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娆根本没脸面对岑煊,一上马车就低着头,不敢吭声。
岑煊和钟钰帮了她那么多,钟钰却因为她遭了罪,就算钟钰真的平安无事回来了,她也没脸再见好友。
或许是她的自责太过明显,岑煊忽然开口:“不关你的事。”
“不,都是我的错。”云娆摇头,双眼熬得通红,却无半分泪意,她或许软弱,但鲜少在人前落泪。
岑煊沉默的看着她好半晌,道:“帮你,是我和阿钰自己选择的,没有人逼我们,在决定帮你时,我们就该想到有何后果,这些后果,也是我们自己该承担的,与你无关,我并不怪你,待阿钰回来之后,相信她也不会怪你。”
云娆原本低着头,听见这段话之后,猛地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岑煊双手抱胸,大马金刀的坐着,一贯的冰块脸,只在她看向自己时,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云娆难为情的笑了下,低下头,小声说:“只是突然想起来,公子以前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就在她六岁那年,她刚被容珺带回京时。
当时长公主得知容珺在回京路上捡了一个小乞丐回来,还要养在自己院子里,立刻气得要他将人扔了,容珺如何也不肯,长公主当下就被气得病倒。
荣国公本来就不同意容珺带她回来,为此大动肝火,容珺不止挨了家法,还被罚跪在祠堂外。
回京路上,荣国公虽然未曾给过她好脸色,但容珺却不曾亏待她,不止给她买了新衣裳,还让她一路都待在那温暖舒适的马车上,从没想过要让她下车,去和后头的仆人们同乘。
那时对她而言,这个将自己捡回家的神仙公子,就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堪比神佛,是以当她看见容珺因自己被罚,就连下雨了,荣国公也不许任何人上前为他撑伞时,就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她趁着没人注意,偷了一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伞,跑去帮他撑伞挡雨,哭着和他说:“都是知知害了公子,公子还是赶紧跟老爷认错,说您不要知知了。”
伞很重,她拿不太住,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
少年跪着,身上还带着伤,却笑着从她手里拿走伞,撑在她头上:“与你无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在决定你抱回马车的当下,我早已想到后果。”
“你要记住,以后一旦作出决定,就要准备好承担一切后果。”
虽然和岑煊说的话有些出入,却不尽相同。
云娆抬头,看了眼躺在软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有些不明白当初温柔的少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就算他和自己一样都重活一世,也不至于性情大变才对。
岑煊误以为她在担心容珺,眸色微冷:“他不会有事的,阿钰没找回来前,我不会让他死。”
云娆有些心不在焉。
岑煊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陌生的烦躁:“我其实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能让你彻底离开他。”
云娆茫然的“啊?”了一声。
“你不是不想回去吗?”
“对,可是……”
她蔫蔫地缩着肩膀,丧气的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岑煊却不给机会:“你不是想找亲人?我已经寻到他们的线索,再过些时日就能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你的亲人,你不想见他们了?”
“想见。”云娆毫不犹豫地答道,笑着追问:“岑大人真的寻到线索了?他们在哪?在江南吗?”
小姑娘被泪水浸泡过的双眸,此时闪烁着无比璀璨的光芒,特别地干净明亮。
此时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像,很像……
岑煊从不说没把握的话,此时被她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却突然不忍心跟她说:其实还不确定,也有可能又是他认错了。
毕竟他不止认错一次。
每一次的错误都是一种痛苦与折磨,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在找到玉佩之前,无论再如何像,都不能下定论。
男人向来冷冽的眼眸掠过一抹情绪,像是在笑,却犹若云烟,淡不可察。
“寻到线索了,但我不想骗你,一切未定,只是机会很大。”
云娆不介意,只要想到有可能找到亲人,就让她足够觉得幸福。
回京的路上,小姑娘不再愁眉苦脸,明媚漂亮的小脸全是笑,好像不久前的害怕与绝望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只要给她一点点希望,她就足够快乐。
岑煊说会救活容珺,就真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容珺清醒过来。
“如今人你已经带回来了,该告诉我钟钰在哪了。”
容珺醒来,第一件事看云娆在哪,见她窝在不远处的罗汉榻上打盹,立刻下榻朝她而去,连鞋都不穿,更是对岑煊的话置若罔闻。
岑煊对他的耐心已到极限,早他一步挡在云娆面前,素来冷冽漆黑的眸子浮现暴躁的杀意。
“我的人在哪?”
容珺一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接着抬手,指了指榻上的小姑娘,声音极轻,极温柔:“让我过去,我抱到我的娆儿,立刻告诉你。”
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疯子。
岑煊冷笑,侧身退开。
抱,就趁现在好好抱,之后再也没机会抱了。
倘若她真的就是知知,以后别说要抱她,想再见她一面都难。
容珺眼里只有云娆,丝毫没注意到岑煊别有深意的眼神。
云娆睡到一半,突然被人揽进怀中,瞬间吓得清醒过来,一张眼,就撞进那双温柔带笑的双凤眼里。
还来不及反应,一旁的岑煊已经开口:“钟钰在哪!”
容珺牢牢地将小姑娘按在怀中,头也不回道:“就在这啊。”
岑煊以为容珺出尔反尔,下意识就要拔刀砍人,容珺侧过头,笑睨他一眼:“钟大夫果然是岑大人的心尖子,关心则乱,钟大夫就在文若府中的西偏院,好生待着,吃好喝好睡好,保证一根汗毛也没动过。”
“你就将阿钰藏在七皇子府中?”云娆难以置信。
岑煊微怔,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眼底闪过浓浓的懊恼,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宝贝终于回来,男人笑眼弯弯,开心得像个孩子,心满意足地将人牢抱于怀,大有再不放手的架势。
容珺笑容愉悦地亲了亲她的耳朵,嗓音中带着几不可察的幸福,语调轻快:“是,就在文若府里,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朋友。”
素来沉稳儒雅的男人难得眉飞色舞,下巴微抬,浑身上下充满着张扬的轻狂与得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岑煊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让锦衣卫进到皇子府中搜人,他更想不到,我居然敢将人藏在这。”
藏在岑煊亲自待了大半天的皇子府邸!
容珺上辈子与岑煊交手吃过不少亏,此次能将岑煊吃得死死,如何不得意,如何不痛快。
云娆并不知男人与岑煊的恩怨,更不知他幼稚的小心思,一心只想见钟钰,挣扎着想从他怀中离开:“那快,快带我去见阿钰。”
容珺垂眸,莞尔轻笑:“好。”
我能满足你所有要求,除了离开我。
被无视许久的陆君平,见到挚友在小姑娘面前变得异常温驯,乖得就像只小绵羊一样,与那日在军营为了回京不择手段的疯癫模样判若两人,终于再也看不下去。
“见完钟钰,你们也可以走了。”
陆君平突然觉得心好累,这句话说得莫名咬牙切齿。
云娆这才发现原来屋内还有人,瞬间羞涩无措,脸颊缓缓染上一层绯红。
-
云娆最后还是没能见到钟钰。
据陆君平府中的下人说,指挥使大人一找到钟姑娘,就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完全不理会钟姑娘说想见云娆,飞也似的走了。
云娆得知钟钰被岑煊带走,松了口气,也再无任何理由推拖时间,只能乖乖跟着容珺乘上回府的马车。
不过这次她再不像在客栈那样害怕与绝望,她还记得岑煊跟她说过的计划,只要再过一些时日,她就能全身而退,随着岑煊一块去见亲人。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亲人,云娆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容珺忽然问。
云娆目光微闪,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随口道:“我犯了错事,公子没有罚也没有骂我,阿娆觉得开心。”
她不知道,男人将她找回来之后,目光就未曾离开过她,将她一切神态看在眼中。
容珺听见她的话,眼中笑意忽然就淡了许多,明亮的眼眸渐渐暗了下去。
他的小姑娘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擅于撒谎。
云娆原本以为容珺是要带她回国公府,直到下了马车,来到一间完全陌生的大宅前。
“公子,这里是哪?”
容珺笑了下,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踏入大宅。
宅子很大,云娆都数不清到底有几进,好像是五进还是六进,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里头的一切布置丝毫不逊于国公府,明显就是大户人家。
“公子是要带阿娆见什么人吗?”
这里的仆人不多,身材魁梧的侍卫倒是不少,云娆觉得有点奇怪,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进到屋内,容珺忽地单手将她直直抱起。
云娆惊呼一声,下意识撑住他没有受伤的右肩,乌黑的发丝垂落到男人如玉般的脸庞。
男人抬头看她,眉眼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让她眼前一黑。
“国公府太危险,以后我们就住这儿,再没人能欺负你。”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无论是什么借口……我……
云娆有一瞬的晕眩,小脸煞白,颤声道:“公子……公子这是要我当外室?”
容珺闻言皱了下眉,将人抱到贵妃椅上落座,俯身捏住她的下颚,眸色微沉:“我何时说要让你当外室?”
小姑娘被迫仰起脸,看着他不吭声,眼里却清清楚楚的透着不信任,卷翘浓密的长睫,不安的颤动着。
男人温柔的眉眼忽然有一瞬扭曲,被他压在心底深处遭人背叛的痛苦与愤怒,逐渐从心底翻涌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盈满幸福与满足的眸光慢慢变得空洞。
他还记得在客栈时,她的愤怒与责怪,她的防备与不信任。
也记得这个半月来,她嘴里答应他以后要永远跟他在一块,却趁他离京就迫不及待的逃开。
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涌上心头,难受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容珺怔了怔,哑然失笑:“原来你打从一开始,就不信我会跟你成亲。”
他这人,心里越难过,越喜欢笑。
男人面上笑容极为温柔,双眼却无半分笑意,一点点猩红从眼角渲染开来,眼神压抑又疯狂。
疯狂得近乎扭曲。
男人的情绪明显不太对,与平时的温文儒雅不同,浑身散发出阴鸷冷酷的气息,目光涣散空洞,莫名瘆人。
云娆从未见过容珺这般,冷意似毒蛇般蜿蜒着爬上背脊,她倏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否认:“我没有,真的没有。”
容珺轻轻嗯了声,唇角微勾,靠得更近。
厚实的胸膛覆了上来,指腹掐在她的弧度优美的腰窝上,充满侵略的气息霸道地将她笼罩。
男人侧过头,咬住她的耳垂,唇角在她耳边轻轻厮磨,温柔低语:“既然没有,那为何要逃?”
“为何要骗我、背叛我,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我到底哪里还做得不够好,让你不满意?你告诉我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却有着绝对优势的力道与体魄。
云娆浑身都被制住,动弹不得,几缕碎发落在漂亮的脸颊上,朱唇微启,心跳不受控的加快。
除了紧张以外,还有着更多的害怕。
容珺这模样,实在太吓人。
她不敢胡乱回答。
容珺将她带来到这里,理由虽是冠冕堂皇,但明显就是要将她藏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着她。
她想离开,还要倚仗岑煊,万一岑煊找不着她,那么……
云娆光是想到自己又要被困住一辈子,哪里也不能去,瞬间就要被恐惧淹没,几欲窒息。
她记得离开京城时,自由的滋味有多么的美好与幸福,也记得前世死前,张妈妈对她说过的话。
──“你不过是大公子养在身边的宠物罢了,主人对宠物厌了想抛弃,难道还要先哄一哄才能丢?”
她知道,不止是张妈妈那么想,当时国公府上下所有奴仆,包括岑时卿在内的那些京城贵女,也都是那么看她。
就算这里比飞羽苑要大上许多,是普通百姓一辈子也住不到的六进大宅院,也再没人能找她麻烦,她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