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悠下意识伸出手去。
指尖触到日记本时,她感觉自己的动作似乎很不礼貌,而且也不合规矩。
奇怪的是这位严厉的老者竟然没有任何异议,反倒很配合地把绿皮日记本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惊奇地抬起眼睛看他,只见中将很努力地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
只不过他的长相和职业病,让他看起来就像老虎在微笑。
云悠悠:“……”
奇怪,离开星河花园那天,这位审查长并未表现出这么友善的态度啊。
不过此刻她没有精力深究其中发生过什么样的变化,她握紧手中的日记本,向白侠中将提出了自己的请求:“长官,我想见一见殿下。”
虽然她迫切想要翻开日记本看一看,但她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
再有二三十秒,她就会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杀戮疯子。
她的眼神让老者眸色微沉。
中将唇畔的法令纹变得更加深邃,思忖两秒之后,他抬起通讯器:“殿下,云小姐求见。”
云悠悠像是溺水者抓住稻草一样,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通讯器。
她需要闻泽或者情感阻断剂。
她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不想这样糟糕地死去。她想看哥哥的日记,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身上的冷汗带走了更多的体温。
她的意识就快要彻底沦陷。
“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侠中将似乎把通讯器挪得离她近了一点。
她发出虚弱的声音:“殿下,让我见见您。”
几秒钟之后,对面传来闻泽淡漠的回复:“你要的日记已经给你了。”
“我想见您一面。”她坚持说。
声音又轻又软,顺着通讯器,传到那个曾经充满她的生活气息的客厅中。
漫长的沉默之后,闻泽终于再次开口:“进来吧。”
语速比平时稍快。
中将默默把身体侧开,让出通道。
云悠悠深吸一口气,用尽全部力气奔向别墅。
闻泽能够看到她的身影。
他知道她几乎一眼都没看林思明的日记,而是迫不及待地找他。
就因为发现林思明死了吗?
真是凉薄现实得令他刮目相看。
“利已者吗?”他轻轻一哂,“谁还能比君主更加深谙利己主义那一套。”
他当然会拒绝她的回心转意。
只不过……
在女孩软软地跌过来时,出于风度和习惯,他还是伸出手去,搀住了她。
*
云悠悠的额头栽在了闻泽胸口。
熟悉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他的大手抓住她的肩臂,隔着制服也能够感觉到他的温度和力量。
“这么着急……”他的教养让他抿上薄唇,收回了“投怀送抱”这四个字。
云悠悠的身体迅速转暖。
听力尚未彻底恢复,闻泽的声音就像隔着一层水膜,显得异常温和。
淡淡的嘲讽意味被彻底抹除。
她感激地抬起眼睛:“谢谢您,殿下。”
闻泽:“……”
他居高临下瞥着她,视线触到那张苍白凋零的、此刻正在一点点恢复血色的小脸,还有那双乌黑明亮的湿漉漉的眸子,心底忽然就感觉到一阵无力。
“想说什么。”他淡声道,“我很忙。”
“嗯嗯,我明白。”她喘着气,虚弱地问,“殿下,我的情感阻断剂在您这里吗?能否把它们还给我?那样我就不需要打扰殿下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情感阻断剂,在她心里似乎处于同样的地位。
这个念头古怪并且不可思议。
“东西不在这里。”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略带一点迟疑地抬起手,环住她瘦弱柔软的背,将她的身躯揽进怀里。
她轻微地颤了一下,很顺从地伏在他的身前,脸颊触着他结实的胸膛,像吸入药物一样,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汲取他身上的气息。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正在被她当作工具来使用。
“……”
在工具人闻泽的帮助下,云悠悠的身体恢复得非常迅速。
四肢回暖,眼前的景象也不再晃来晃去。
她倚着闻泽,翻开了手中的日记本,随口问他:“殿下看过了吗?”
他淡声提醒:“做好心理准备,他喜欢的人,你似乎并不喜欢。”
语气微哂,像在笑她,也像在笑他自己。
云悠悠怔了下,视线落向第一个日期。
1326年。
林思明16岁时,喜欢上了一个比他低一级的学妹——林瑶。
这本日记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专门为她写的。
字里行间处处能够看出他的自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耀眼的她,只能默默为她守候。
他瞒着父母把自己的营养早餐偷偷送到她的座位上,攒着零用钱给她买昂贵的带钻发箍,特意重学一遍低年级的课程,把所有知识点整理成笔记悄悄送给她……
云悠悠飞快地翻页。
日记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性情流露。
可是这些文字反馈给她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林思明”。
日记持续到1328年。
最后一篇是这样写的——
“如果明天入学试故意考砸的话,就可以复学一年陪她一起考进大学,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和她一个班级,说不定能做她的同桌!这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想法啊!”
“可是这样一来,爸爸妈妈肯定会非常生气,说不定还要抽我一顿——嗯,为了爱情,这是值得的!爸爸妈妈,将来你们就会知道,一次考试失利,给你们换回来一个多么优秀的儿媳妇!”
“哦,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如果我今晚悄悄把星空车的能源耗空,明天因为迟到被取消考试资格的话,爸妈就不会怪我了!对,这样的话,他们还会对我非常内疚!我告诉他们我要去林瑶那个班级复学,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全力支持我!对,就这么干!”
就在写下这篇日记的第二天,他的父母死于车祸,他自己重伤毁容。
是因为……他对星空车做的手脚吗?
往后翻,都是空白页。
云悠悠茫然地抬头看了看闻泽,视线仿佛穿透他,探询地看向另外一个人。
她没察觉到他的眸色暗沉了许多。
她低下头,继续一页一页往后翻。
“喜欢他?喜欢他什么?”闻泽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他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解和自嘲。
第61章 “你不是苔藓,而是最美……
云悠悠很机械地翻动着手中的书页。
一页、一页, 都是空白。
“喜欢他什么?”两根修长如竹的手指压住了纸张。
云悠悠翻了一下,没翻动。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殿下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问话, 语气带着明显的隐忍和克制。
如果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不让她继续往后翻了。
她盯着空白的书页, 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彻底平复下来。
“殿下,这个人,不像哥哥。”她说, “哥哥不是这样的。哥哥非常自信,非常强大,就像殿下一样。”
闻泽的胸腔闷闷一震, 伴随着好听的低笑声,一道温热的气流落在她的发顶。
她的指尖轻轻在纸张上蹭来蹭去, 试图将它从他的手指下面拨走。
他微微用力,无声与她对峙。
“不要自欺欺人了。”他冷酷地勾起唇角,“林思明已死。想想你自己的将来吧, 你打算找谁来替代他?打算又叫谁哥哥?随便找一个男人吗, 或者,想回到我的身边。”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脸上的假笑消失殆尽,眸光暗得像深渊, 一字一顿,声线低沉。
她手指一动,翻页成功。
“我不会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殿下。”她低着头,声音很轻,“于我而言, 只有您是不一样的。”
她无法解释自己身上的异常,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眼中的哥哥竟和闻泽殿下长得一模一样。
她没有抬头看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句大实话在他的黑眸中激起了怎样的巨浪。
她一页一页继续往后翻。
闻泽没有再出手阻止,而是放空了视线,定定看着她那只纤细的手——半天翻不到尽头的空白页,就像这份早该了断却一直在毫无意义持续的情愫。
“唰、唰、唰。”
她没注意到闻泽什么时候松开了她,一点一点和她拉开了距离。
军靴一步一步踏着半腐蚀的地板,走向那扇透进少许阳光的木门。他要径自离开,不会再受她蛊惑,如果她想要破镜重圆,那么她就必须拿出足够持久的、足以打动他的诚意,并且,他未必就会接受。
“啊!”她小小的低呼声打断了他的步调。
接近末尾的某一页,有字。
闻泽回身,微微眯了下眸。
不久之前,他曾翻了几下空白页,然后随便地草草翻掠过后半部分空白纸张,直接查看末页,当时并没有发现这行隐藏的字迹——只有像她这样,一页一页耐心地把它全部翻完,才有可能找到它。
很隽秀的字迹,从那些略显稚嫩的笔迹中脱胎而成,又带着自己独特的风骨。
他这样写——“你不是苔藓,而是最美丽的小星星。回到最初,哥哥把奇迹送给你做礼物。”
没头没尾一行字,却让闻泽的心脏莫名一沉。
他瞳仁收缩,望向她。
只见女孩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那行字,眼眶迅速发红,蕴起两汪晶亮的珠泉。
“哥哥……这才是哥哥……”她喃喃自语。
闻泽唇角微动,正要开口说话,光脑叮地一响,弹出新消息。
——林思明死亡报告。
闻泽目光复杂地盯了她一下,然后打开了这份新出炉的文件。
“……嗯?”简单扫过一眼,他立刻眯起了眼睛。
他放缓了声线,一字一顿地说:“林思明死于药物。谁帮他入殓?”
云悠悠心头一震,抬起头,隔着朦胧的泪雾望向闻泽的脸。
是啊,那个时候绿林已经沦陷于虫潮之中,谁埋藏了林思明,又是谁为他书写了墓碑?
她非常清晰地意识到,当她的大脑独立思索关于哥哥的事情时,念头总是会自己滑走,无法深想那些明显不对劲的地方。
这种感觉,就好像人在梦中时,偶尔会生起“这不合逻辑——我是不是在做梦”的疑惑,但在下一秒,思绪总是轻易被梦境牵走。
而闻泽提起这些事情时,她就可以很正常地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往下想。
她知道,哥哥曾帮助地下实验室中的两个人封锁了电梯,然后返回别墅。当时绿林已经遍地是虫子,一个人死后,怎么可能正常下葬?
念头刚一动,就听到闻泽沉稳好听的声音继续响起:“死亡时间,1328年冬。”
云悠悠怔怔掰着手指计算了一会儿。
她出事的时候是15岁,1333年。林思明死于1328年。
一个死了五年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巷道里,救下她?
幽……幽灵?不对,“林思明”一直活着,有太多太多的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这个死去的林思明,不是哥哥!
她的脑袋里炸起了一个又一个惊雷,整个人晕晕乎乎,感觉站立不稳。
那……哥哥又是谁?!
“啪嗒。”
手腕一阵冰寒。
她迷茫地低头看去,只见闻泽手中握着一只银白的镣铐,扣住了她的细手腕。
她望向闻泽。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把另一边镣铐抓在手中,微微用力,将她拽到他的身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严肃,就像一位最公正的审判官。
“林思明死亡之后,有人顶替他的身份,在绿林生活了整整八年,直到绿林沦陷。这个人,便是杀害林思明的最大嫌疑人——需要如此处心积虑隐藏身份,必是亡命之徒。”
闻泽唇角微勾。
“云悠悠,你是他的同谋吗?”
他牵起她另一只手。
动作温柔,就像他用最绅士的动作扶她离开星空车,带着她走向金顶餐厅时那样。
她尚未回过神,只怔忡地看着他把她的两边手腕放到了一起,准备铐上。
他的面容清冷俊美,周身散发出禁欲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