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芮娅经常会带着自己的式神们,穿梭于百鬼暗伏的深夜中,穿梭于周围潜藏着无数双眼睛的山林中,去寻觅那些在流言中可止小儿夜啼的可怕妖鬼。
危险和苦难不是折磨黛芮娅的负担,而是用以磨练锋芒的细石碎砂。
由于阴阳师带着一同外出的式神们名额有限,所以每次这个名额都会成为各个式神们暗自争抢的目标。
……毕竟能够和阴阳师近距离甚至还【单独】相处,这种难得而宝贵的机会,谁能舍得放弃呢?!
不过即便杰森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时间了,但黛芮娅从未带杰森外出参加过自己的实战中。
毕竟,杰森并不真的是黛芮娅的式神,没有这种义务;而在黛芮娅的心里,这个逐渐比自己还小的人类,是家里年龄资质都最小、最值得保护的珍贵品种。
不过这一次——是个例外。
在白藏主和般若因为‘谁应该跟着黛芮娅去寻觅新式神’这个问题也掐架的时候,原本正在跟着青行灯学习语言的杰森突然起身,走到了劝架中的黛芮娅身旁,“走吧。”
这是杰森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走出庭院。
这是一个好征兆,在很大程度上象征着他走出了死亡阴影,决定接纳新生,所以黛芮娅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他。
望着杰森和黛芮娅的背影,即将要靠嘴炮抢机会成功的般若:“……??”
什么鬼啊?!怎么就直接‘走吧’了啊?!
太过份了吧?!他就知道!他一早就看出来了!这个人类绝对会和他们抢小阴阳师的!!
呜!!
这次外出,是因为黛芮娅听闻到了有关【妖刀】的传说。
这柄妖刀,有着不逊于鬼切的名气与威力。
据那些经常在山林之中游荡散心的式神们说,妖刀近期经常在深山中出没,还在人类世界里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再这么下去的话,大概他们连烧山的心都要有了。
……为了避免出现【真超度】结局的出现,黛芮娅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决定追踪妖刀的下落。
整个任务的前半过程都非常顺利,对于黛芮娅来说,收服妖刀这样强悍的式神,其实也并不艰难。
但——在两人打算带着新式神离开的时候,却撞上了另一伙阴阳师们。
“阴阳师们的行事方式也有很大差异,”黛芮娅远远望着这群人的背影,对杰森解释道,“我之前就听说过这群人,他们——呵。”
黛芮娅皱着眉扯了扯嘴角,表情中充满了对这群人的抵触之情。
阴阳师本应该是‘行走阴阳,秉持公正,与鬼神通’的职业,但有些人,明显玷污了这一职业;别说有负于阴阳师一道,这些人他们甚至都不配为人。
事实果然如黛芮娅所说的那样——
这群人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妖刀】,他们和黛芮娅一样,也是得到消息后便匆匆赶来,试图收服这么一个实力强大的武器;而收服式神嘛,他们都觉得数量越多越好,所以非常果断地对整座山林都采取了……
大范围强力杀伤力的攻击方式。
以整座山林为攻击目标,放倒一个妖鬼就当场收服一个式神,太过弱小的妖鬼就直接杀死;不仅妖鬼会受到影响,整座山林的生物都会被这种攻击方式伤害;但这却也是他们惯常用的方法。
“在他们心里,成为式神是妖鬼们最好的结局,”黛芮娅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尾巴也无精打采地低低垂着,“他们还有更加丰富的方式来对付我们。”
比如以妖血催生武器,用妖灵锻造利器,而那些名声大、实力强的妖鬼们,他们的血肉皮骨剥下之后不仅象征着胜利的勋章,也全部都是至宝。
不然为什么会有古籍中记载【九尾狐,食者不惑】?
哈,当然是因为真的有过现实实验。
她之前在人类家族中见过的例子,还不够多吗。
就连小阴阳师本人都差点被塞进十二单衣里送给八岐大蛇做祭品。
杰森:“……”
他不止一次听其他妖提过小姑娘在幼年时的经历非常心酸。
但看黛芮娅本人却完全看不出来,女孩身上有种明媚的阳光味道,仿佛是所有阴暗负面形容词的绝缘体,很难相信在这又乖又软的外表之下存在这么一段往事。
杰森握着黛芮娅手腕的手慢慢向下滑去,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手背。
“走,”黛芮娅扯了扯杰森的衣摆,低声示意,“我们去追上他们。”
杰森在心里叹气,却也不能说出拒绝。
黛芮娅不放心杰森,甚至还将刚到手没多久的妖刀交给了杰森作为武器,两人从不同方向包围了这群准备屠山的人类们……
嗯……对,他们两个人包围了这群人类。
而且还是一边倒的包围,整场战斗只需要用两句话就能完全概括:“战斗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吗?”
宛如乱刀切瓜,又如同用鬼切片鱼。
以黛芮娅和杰森的实力,遇到这些人类之后更是完全的降维打击,毕竟这两个人不仅都经历过严苛的培训,也都是在战场生死间一下下狙出来的丰富经验——
不过当黛芮娅注意到,这群人类原本计划屠山时使用的式神之时,眼睛却立刻亮了起来。
他们所用的式神,是烟烟罗。
他们试图利用烟烟罗的烟雾,布出层层迷雾,蛊惑迷倒整座山林的所有妖鬼生灵,为自己所用。
而烟烟罗也正是黛芮娅一直想要收服、却总是没能收到任何消息的式神之一。
好样的!不错!已经是时候发挥阴阳师的挖墙脚天赋了!
不会撬的阴阳师不是好半妖!
我见即我得!
黛芮娅飞快地抓住杰森的手臂,来回摇了摇,兴奋的语气仿佛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我想要!”
黛芮娅眼睛亮亮许愿的样子又虔诚又乖巧,像是站在圣诞树前许愿得到一颗糖果的小朋友。
杰森:……好吧,就连说出来的话,也都和每个要糖小朋友会说的也差不多。
不过因为烟烟罗已经与这群人类中的一员缔结契约,要想撬走这类有归属的式神,总要比召唤新式神复杂些。
必须要有近距离接触,还要式神本人有强烈意愿。
黛芮娅对后者有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有把握说服烟烟罗,毕竟之前她都能靠嘴给八岐大蛇洗脑,而烟烟罗本身也绝不会愿意像现在这样伤害妖族同类;而至于前者——
黛芮娅决定步入烟烟罗设下的迷雾中。
毕竟这是最简单方便能够快速接近她的方法了。
杰森当然不会同意这么冒险的行为,但黛芮娅总有办法说服他。
“别担心。”黛芮娅回头看向杰森,眉眼弯弯地安慰对方,“我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事件,我很厉害的。而且烟烟罗是根据敌人的弱点来制作幻境困住对方;但我一点也不怕疼不怕黑——不可能会出事的。”
杰森:“……”
杰森第一次发现,原来语气中的骄傲,也能刺伤他人。
但他抿唇不语,没有再继续阻止黛芮娅。
即便是被黛芮娅提前高能预警过,但在黛芮娅被烟烟罗眩晕后的瞬间,杰森那颗本应该无法跳动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慌乱了起来。
因为时间流逝,他们两人之间的年龄差也越拉越大,杰森现在看起来……比黛芮娅还要矮不少,身材也比她瘦小,看上去真的像是黛芮娅弟弟级别的关系。
不过即便用着这样瘦小的身体,但杰森还是瞬间接住了黛芮娅,将陷入烟烟罗幻境的小狐狸揽在自己的腿上。
杰森半坐在树下,定定地看着黛芮娅,已经出鞘的妖刀却始终指着对面瘫倒一地的敌人们,没有移动过半分。
——那些曾经被小丑点燃过的战意与怒火,再次在血管里沸腾。
他想动手。
——如果女孩出现任何意外,他就会动手。
即便杰森只是扶着黛芮娅在树下半坐着,身体始终没有挪动过,也没说任何多余的话,甚至因为伪装而掩盖住了自己的长相与表情,却还是让周围那些被放倒一片的人们差点哭出声。
杰森的身形看起来很年幼,即便不露脸,但从体型推算起来他也不过只有十五六岁,放在人类世界里应该正处在又傻又冲动的年龄,但在这一刻,所有看着他的人,脑海中就只剩下了【恐惧】这一个想法。
……更何况,以大天狗为例子就能看得出来:以身高与体型来判断战斗力的方式,他妈的根本就行不通。
那种娇小珍贵而能打的实例,之前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不约而同的,这些人类的脑海中同时升起一个想法:救命啊!!
刚才他们从这两人的攻击中活下来的时候,还都忍不住暗中庆幸,虽然输了,但活下来就好;可现在,他们只想跪地求救:救命啊!!
还不如刚才直接被搞死呢!!看看这个眼神这个杀气,活着才会是一件艰苦的事情吧!!
救!命!啊!
来之前他们只以为这场任务全程最危险的困难会是【妖刀】,现在看来,妖刀能带来的危险,真他妈太温和而含蓄了。
这两个人才是最可怕的。
黛芮娅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烟烟罗是烟雾类型的妖怪,平常也会以女子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现身后不仅能够让敌人视线模糊,面前朦胧一片,也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可以挖掘出人心最深处的弱点并且施以幻境。
黛芮娅是自愿入局,自身实力也足够强劲,烟烟罗当然无法伤害得了她,但在朦胧烟雾的侵扰之下,小阴阳师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短暂幻觉。
……并不可怕的幻觉。
甚至称得上是温暖。
通过烟烟罗的力量,黛芮娅看到了埋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片段式记忆。
黛芮娅苏醒之后,对杰森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你养伤时,我为你那首摇篮曲,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了。”
黛芮娅的熟悉声音如同一只效果强力的杜冷丁或镇定剂,瞬间安抚住了杰森因为担忧而焦灼的情绪。
黛芮娅的半张脸都埋在杰森怀里,声音很沉,“那是我母亲曾经为我唱的。”
在与玉藻前重逢之后,大狐狸就经常慢悠悠地晃着尾巴,用毛茸茸的蓬松尾巴轻轻拍着黛芮娅的后背,力道与方式都很像婴孩在被母亲哄睡时会经历过的温柔拍打——
黛芮娅一直都以为,自己在玉藻前之前,从未经历过这种被长辈抱在怀中拍打的待遇。
毕竟别说哄睡了,她在家族里只要哭闹起来,家族其他人都会恨不得直接打晕她。
但烟烟罗却启发了她,
原来是有的。
在她母亲还未去世前,竭力撑到家族人找到她们的那三天里,原来她的母亲是那样态度温柔地逗弄娇哄她过。
这样遥远的记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本应该是无法记住的。
即便半妖的体质特殊,但也只是在朦胧之中记住了母亲曾经哼过的那首催眠曲的大致调子。
但烟烟罗的力量,却制造幻觉,在黛芮娅面前再现了婴孩时的那段回忆。
那时她的父亲已经为了保护她们而力竭,她的母亲撑到最后一刻,将她交给了闻讯而来的同族族人手中。
在那短暂的三天时间里,黛芮娅的母亲,那个因为爱上一只狐狸而备受同族诟病的坚毅女子,没有流哪怕一滴眼泪,只是温柔地、一遍遍地安抚着继承了她与所爱之人血脉的小姑娘。
这是黛芮娅与父母之间,为数不多的温馨回忆。
可这么多年来,她竟然都已经完全忘了。
听着黛芮娅断断续续的声音,杰森默默抚摸着女孩不断抖动的那双狐狸耳朵。
在提起‘父母’这个话题的时候,其实杰森也没有多少话题参与感。
……尤其是当讨论起生父和生母的时候。
他的生母希拉海伍德博士,为了保证自己的前程与名声不被毁掉,向小丑出卖了他。这直接导致了他被小丑虐杀而死。
……而杰森陶德在生命的最后,还试图保护他的生母,竭力为对方松绑,甚至还用身体为她挡住不断响动的炸点,为她的生命又争取到了额外的几分钟。
那是他生前,对父母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
杰森的动作停顿一瞬,逼着自己的思绪强行跳过那段回忆。
他捏了捏柔软洁白的狐狸耳朵,绒毛停留在指尖上,像一片不肯融化的雪。
杰森的手仍然停留在多年前的模样大小,并且不会再发生改变。
他捏着黛芮娅的耳朵,望着情绪低落的黛芮娅,慢悠悠地开口:“你不会要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