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了个拙劣的,元气满满的笑,立下了军令状:“我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好似有半霎轻风,些儿微雪,吹入了心里。
他的思潮在滚滚翻腾,垂下的眼帘儿更像是一种保护色。
就在这时,书院的钟声响了。
这钟声打碎了他的思绪,俞峻凝然不语,默默颔首,算是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见目的终于送到,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行了一礼,果断脚底抹油开溜。
高岭之花果然是高岭之花,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张幼双捂住额角。
她真是脑抽了吧。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
“就此离开。”
但脚步却好似扎了根一般,静静伫立,直到那道身影离去,他这才转身走开。
张幼双一口气蹿到春晖阁内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鬼使神差地,经过俞峻工位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发誓她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意思。
俞峻的“工位”很整洁也很干净,一张黄花梨的条桌,笔墨纸砚一概放得整整齐齐,莲花形的白玉青瓷香炉、雕松鹿的笔架搁着墨迹未干的毛笔。
空中仿佛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清的风雪松烟墨香。
仿佛能想象出俞峻他就坐在这张条桌前,垂眸批仿、备课或是处理这书院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务。
这工位和对面张幼双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她的工位乱得好比狗窝,万事只求方便,反正再乱她也能立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偶尔还往瓶子里插上两朵花,或者路上买的些拨浪鼓之类的漂亮无用的小玩意儿。
一个好的工作环境能带来好心情,这一点身为社畜的张幼双深信不疑。
此时最吸引张幼双注意的却不是这古朴自然的工位,而是工位上摆着的一本书。
封皮上《四书析疑》四个大字鲜明地撞入了眼中。
《四书析疑》……
张幼双如遭雷击般怔愣在原地,头顶犹如天雷滚滚,轰轰作响,经久未息。
竟然被她刚刚随便乱猜给猜中了。
她的笔友真的是这位俞巨巨!!
张幼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位上去的,大脑里乱糟糟的。
俞先生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怪不得家长会那天,他垂着眼看她签字看了半天。
这是认出了她的字迹。
这样一想,当初的家长会就十分可疑了。
张幼双立刻振作了精神,转头去问身边的同事——笑眯眯的,脾气一直很好的白胡子老头儿,杨开元杨先生。
“杨先生。”压低了嗓音轻轻召唤。
这个宽额方腮的白胡子老头儿果然看了过来,默契地也探出个脑袋,压低了嗓音:“张先生?”
张幼双问:“咱们书院之前举办过文会吗?邀请家长的那种?”
杨开元捋了捋胡子,呵呵笑道:“何出此问?这个据我所知,今年还是头一遭。”
所以……真的是请君入瓮?
敲了敲脑袋,一到了下班的点,张幼双就立刻收拾好了东西,朝着唐舜梅的住处狂奔而去。
据她所知,唐舜梅是和俞先生认识的,他肯定知道什么内情。
这么多天下来,她和唐舜梅基本上已经建立了个完美的狐朋狗友式的关系。
没想到唐舜梅比她还惊讶,切了块西瓜递给她。
“你竟然不知道?”
张幼双一头雾水地接过了西瓜,“我知道什么?”
唐舜梅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没救了。
他桃花眼盯着她,唇瓣轻启,一字一顿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俞先生他还有个名字叫俞峻。”
张幼双手里的“瓜”啪嗒一下,惊掉了。
脑子里一片轰隆隆作响。
“俞峻!!”
是她知道的那个俞峻吗?
“是我知道的那个……那个俞峻吗?”
唐舜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没理解她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除了这个俞峻还有哪个俞峻?”
倒吸了一口凉气,张幼双内心如掀起惊涛骇浪,唯有一股惊恐与荒谬之感,差点儿跳起来,大叫出声。
唐舜梅翻了个白眼,踹了她一脚:“让让,我的瓜都给你糟蹋了。”
“都有惊天大瓜了还吃什么瓜……”张幼双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俞先生,不知名的巨巨,俞峻。
她的偶像,俞峻俞尚书?!
那一瞬间,大脑里灵光一现,她好像终于于纷乱之中捕捉到了线头,将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怪不得当初和她通信的时候俞先生会征求她的意见,原来是被褫夺官身之后一时的迷茫。
怪不得唐舜梅当初看到私印反应不对。
怪不得有如此超前的眼光,还有比正二品大员,一部尚书更熟悉大梁国家机器运转的吗?
偶像,你到底有几个马甲?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自暴自弃地闷头咬了口西瓜。
太失败了,偶像在自己面前打转竟然没认出来。
“你真不知道?”唐舜梅突然八卦兮兮地凑近了问。
“我知道什么啊。”张幼双郁闷地咬了口瓜。
唐舜梅摸摸下巴,“我还以为你和俞危甫是那种关系呢。”
“哪种关系?”张幼双敏锐地捕捉到了点儿什么,装傻似地偏着脑袋问。
“就那种关系。”唐舜梅笑了笑。
张幼双想都没想断然否决:“怎么可能,也不看看俞巨巨是谁。”
她这个时候的心态还是偶像突然掉马,震惊中有点儿新奇,又有点儿八卦。
“谁说的,”唐舜梅不以为然,忽而招招手道,“我和你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俞危甫对人姑娘这么上心。”
“我……?”张幼双指了指自己,茫然地问。
“对啊,你。”唐舜梅点点头。
“不可能吧。”张幼双迟疑地皱眉,“他看到我一直皱眉来着。”
简直是大悲催事件!
偶像看到自己天天皱眉。
张幼双叹息,挠挠头说:“我还以为我太放荡不羁,目无礼教,他对我有意见呢。”
唐舜梅:“有可能。”
张幼双艰难地说:“不……不要再说了。”
唐舜梅又道:“不过你不觉得,让一个克己复礼的人……为你打破礼教……”
张幼双差点儿被瓜呛到,放下了西瓜,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你才应该去写话本!”
“哈哈哈。”唐舜梅大笑了两声,眨了眨眼,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瓜咬了一口。
“不过我觉得你真的挺有希望的。”
张幼双耸耸肩。
她又不是什么玛丽苏。
早就过了攀折高岭之花的做梦年纪了。
第二天下午,张幼双拎着十几杯大梁特色“奶茶”乌梅饮,飞快闪进了春晖楼。
一想到昨天的发现,她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直视俞先生。
“哎,小张来啦。”杨开元笑眯眯地从工位上探出个脑袋问。
究竟是因为这是个架空世界,还是不论古今,熟悉之后,这职场一律都喊小X,老X??
张幼双定了定心神,笑了一下,将乌梅吟递了过去,大方分享道:“来了,杨老,夏天热,喝奶——”
飞快改口,“喝乌梅饮。”
夏日炎炎,工作的时候不点杯奶茶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大梁版特色奶茶,是用乌梅肉、砂糖浆和姜汁等等一块熬制出来的,纯天然,提前冰镇过,装在了竹筒里,方便打包。
夏天喝清凉解暑。
杨开元这OPEN的小老头儿果然无法拒绝,口齿生津间,乐呵呵地接过了,道了声谢。
张幼双扭身将这十多杯乌梅饮一一散发,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俱都礼貌地道了声谢,笑眯眯地夸她会做人。
目光落在手上仅剩的这两杯乌梅饮上,张幼双头开始痛了。
昨天的新发现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她一晚上几乎都没睡好觉,一直到半夜三点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此时此刻,她的偶像就坐在工位上。
俞峻的眉眼不是那种多精致的美,那双眼如星流入海,月沉寒水,细看却觉其深沉如夜,引人沉沦。
风骨天成不是说假。
只是在那儿,或坐或站,本身就是种意蕴,容貌反而是其次了。
看着看着,张幼双忽觉头皮麻了半边,手上的乌梅饮也沉甸甸的。
买乌梅饮的时候,她承认,她主要是想送偶像的。分给同事是幌子,借机和偶像接触接触,近距离蹲守八卦是真。
她倒是没存着什么少女心思,主要还是那种高山仰止,仰望大佬的压力感,从根本源头上就已经掐断了她的少女心。
面前这位,可是曾经的国|务|院副总理!!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自然地扭脸道:“俞先生,乌梅饮。”
在俞峻那双冷澈的眼看过来的时候,内心瞬间化身尖叫鸡。
俞峻沉默,目光落在张幼双手上。
昂?
张幼双却懵了。
好在对方收回视线,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张幼双如释负重地悄悄松了口气,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工位。
刚坐下来,她立刻就后悔了。
俞巨巨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喜欢喝这种东西的。
会不会喝?应该会给一面喝两口吧,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张幼双迟疑地借着书本遮掩,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接过这杯乌梅饮之后,俞峻非但没给同事面子喝上一口,竟然还原封不动地搁在了桌子上,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垂着眼批改卷子去了。
张幼双心里突然空了一下,用书本捂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郁闷地暗骂了一声,张幼双你属猪的吧?
真以为俞峻会因为这对自己另眼相待吗?
正准备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按捺住,又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眼,两眼。
直到俞峻忽然动了一下,似乎是抬起了眼。
张幼双心里一紧,赶紧钻回了工位里,喝了口乌梅饮强作镇定装鸵鸟。
好在俞峻他只是伸手去拿文书。
漫不经心地喝着乌梅饮,张幼双转回了视线,默默抓了两把头发。
啊啊啊啊这该死的好奇心。
怕被发现,也没敢继续看下去,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努力专心工作。
她目前对俞巨巨的感情,比较微妙。
堂堂大梁长公主,出了名的美人儿都没拿下这朵高岭之花,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魅力能攻略偶像。
所以哪怕知道俞巨巨就是俞峻,俞尚书之后,张幼双的心态还是比较稳定的,充其量就是好奇了点儿的迷妹心态。
她和俞峻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方是正统的儒家士大夫,端正高旷,克己复礼,风骨天成,而她懒散、咸鱼,目无礼教。
没有可能,自然也就没有想法,纯粹贤者心态了。
飞快地喝完了乌梅饮,张幼双就有点儿困了。
唐舜梅带给她的消息太过重磅,她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
在书院的工作还算轻松,不用每天开会,听课,写报告,和家长沟通。
在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张幼双将胳膊枕在桌子上就开始摸鱼。
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直到被人叫醒了。
迷蒙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双冷冷淡淡的眸子。
张幼双瞬间龟裂,无声张了张嘴,她相信她这个时候的模样,肯定堪比世界名画“呐喊”。
气氛再一次焦灼了起来。
张幼双羞愧道:“俞、俞先生!”
前天还信誓旦旦说要不辜负俞峻的看重,转头摸鱼被当场抓获。
还是被顶头上司抓获……
张幼双彻底心如死灰,趁不注意赶紧伸手擦了把嘴角。
还好,没流口水。
事实证明她纯粹想多了,高岭之花不愧是高岭之花。竟然什么也没说,只垂眸问:“这次月考的题,先生可写完了?”
张幼双愣了一下,在这关头思绪竟然跑偏了。
俞峻称呼她是……先生?
俞峻便也不催她,只静静地等。
张幼双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对方干嘛来了。
书院不久就要月考,文题由夫子们各出一道儿,回头凑一块儿讨论。
俞峻这是在问她出的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