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一样，他的立意深刻、感情丰富、富有内涵,他在思考‘仿生人会不会下地狱’。
　　多么高级的问题！多么深刻的专题！这种设定,不仅前无古人，后估计也不会有后辈AI能超过他了！
　　可是沿着这个思路仔细想想，系统感觉自己更想哭了：
　　‘妈的！地狱不也是宿主家长的地盘吗！’
　　就算真杀青了，那也只不过是从一个大家长（八岐大蛇）的手里换到另一个大家长（阎魔）的手里而已啊！
　　系统的数据疯狂涌动,无数冰冷字符最终凝结成唯一一个想法：
　　救命啊QAQ！
　　八岐大蛇的手缓慢抚过黛芮娅的侧脸，蛇类所特有的冰冷寒意传到黛芮娅的皮肤之上，他嗤笑一声,感受着系统在黛芮娅脑海中瑟瑟发抖的情绪，“怕得倒是很快。”
　　邪神大人的声音停顿一瞬，突然颇有兴趣地盯着黛芮娅继续说，“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从你的身上，感受到‘恐惧’这种情绪。”
　　……正常情况之下，小阴阳师可与这种情绪扯不上多大的关系。
　　毕竟她十几岁就能够跑到他面前，说要带着他一起走了。
　　——简直像是个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的小疯子。
　　‘不过，’八岐大蛇捏捏黛芮娅的下巴，看着对方的眼睛，继续想，‘能够答应她，其实我那时候应该也已经发疯了。’
　　邪神重现于世，无数渴望名利、渴望力量的人类，都争相想要得到庇佑。
　　他们疯狂地在八岐大蛇面前陈述诚意，奉上包括人命与灵魂在内的珍贵祭品。
　　——如同曾经无数次所发生过的那样。
　　……每一次也都是这样。
　　信徒们狂热欢呼，八岐大蛇却只觉得无趣。——这个想法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少年漫中模板级别的中二反派，动不动就要毁灭世界的那种。
　　但当生命近乎永恒的妖怪，无数次经历过几乎完全相似的吹捧祭祀，看过百年近千年几乎从未改变的贪婪人心，都会觉得无趣。
　　每个接近他的人类，都为了力量而来，刻板俗套得毫无意思。
　　八岐大蛇本以为那次也不会例外。
　　没落已久的阴阳师家族倾尽族内所有，甚至不惜牺牲组内最有前途的后辈，只为了博得邪神大人的垂青。
　　——这是家族掌权者对八岐大蛇说的真诚坦言。男人躬身站在祭台之下，状似谦卑的角度也掩盖不住他神色中的贪婪。
　　望着男人，八岐大蛇忍不住会嗤笑几声，‘就连说出的话，几百年中都没有多少改变。’
　　——人类们将邪神的笑声，一厢情愿地认作对方愉悦同意的代表。
　　或许他们也知道这是‘曲解’，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一个听起来强大的理由，让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为了追求力量而放弃黛芮娅，并且对此毫无愧疚。
　　黛芮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闯进了为八岐大蛇设下的祭台。
　　她是早被订下的祭品。看起来仿佛一只待宰的柔弱羔羊。
　　他是享受祭品的邪神。强大的力量流传于传言秘闻之中。
　　但她却毫无畏惧地站在祭台之上，望着顷刻间就能将自己碾成粉末的八岐大蛇，轻声开口询问，“你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常年被囚于房间内的小阴阳师，太清楚如何打动同样不得自由的八岐大蛇，“听说，外面现在四处都开满了漂亮的鲜花，你想去看吗？”
　　“有花的地方——应该也会有树。我一直都希望能够在自己居住的地方，种上一颗四季都开花的树。”
　　可惜这种‘与提升实力无关’的愿望，家族根本懒得理会，更不会费劲为她完成。
　　黛芮娅是被选定的祭品，当然被家族其他人悉心妆点打扮过。
　　就如同被店家精心包装以便售卖的漂亮瓷娃娃，但在华丽的服饰之下，八岐大蛇却先记住了对方的那双眼睛。
　　在很多人的认知之中，‘红瞳’都是不详的象征。
　　黛芮娅的家族则将这种特殊的瞳色，认定为是半妖污浊血脉所带来的。
　　八岐大蛇却觉得这个颜色很适合对方，够疯，果然是个会咬人的小狐狸崽。日后不知道会长成怎样一个能够翻天覆地的性格。
　　看着台下的小姑娘，八岐大蛇才难得升起些有趣的感受。
　　他看得出来，在这幅漂亮的躯壳之下，生长着一个强大而坚强的灵魂。
　　邪神附身看向她，“听说？”
　　“因为我也没见过外面花开的样子呀，”她说得语调轻松，似乎并不将这当做伤心事，“不过我从书里见过，也听那些飞来飞去的小鸟们经常提起。”
　　“那，”她微微偏头，耳朵上坠着的耳环晃了晃，“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人类都因力量而畏惧他，也因力量而追捧他。
　　这个不怕死的小狐狸却做着梦将美好幻想糊了他一脸。
　　呵，幼稚！他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吗！
　　……然后八岐大蛇就成了第一个被黛芮娅拐走的式神。
　　在祭祀当天，用尾巴捞着黛芮娅当场跑路。
　　黛芮娅第一次空手套，就套了个大的。
　　#‘呵，只要锄头挥得好’
　　#挖墙脚是阴阳师们必修的基本功。
　　#事实证明，霸总文学没有错，就算是八岐大蛇也会有‘呵，小狐狸，你和其他人好不一样’的感受。
　　而八岐大蛇又是对的。他看得很精准，黛芮娅的灵魂果然强大而坚定。
　　——其实这也是八岐大蛇能够一眼看透系统的原因。
　　在【灵魂】这个领域，八岐大蛇是专家，对这个领域的了解甚至不逊色于鬼使两兄弟或阎魔，毕竟之前有太多人类为了获取力量而以灵魂向邪神祭祀。
　　……而且平安京那地方，那个年代，什么奇怪的事情没发生过。
　　一体双魂、双体同魂、体内留有残魂——各种神奇设定，他们都见过。
　　黛芮娅的脑子里多了其他的思想，这种事情当然也不可能瞒得过他们。
　　所以系统出现在八岐大蛇面前……简直就像是神秘客在托尼面前搞无人机，在鸩面前搞神经毒素，学名白给，俗称白送，昵称血亏。
　　看着表情平静的八岐大蛇，系统已经默默在后台光屏为自己投放了一个虚拟电子版香炉，绝望地等待宿命的抉择。
　　想想现在这个时代，既然都已经出现电子念圣经机了，那大概赛博朋克风格的地狱也应该并不遥远了_(:з」∠)_。
　　黛芮娅虽然没有办法完全读懂系统的内心活动，但是能够从对方的表现中猜出大概，她忍不住笑了几声，抬手拍了拍八岐大蛇捏着自己的手背，“好啦，你快要把他吓死机了呢。”
　　八岐大蛇的尾巴一寸寸向上挪，圈住黛芮娅，如同维护珍宝的巨龙，亦或是捍卫猎物的猛兽，“比我想象中的更怂。”
　　“是有点，”黛芮娅中肯地评价，“我还以为他会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桥段那样，立刻开始用我来威胁你们呢。”
　　事实上，八岐大蛇之前也想过这种可能，甚至都做好了‘在不伤害黛芮娅的前提下，如何直接动手’的准备计划。
　　“……”系统努力控制着四处乱窜不断漂移的数据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要太紧张，“我的宗旨是保护宿主，我不会做任何伤害宿主的事情。”
　　这是第一次，系统用了外放功能，让在场的八岐大蛇和玉藻前也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歪在一旁的玉藻前抬眼看着八岐大蛇，尾巴无声地向前游走，慢悠悠地开口，“还有呢？”
　　系统沉默片刻，才问黛芮娅，“……宿主也始终都想要知道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吧。”
　　他在刚出现在黛芮娅脑海中的时候，将一切解释为‘命运中的意外’。他是在黛芮娅穿越过程中随机与她绑定的。
　　这个理由蹩脚得像是一个混入狼堆里的哈士奇，也完全不符合至尊法师给出的说法。
　　黛芮娅那时候非常给面子的默认了这个设定，就像一个打开rpg游戏后为背景故事深感无语，但还是硬着头皮玩了下去的玩家。
　　“就像奇异博士那些魔法师说的那样，”推翻曾经的谎言，系统还是有些心虚，“宿主是世界意识为了自救而所选择的人。”
　　“这个世界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但其实随时都有彻底崩坏的可能性，而世界崩坏，就会导致很多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发生——”系统举了几个形象的例子来向黛芮娅解释，“比如会出现小丑杀了超人的家人，导致超人黑化统一世界，然后大家一通乱打世界毁灭；或者出现忠于九头蛇的cap，和托尼搞起内战，复仇者联盟内部互相撕扯；或者天降敌人，上来就灭了大半个世界，英雄们伤亡惨重；当然还有可能蝙蝠侠黑化、红头罩黑化、托尼黑化等等……”
　　“……就差不多这种。”系统看着光屏上的‘宿主情绪显示仪’——黛芮娅现在的心情比刚才被八岐大蛇卷住的时候，更加不悦。
　　这让系统更慌了，‘别QAQ！我能不能活下去全靠您了啊！智能AI滚去地狱这个设定太超现实和赛博朋克了！我们别挑战这个啊！’
　　“哦？”八岐大蛇脸上的笑容没多少真意，“所以你们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将完全无关的人拉过来为你们卖命？”
　　“不。”系统立刻反驳，“宿主应该也记得，您是先感受到了原有世界的排斥，然后才落进了时空隧道。
　　听到系统提到这个词，玉藻前的表情瞬间一冷，眼神深沉地望向黛芮娅。
　　就连八岐大蛇也都略微严肃了些。
　　原有世界的排斥——用更专业些的术语来形容，就是天谴、命劫或者天劫。
　　不少妖鬼、或者半妖都经历过这东西。
　　尤其是半妖。这种不被承认与认可的血脉，多半都会经历坎坷。
　　就比如玉藻前在人间所经历过的；还有葛叶被晴明识破真身之后便只好匆匆回归山林，也是因为试图尽力让孩子避开这种命运。
　　黛芮娅也不例外。因为手中强大的式神太多，所以她感受到的世界排斥力量格外明显。
　　这就是命运的残忍。
　　就算黛芮娅已经与高天原的数位神明缔结契约，也不会影响这种命运——甚至，会加速。
　　然后时空漩涡出现，这条世界线上的世界意识当场捞走了黛芮娅。
　　……如果世界意识能够拟人化，那彼时的她就很像是：在珍宝市场里，具有鉴宝金手指而疯狂买进奇珍异宝的爽文主角。
　　——所以为了保护突然降临的黛芮娅平稳穿越时空，系统才会在穿越过程中自行抽卡，强开新手保护期。
　　这是一个玉藻前和八岐大蛇——以及所有式神们都无法反驳的理由。
　　他们当然不可能容忍黛芮娅接受那种排斥。因为他们很清楚，那会有多残酷。
　　就算侥幸不死，后半生也会充满痛苦与不幸。
　　……甚至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自作主张的世界意识，救了黛芮娅。
　　“……我只在这件事上做过隐瞒，后来我对您做出的解释，都是真的了。”
　　——因为非统很快就发现，无论是从智力、实力还是欧气上，自己都绝对他妈玩不过黛芮娅。
　　所以干脆躺倒跪滑听话了。
　　黛芮娅：“那你又是什么？”
　　她的声音停顿半秒，在系统回答之前就猜测，“也是世界意识的产物？”
　　“……对。”
　　世界意识——修仙文里的天道，平安京世界的高天原，科幻世界的蝴蝶效应，惊悚片里的恐怖游轮。
　　通过吸收各类顶尖智能ai的技术，生成了系统。
　　得到这个答案，八岐大蛇扬扬眉，虽然没有开口，但是表情中还是透露着一种“？就你？”的困惑。
　　系统：“……QAQ！”起码他捏建模的技术不错嘛！看看八岐大蛇被他捏得多好看！
　　看出八岐大蛇表情的寒意，黛芮娅也试图为系统加分，“其实他还是很有用的呀。”

　　“比如为了保护我，他在我穿越时空的时候，替我抽卡，开启了新手保护期呢。”
　　系统在欣慰的同时，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黛芮娅很快又继续说，“虽然他运气不太好，抽中了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