟大人听见这句话,便如冬日里饮了一坛烈酒,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一时间连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原来是因着有他在,女儿才如此落落大方!
祁瀚沉默片刻,低低插声道:“今日表妹十分厉害……”
惠妃惊住了。
往日太子并不喜提起钟念月,还要她百般嘱咐交代。今日怎么……变了个口风了?
今日钟念月到底如何厉害了?
祁瀚道:“我送表妹与姨父出宫去罢。”
钟大人却皱了下眉,推拒道:“不敢劳烦太子,惠妃挂心太子,太子还是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