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是因为知道了才觉得麻烦,所以请求阿加雷斯帮忙解决一下的。”
说到这里,伊芙又多看了拜蒙一眼——可能是觉得他现在这副可怜兮兮,又一脸惊讶,下意识否认抵触拒绝的表情太好笑了,因此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伊芙笑着说:“虽然跟预期的结果有些差距,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差不多吧。”
她原本的打算就是让恶魔们自相残杀,尽可能地减弱逃离旧域时受到阻碍。至于这些恶魔们会不会因此而死……伊芙倒不是没有想过,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拜蒙:“……”
拜蒙那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慢慢的消失了,开始变得一如往常的平静、镇定。他用仅剩的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珠紧盯着伊芙,开口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很快,拜蒙的身体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就像一台破破烂烂的机器再一次吱嘎作响地运转起来,遍体鳞伤的银发恶魔不知道从哪里压榨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跟生命力,他原本难以自愈的伤口竟然新生出完整的肌肉组织,连被夏维尔砍掉的那只手也开始了再生。
但由于夏维尔的力量天然对恶魔有着克制作用,他的左手一旦再生出来又会立刻难以支撑,然后灰飞烟灭。
拜蒙保持着脸上平静的表情,但他的额角绽出一条条细小的青筋,失去光泽的瞳孔神经质地盯着伊芙,里面隐隐藏着疯狂。
“伊芙,”拜蒙念出了她的名字,声音非常温和,竭力对她表现出温柔,“你还想要什么呢?”
拜蒙缓慢地对她说:“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满足你。”
“到我身边来,就是现在。”拜蒙直直地看着她,表情平静地开口道:“我不想对你生气。”
伊芙:“……”
伊芙看了看拜蒙,又看了看夏维尔,言简意赅地说:“杀了他吧。”
夏维尔跟拜蒙立刻缠斗了起来。
前者的强大毋庸置疑,又拥有着绝对克制恶魔的力量,照理来说应该在战斗中稳居上风,然而拜蒙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智一样,完全摈弃了以往克制的风格,一心一意想让挡在自己面前的对手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此时此刻的拜蒙,沙耶克一时之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滋味。他对拜蒙没有多大的好感,更何况对方曾经还让他感受到了难堪,但这并不意味着沙耶克愿意看见拜蒙从那个毫无感情、清醒又理智的高阶恶魔,从高高在上的执政官沦落到——
“他看起来好像疯了一样。”伊芙抬起眼睛,目光自下而上地看向身旁的沙耶克,脸上轻松的表情就像是刻意与他分享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样。
沙耶克用看恶魔的眼神看着伊芙。
——沦落到被这个女人玩弄的地步。
伊芙轻轻地笑了起来,再一次问道:“觉得我可怕么?”
沙耶克一言不发。
在夏维尔把长剑插进拜蒙的胸膛的同时,伊芙重新回到法阵中央,再次割破了掌心,大量的鲜血涌入了地上的法阵中心。
光是被剑插入胸膛还不足以对拜蒙的行动造成一丝一毫的限制,对于恶魔而言,最致命的伤害永远来自于对心脏的伤害。
而伊芙则是拿出了拜蒙亲手交给她的心脏,当作了献给法阵的最后一个祭品。
“咳、咳咳咳咳咳咳——!!”
拜蒙猝不及防地弓起背部,他死死地摁住胸膛,发出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喉咙里涌了出来。他的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惊人地衰弱了下去,不过眨眼之间,他就已经丧失了站立或者动弹的力气,只能狼狈地倒在地上。
拜蒙倒在地上,抬起充满血丝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即将离他而去的伊芙,以及走到她身边的那个名为夏维尔的人类。
“人类是人类,恶魔是恶魔。”
伊芙垂下眼睛,俯视着他,声音冷淡地对他说:“我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这就是无情的人类女人,留给被她玩弄的、可怜的恶魔的最后一句话了。
在这之后,她就离开了。
第50章 自首 作者老PUA了
帝国,王都。
磅礴大雨中的王都显现出它死寂的一面,高大而腐朽的建筑物伫立在大雨中,恍如深海中的阴影。
伊芙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张开苍白而柔软的嘴唇,轻声说:“夏维尔,外面下雨了么?”
伊芙在漆黑之中没有听见自己想要的回应,她安安静静地等待了片刻,随后睁着一双失去了焦距的美丽眼睛,认真地朝某处方向望了过去,重复了一遍:“夏维尔?”
她犹如蝴蝶振翅般细微的声音顷刻间将她的骑士从巨大的疲惫中唤醒了过来,夏维尔回过神,下意识地回答道:“我在。”
“外面下雨了么?”
夏维尔立刻朝窗外一眼——那是整个屋子唯一的、狭小的窗户,通过它,可以知道外面的一举一动。夏维尔找到的暂时的藏身之处位于王都的东城,地处偏僻的东城被一条肮脏的污水河与其他区域隔开,里面生活着穷人、流浪汉、流氓、妓女以及一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是个掩人耳目、藏匿踪迹的好地方。
夏维尔回过头,说:“下雨了。”
“……怪不得,”伊芙呢喃道,“我觉得有点冷。”
夏维尔看了一眼屋子里燃着的、从不熄灭的火炉,沉默了下来。
他注意到伊芙今天的精神状况有些糟糕,大概是由于昨天咳嗽了一整夜的缘故,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脸色苍白,眼眶下有些许青黑。她瘦得可怕,下巴尖得厉害,甚至两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
“先喝药吧,”夏维尔低声说,“会好起来的。”
距离从旧域回到人世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而在这一个月内,伊芙的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她的体内就像住着一只贪婪的、恬不知耻的寄生虫,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起初她只是莫名其妙地晕厥、昏睡;然后难以食用人类的正常食物,每日的进食量不过是普通人的四分之一,就算勉强把食物吃进去也会立刻吐出来;紧接着她失去了味觉和嗅觉,再然后失去了双眼的视力;到最后她的身体变得极度的虚弱,甚至已经失去了单手拿起一只玻璃杯子的力气,双腿也难以行走。
身为帝国通缉犯的夏维尔在东躲西藏的情况下,带着伊芙几乎找遍了所有有名的医生,但结果却一无所获。
“这不是普通医师能解决的事情……你应该去找神官或者主教。”
夏维尔也当然清楚这一点。
她不是生病了,她只是正处于人类和恶魔之间,体内寄宿着强大而可怕的恶魔,但是她那属于人类的孱弱的身体正迈向崩坏的深渊。而她本人对此既不害怕也不恐惧,夏维尔相信,等到了那一天,伊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跳进那条深渊,绝不会回头看哪怕一眼。
真正感到害怕的人只有他自己。
夏维尔熬好了药汁,端着走到了床边。他轻手轻脚地将伊芙扶起来,让其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伊芙很轻,轻到夏维尔感觉到自己的怀中不过是拥入了一片羽毛,或者一片云朵。
夏维尔以半拥的姿势搂着她,然后将温热浓郁的药汁一勺一勺地喂入伊芙的口中,他动作娴熟而温柔,很难让人想象到这样一双惯用武器、擅长杀人也杀恶魔的手竟然会如此游刃有余地使用汤勺。
伊芙时不时地低下头,将递到唇边的药汁抿进嘴里。因为失去了嗅觉跟味觉,她完全感觉不到药汁的气味有多么苦涩,味道有多么难以下咽——事实上,她不认为喝这个东西会有什么用。
伴随着伊芙细微的动作,她那失去了光泽而显得有些干枯毛躁的头发时不时轻轻扫过夏维尔的下颌。
夏维尔垂下碧绿色的眼睛,他素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眼睛渐渐变得放松,就像离开了狼群的孤狼终于找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因此小心翼翼地趴了下来一样。
然而,很快,伊芙的身体就出现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她觉得胃里一阵反酸、抽搐,伊芙立刻扶着夏维尔结实的小臂,趴在床边干呕了起来。因为很少进食,她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只是喉咙一阵一阵的干涩。
夏维尔一言不发,沉默着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瘦弱的、能够摸到骨头的脊背。
到最后,跟往常一样,伊芙也没有将夏维尔辛辛苦苦熬好的药汁全部喝下去,身体的虚弱迫使她需要更多的休息。
伊芙侧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夏维尔清扫地面。做完清扫之后,夏维尔便端来了一盆温热的清水,沾湿干净的毛巾,然后仔仔细细地为伊芙擦拭双手。
他对待伊芙的双手就像是在对待珍贵的艺术品,动作轻柔,绝不会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正当夏维尔擦拭她的右手手腕时,伊芙忽然说:“夏维尔,我想死。”
不出意外,夏维尔的动作陷入了长久的停顿之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死地捏紧了毛巾,里面的水分被他粗鲁地挤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没睡醒么?还是脑子也坏了?”夏维尔皱着眉头,语气冰冷。
伊芙仔细想了想,轻声细语地继续说:“啊,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她温和地改正了自己的说法:“应该说,我已经准备好去死了。你应该很清楚的。”
夏维尔:“……”
夏维尔迅速地否认:“我不知道。”
“……其实我想说的是,”伊芙略有所感地低下头,看向对方轻轻握住她的那只手,说,“你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么多事情,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
伊芙温柔地对他说:“如果你想,你可以是自由的。”
夏维尔:“……”
夏维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伊芙那原本轻柔而悦耳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形成了难以言喻的鼓噪,让他的思绪一团乱麻,他英俊的脸上 显现出了罕见的、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迷茫表情。他下意识地望向伊芙的双眼,却在那双没有光泽、没有焦距的眼睛里难以找寻到自己的身影。
他想,他一定要在对方几乎决绝的态度面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以至于让她不要如此无情地对待自己、抛弃自己。
他认定了自己能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还很长——尽管这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当她失去嗅觉和味觉、失去双眼的视力、甚至自己无法独立行走的时候,他其实颇为阴暗地享受着伊芙对他的需要与依赖。
他一边觉得难以言喻的满足,一边又为自己感到可耻。
最后,在伊芙面前,他放弃了反抗,做出了任人宰割的姿态。他深深地埋下头,捧起伊芙的右手,将自己光洁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犹如祈求圣母的受难者一般。
“……不,我不想。”
夏维尔低声说:“我应该是你的。”
*
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夏维尔向帝都神殿自首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使全国上下沸腾,夏维尔是声名煊赫的天才骑士,却在受皇帝陛下加封最高荣誉的前夕杀害了近百名神殿的神官,甚至残忍地取其脏器,却又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神殿视其为头号大敌,将其宣判为信奉邪神的异端,皇帝陛下也下达了最高级别的通缉令,然而夏维尔的踪迹就像一粒投入大海的石子,根本无处寻觅。
深受信赖的神殿长时间的一无所获招引了愤怒群众的不满,在谴责的声音日益高涨的时候,帝国头号通缉犯夏维尔竟然向神殿自首了。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但是,为什么呢?
神殿公开的原因自然是堕落骑士夏维尔受到邪恶蛊惑,被邪神的力量所驱使,当他被新神感化、神志清醒后自然重返正途,主动向神殿自首,甘受一切应得的惩罚。
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一个足以令人满意的答复。
然而背后真正的原因……
只有亲自跟夏维尔达成交易的圣子亚萨一清二楚。
亚萨行走在帝国东城的大道上。
然而在这个最为穷苦、堕落、放纵、不知节制的地方,再宽敞的大道也只不过是肮脏的小径,亚萨全身上下都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穿着最为朴素干净整洁的白色长袍,衣领、袖口跟衣摆都用金丝绣着圣洁的符文,从头到脚纤尘不染。
神殿对圣子严苛的教义使他出门在外行走时不得裸露皮肤,因此他身着严严实实的长袍,头戴兜帽,脸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