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起身走到了没人的角落,也不知道这俩人究竟又脑补了什么,田翩翩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闪烁,躲避着她的视线:“双双你——”
“我……”张幼双木然。
田翩翩看她简直就像在看个玻璃人儿似的,像是怕她刚经受过刺激就自寻短见想不开。
她跌跌脚,鼓足勇气问:“是、是谁?”
“孩子的父亲是谁?”
张幼双猛然惊醒了,再次对上了田翩翩和陆承望复杂的视线。
她能说她也不知道吗?
这个时代对未婚先孕可不宽容,不,就算是现代也没宽容到哪儿去。
张幼双有点儿无力,张张嘴,又闭上了嘴。
也不知道陆承望和田翩翩误会了什么,陆承望皱着眉问:“是……你离家的那段日子吗?”
张幼双愣了一下,没吭声。
没吭声就意味着是默认了,这俩人明显又脑补出了个什么“私奔”大戏,看着她的眼神顿时更复杂了!
此情此景,张幼双默默内牛满面。
……唯一的好处是总算不用解释她真的不喜欢陆承望了么?!
哦对,还有她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跟他俩解释她突然懂八股这事儿,结果这么一打岔,这俩人眼看着是把这件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大夫……”张幼双深吸一口气,又回到了桌子前,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硬着头皮问,“这孩子能打掉吗?”
算了,怀了就怀了吧!还怕这个!打掉就是了!咱新时代的职业女性还怕这个!
或许是怀孕这事儿过于玄幻,反正她是没对肚子里揣的这个崽有任何母爱,倒是迷茫中带着惶恐……
此言一出,田翩翩和陆承望再度被她这彪悍给震住了。
田翩翩失声低呼:“双双!”
张幼双没空安抚她的心情,她有点儿绝望。
老实说她对古代这打胎技术毫无信心啊!这不是她对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医没有信心,主要是这有前车之鉴啊。
南齐有个叫徐孝嗣的,这人的妈是个猛人,当初怀了他不想要,千方百计地想把孩子给打掉,于是就“自床投地者无算,又以捣衣杵舂其腰,并服堕胎药”,结果“胎更坚”了,这是何等勇猛都没阻止这娃生下来。
这大夫也是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闻言,看了她一眼,倒也没问什么,只是说:“这堕胎药凶险,不一定能保证下胎。即便如此娘子也要一试吗?”
原本慈祥的老爷爷,皱起了眉,严肃地说:“若是没能下胎,毒药损及了胎儿,到时候难产又该如何是好?”
“倘若生产,若受毒烂胎生下个痴儿呢?若能顺利下胎,也有终身不育之风险。娘子可想好了?”
不孕不育那岂不是正好?咳咳,最主要的是万一真没打下来生出来个痴儿,那她这个妈当的……
这么一说,三人都齐齐都默了。
直到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医馆,张幼双都没能下定决心。
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默契地找了个路边摊坐下。
田翩翩和陆承望坐对面,张幼双坐下首,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被审对象张幼双乖乖耷拉着脑袋坐着。
摩挲着手上的茶杯,田翩翩深吸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问:“双双,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张幼双默了半秒,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不能说。”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这位兄弟是谁啊!
这事儿太过抓马也太过尴尬,她当时遁得太过丝滑,甚至连人家住哪儿都不记得。
就算记得又怎么样,难道让她跑到人家里去给孩子认爹!
这位要是没结婚还好,万一结婚了呢,那她岂不是成了挺着肚子上门的奇葩小三,怪不得老祖宗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她不过就做了个春梦,何以至此!
许是担心她,看出来她也很崩溃,陆承望和田翩翩对视了一眼,她不说,他们也不好再问。
两人神色精彩纷呈,默默地将她送回了家,十分上道儿地主动表示会替她保密。
张幼双无精打采:“谢了啊。”她这个时候也没心情应付他们,甚至连他俩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下午申牌时分,京城的太阳还晃眼得很。
这一日,大梁朝国|务|院副总理,奉命往东南去治水的户部尚书俞峻终于赶回了京。
未时,京城九门前便有官兵开始戒严疏散人群,平日里九门大开任由人往来进出,看样子,照着架势是有正二品的大官进京了。
过路的众人远远地站着,好奇地踮脚看,等了半天,却没瞧着人影,只瞧见一顶蓝呢的大轿,由些个随从卫兵护卫着,一路直入了宫门。
照理说入京面圣前得好好洗漱打理一番,俞峻家就在东华门外锡拉胡同里,离皇宫近,进进出出倒也方便。
不过么,万岁爷下了圣旨,特地叫俞峻先进宫来见他。
于是,没来得及洗漱,连家也没回,俞峻只匆忙换了衣裳,一捧乌墨般的长发拢入了乌纱长翅帽里,内穿着一件白纱的单衣,外着红罗上衣、下裳和蔽膝,足登白袜黑履,腰束蹀躞带和佩绶,胸前打着正二品锦鸡的补子。
腰间,别着把足有一米高的汉剑,剑身两面分别饰以蛟龙与凤凰纹,剑柄饰以北斗七星。
如今,文人士大夫已鲜少有佩剑的,更遑论他这个正儿八经的正二品文官大臣。
这实乃万岁爷亲赐的尚方宝剑,也叫斩马剑。这玩意儿能对正五品官员先斩后奏,也能就地扒了正三品官员的乌纱帽。
微微闭着眼,手就搭在膝上,因常年握笔算账,俞峻的手指微有些畸形,他纤长乌黑的眼睫微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6章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杨保就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着,看出万岁爷心情好,他脸上也带了点儿笑。
大殿里,如今的大梁的当朝皇帝,即梁史上的梁武帝陈渊在笑着同杨保说话,他生得面如满月,姿容雄伟,须不盈尺。
梁武帝问:“俞峻他回来了么?”
“回来啦。”杨保笑盈盈的,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轻声细语地说,“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杨保乐呵呵的,“万岁爷咱莫急,等等,再等等。”
梁武帝他尚武,性格急躁,不爱念书,没那么多穷讲究。
俞峻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年纪大了,一年没见,心里惦记得慌,日思夜想,盼着他回京呢。
一进宫,俞峻就被一顶软轿直接抬到了大殿前。
听得动静,梁武帝大喜,忙笑着催促杨保,“快,去看看,是危甫他回来了么。”
杨保笑着躬身退了下去。
这边俞峻刚掀开轿帘,杨保便下了台阶迎了上去。
瞧见俞峻,扯出个亲同和蔼的笑容说:“大人回了?”
俞峻不卑不亢地同他见过了礼:“杨公公。”
杨保笑道:“万岁爷一早就念叨着呢,这都陆陆续续念叨了几十回了。大人快随我进吧。”
俗话说越老越傲娇,殿里传来了梁武帝不满的嗓音,有些没好气的:“杨保你这老杀才!你恁骗口张舌的好淡扯,哪天朕非要了你这颗脑袋。”
话音未落,就瞧见一抹大红色的衣摆荡过,底下是黑色的长靴。
往上看,便是俞峻那双月沉碧海般的黑色瞳仁,鼻梁尤为挺直,眼睫尤为得长而翘。
俞峻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梁武帝立刻就换了一副容色,目光望向了底下的俞峻。
“俞峻。”
“臣在。”俞峻答。
“说说你治水的事儿吧。”又吩咐小太监给他赐座。
俞峻行了一礼这才正襟危坐,沉着声回话。
道是吴淞江延袤二百五十余里,广一百五十余丈,前代屡疏导之,然而每当被潮汐这么一冲,沙泥淤积,屡浚屡塞,不能经久。
宜浚吴淞江南北岸安亭等浦港,以引太诸水入刘家、白茆二港,使直注江海……
杨保年纪大了,也赐了座,笑眯眯地坐在位子上看。
君臣二人细细说了大半天,不知不觉间,天色业已黑了,杨保叫人去布膳,梁武帝这才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头。
国事说完了,也该说说家事了。
席间,梁武帝陈渊这才展露了个笑颜,说是晒黑了。
又道:“你这都二十八九了,也不成个家,屋里没个妻子帮衬像什么话。”
俞峻敛容,神色不变,眼睫都没颤动一下,低着声儿正色说:“臣如今并无成家的念想,如今户部事务繁忙,臣这个时候成家不过是拖累好人家的姑娘。”
梁武帝陈渊有心替他做媒,但看他这不为所动的模样,晓得他傲气,打了近三十年的光棍,旷了近三十多年,不通人事,好一个冰清玉洁的玉女,没将男欢女爱放在心上。
没正妻纳个妾还不行么?有心赐个什么奴妾使唤吧,又记起这人实乃正统的不解风情的儒家士人,身体力行地奉行着一夫一妻,敬妻爱妻,不纳妾。
前几年有人送他几个貌美的奴妾,俞峻他倒是没送回去,而是自讨腰包,干脆各给了笔银钱并卖身契,叫她们各自出去安家了。
想想也是,嫁了他这不解风情的铁面刺头,这不是耽误人家好闺女么,也只好歇了心思。
陆承望和田翩翩他俩一走,张幼双就忍不住抱着脑袋以头抢墙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就在张幼双抱着脑袋将墙撞到咚咚响的时候,耳畔忽地响起个惊讶的嗓音。
“呃……这位娘子?”
嗯嗯嗯??
张幼双呆若木鸡地抱着脑袋看过去。
就看到门口站着对半中年纪的夫妻,看穿着打扮倒是个小康之家。
夫妻俩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正一脸吃惊地看着她,明显被她吓了一跳。
张幼双睁大了眼,腾地涨红了脸,局促地搁下了手。
不移时,张幼双她才知道这两位就是她日后的新邻居了。男的叫祝成业,女的叫何夏兰,目前膝下只育有一子名唤保儿,听闻间壁搬来个年轻的姑娘,夫妻俩忙过来打个招呼。
夫妻俩男的比较沉默,女的笑眯眯的,生了一张巧嘴,能说会道。
孰料,出了小院,何夏兰即刻便收拢了笑意,忍不住对近旁的丈夫抱怨道:“你说这张娘子说话做事也不是个不晓事儿的。怎偏生与那吴家大郎不清不楚,好端端的清白人家的闺女,偏要做这吴大郎的外宅。”
吴修齐是越县里的风月老手了,今儿一上午吴家小厮忙进忙出,好一番阵仗,何夏兰就悄悄地站在那门前左右张望。
这不,吴家人一走,就连忙扯着丈夫过来探探风声了吗?
“间壁住了个外室,总叫人觉得不舒坦,”何夏兰一脸忧虑,“万一到时候带坏了保儿……”
祝成业长叹了一声:“你就少说两句吧。要说回屋里头说去,你在这里大声小气的,万一叫这张娘子听见了,如何使得!”
何夏兰听着也是这么个理,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一晚上对于张幼双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夜半,她双目炯炯有神,睁着眼默默注视着房梁,愁得翻来覆去,一阵暴躁抓头。
第二天一大早,张幼双就果断奔赴向了医馆,火速抓了一副堕胎药。
尽人事,听天命。
至于这娃到底能不能生下来就看它到底坚不坚挺了!
刚一踏进家门口,突然就迎面撞上了个人影。
“砰”地一声闷响,两人齐齐往后弹开了半步。
张幼双一抬头,懵了半秒,很迷茫,“怎么是你?”
对方站定了,一脸卧槽地开了口,也很迷茫,“竟然真的是你?!”
这人不是那个之前来砸场子的中二少年么?
吴朋义也很震惊,这不就之前那其貌不扬的小妞么?!
少年目瞪口呆:“我大哥真把你签下了?”
“你大哥?”
“伊洛书坊,伊洛书坊我家开的。”
合着竟然是个富二代。
又是甲方爸爸的弟弟,她当然不可能把他扫地出门了。
张幼双拎着个药包,踌躇了两三秒,客套地问:“你要不要进来说话?”
没想到这二逼少年竟然还真不客气,跟着她进了屋。
张幼双没奈何,只好放下了手上的药包,拉了两张椅子,叫他稍等,自己转身去给他倒水喝。
端着两杯水,刚一转过身,就看到了吴朋义正好奇地提着这药包看。
张幼双脑子里“轰”地一声,头皮麻了半边,倍感不妙,蹭蹭蹭就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