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詹尼的声音非常平静:“听到那些话之后,他不会再喜欢你了,只会成为你的敌人——你愿意为他身败名裂?”
林瑶痛苦地摇头。
“放轻松。”韩詹尼告诉她,“我来做,你不必有任何负担。按下这个按键的,是男人,不是你。你看,很简单的。非常简单,比你想象中简单一万倍。”
撒旦的声音,诱哄着羔羊踏入地狱。
话音犹在,他用一根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击了黑色的骷髅按键,三下。启动这个危险的程序,需要经过两次反复确认。
深蓝液体直接无创注入覃飞沿的皮层。
休眠舱中,他的身体像濒死的鱼类一样,直挺挺地挣了几下,睁开眼睛。
“意志比我想象中顽强,”韩詹尼惊讶地挑了挑眉,“居然还没睡着么。”
林瑶满脸都是汗,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宝贝,没有回头路了。”韩詹尼望向她,“放心,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一下,只能绝望地等待肌体衰竭而死。现在,振作起来,拿出你平日撒谎的演技,告诉大家,你的好弟弟在帮你修理休眠舱的时候手滑误触了黑骷髅按键——按下按键的是男人,不是你,告诉你的心,让它确定这一点。你看,这件事中,你完全没有责任。”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休眠舱,拿起覃飞沿的手指在舱内的黑骷髅按键上留下两个半指印,然后从他身边捡走了一个正处于录制状态的光脑。
“啧啧,看到没有,你的好弟弟!”韩詹尼无法操控覃飞沿的光脑,只把它扔给林瑶,“亲爱的宝贝,别怪我心狠——你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他你的房间密码呢?否则他也不会出事。”
“不,不是。”林瑶辩解,“我只是习惯把所有的密码设置成一样,没有刻意告诉他。”
“好的,我相信。”韩詹尼微笑,“现在你已经冷静下来了是不是?来,把注意力交给我,听我说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覃小少爷的事情将带来很大的混乱,在混乱之中,如果有人误触发射按键,把一支诱虫剂发射到实验楼下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么?”
林瑶反复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听进了韩詹尼的话。
她慢慢眯起眼睛:“你是说,当云悠悠进入地下之后,往里面扔诱虫剂,让她和林思明一起被虫潮撕成碎片?不错,云悠悠不会关心小飞的事情,那个疯子,一定会主动请命下去救人。”
韩詹尼点头:“不过这件事情得由你来做,因为我要负责帮你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能做到么?轻轻按一下按键,很简单的。”
他关切地看着她,就像导师亲身示范一遍实验过程之后,鼓励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林瑶咬牙,点头:“能!”
韩詹尼上前轻吻她的额头:“我会把林思明和云悠悠的关系通过一个可靠的人告诉太子殿下。奖励你的勇敢。”
林瑶垂下头,眼睛里闪烁着凶狠与窃喜的光。
*
云悠悠听到覃飞沿出事的消息时,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这个傻子爬进林瑶的休眠舱,并且误触了致命的按键?
她急急赶往医疗舱,刚到门口就听到了林瑶肝肠寸断的哭声,林瑶在不停地责怪自己,后悔不该同意小飞帮她设置休眠舱。
医师遗憾地表示:“幽暗深海无药可解,他太不小心了!”
幽暗深海四个字,就像一道惊雷劈在了云悠悠头顶。
她急忙拨开挡在面前的人,挤到了最里面。
覃飞沿醒着,他可以缓缓眨动眼睛。那双平时神采飞扬、傲意凌然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悲伤和绝望。
看见云悠悠,他很努力地睁了睁眼,仿佛有什么很急的话要对她说。
遗憾的是,他一丝一毫也动弹不了。
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云悠悠完完全全能够理解覃飞沿的感受。
她没有着急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额头和眼皮上,拍了拍,又抚了抚。
她记得很清楚,中了这种麻痹药之后,最难受的地方就是额心和眼窝,这两个地方非常非常寒冷,就像冰针不停地扎。
当时曾有一滴温热的血溅在她的额头上,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恶心,而是拼命汲取它的温度。
手贴上去之后,她果然感觉到覃飞沿放松了一些,瞳仁微微扩大。
安抚了病友之后,云悠悠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告诉周围的人:“幽暗深海可以救!”
“不可能。”医师难过地说,“这种麻痹剂自问世以来,都是作为绝境中的安乐方式来使用的。肌体和器官会无可逆转地衰竭。”
“可以!”云悠悠说,“我见过成功案例!”
她感觉到两个人的目光“咻”一下落到她的身上。
她下意识地望去,只见林瑶睁大眼睛盯着她,见她回望,立刻悻悻移开视线。另外一道目光来自韩詹尼的方向,当云悠悠看过去时,他的表情恰到好处,不信居多,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云悠悠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这件事似乎与韩詹尼没有关系。第二个是,如果他是装的,那么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她吸了吸气,没去解释更多,只是对医师说:“既然你们认为覃飞沿死定了,那为什么不把死马当成活马医呢?我需要的三种药剂都只是普通的药物——马丁兰抗病毒溶液、星螅胆连素、黄花蜜与珀冻合成液。”
她抿抿唇,回忆着哥哥当初说过的话。
他救她的时候,没添上最后那个黄花蜜珀冻合成液。后来他无数次表示后悔,他说要是加上那个的话,她的身体状况不会变得那么糟糕,并且它会好喝很多——他还重新配制了一份解毒液,让她看那晶莹明亮的色泽。
不过云悠悠那时并不觉得遗憾,因为她的身体实在太差,他才决定长期收留她。
“嗯?”韩詹尼挑了挑眉,不经意地提起,“这三种药物,似乎都是林德公司的发明。哦,如今已经更名为圣玛琳公司了。”
云悠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目光灼灼,望着医师:“请您把药物给我!”
医师望向舰长。
舰长叹息着,点了点头:“给她吧,我来负责。”
云悠悠拿到了三份药液。
她借来一只大玻璃瓶,学着哥哥当初的样子,把它们一点一点倒进去,配成适宜的颜色和浓度。
哥哥一直坚信一个原则——科学的尽头是美学。
就连配制药液也是一样的,她的双手轻轻摇晃,渐渐感受到了哥哥口中的那种美。
直觉就像精灵的指引,带着她,一点一滴重现过往。
当一份略带金色的剔透溶液出现在玻璃瓶中时,云悠悠无需确认,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让他喝下。”
她想起哥哥扶她坐起来,喂她喝下解药的情景。
她倚靠着他的身躯,到现在仍能记起他的温度。她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对哥哥并没有任何低俗的欲-望。最最过分的念头,只是获救的那一瞬间,想要抚触一下、轻吻一下他的脸颊。
再后来,她并不会渴望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是单纯地喜欢待在他的身边。
在云悠悠愣怔时,覃飞沿已服完了药,直直躺回治疗舱。
他闭上了眼睛,面容安详。
医师吓得一个激灵:“毒、毒死了?这也太灵了吧。”
云悠悠:“……”
监测仪显示,覃飞沿的身体开始解冻。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流逝。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小少爷会这么一直睡下去的时候,只听治疗舱猛地一震,覃飞沿像具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弹起了上半截身躯。
他怒目圆睁,一声大吼:“云悠悠你死定了!你才没通过机甲考核,你全家都没!”
视线一转,他凶狠且绵软地薅住云悠悠的制服领子,把她攥到他的身边。
“哎——放开她,快放开她!”
小少爷手臂乱挥,身边的仪器嘭嘭咣咣掉了一地。
现场一片混乱,人仰马翻。
云悠悠晕头转向,正懵着,忽然听到小少爷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在她耳朵旁边说:“富贵险中求,老子要把光脑搞回来!”
云悠悠:“……”
说实话,她根本信不过覃飞沿装失忆的演技。
第51章 “林瑶学术造假?!”……
云悠悠忧心忡忡地望向演技浮夸的“失忆患者”。
覃飞沿这是把韩詹尼和林瑶当傻子吗?不, 傻子也不会相信啊!
她叹了口气,想要劝他别扑腾了。
目光落到覃飞沿身上,一怔——她发现他攥在她制服上的双手微微有一点发颤, 而他此刻的眼神,她完全可以读懂。
看着他, 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在她愣神时,覃小少爷继续卖力地演戏, 把她往他身边拽:“小爷今天绝不会放过你!”
他用肢体语言向她示意,让她配合他。
她忽然明悟。
这出拙劣至极漏洞百出的戏,并不是演给韩詹尼和林瑶看的。
——是演给她看的。
覃飞沿只是想要掩饰心里庞大而强烈的恐惧, 以及……亲近眼前这个带他离开黑暗地狱的“神祇”。
这种感受,她全然了解。
覃飞沿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家伙。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此刻很害怕, 也不愿意让云悠悠发现他想要离她近一点,于是用“装失忆骗林瑶”为借口,来揪她的领子。
云悠悠:“……”
原来姓覃的没把别人当傻子, 而是把她当傻子。
心好累。
不过覃飞沿也明确告诉了她一个信息——他出事不是意外, 证据在他的光脑里面。
现在空口无凭,指控别人是凶手毫无意义,只会陷入无尽的扯皮。这艘战舰上位阶最高的人是韩詹尼,别人无法“主持公道”, 除非证据确凿。
覃飞沿演技再拙劣也没有关系,现在的情况就是双方共同撑起一个巨大的虚假泡沫,然后在泡沫之中交锋对抗。
云悠悠想了想,抬起手来,安抚地拍拍覃飞沿的脑袋,把自己的手掌护在他的耳朵上方——她很清楚这位病友现在需要什么样的安慰。
虽然那个时候哥哥把她当成一名囚犯, 但他的风度教养,让他待她温柔。
在她的帮助下,覃飞沿迅速放松下来,懒洋洋地眯起眼睛,舒适得不想动弹。
“刚救活,傻一点正常。”她一本正经地说,“睡几觉就好了。”
覃飞沿:“……”
身后传来轻笑。
云悠悠脊背微微发寒,绷着脸回过头,看见韩詹尼正注视着她,目光欣赏。
“我就知道,云小姐是位能人。”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自己的手背。
这句话,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对她说过。
云悠悠盯住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镜片的关系,韩詹尼的眼神没有一丝心虚。
他继续笑道:“覃飞沿小朋友,以后不能再这么粗心大意了,要不是我向段少校申请,请来了云小姐随行的话,你可就要出大问题了。回头,覃上将得好好感谢我和云小姐才行。”
哪怕云悠悠带着先入为主的有色眼镜去观察韩詹尼,也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任何破绽。
覃飞沿更是被他的无耻惊呆了,张着嘴巴好几秒说不出话来。
何等有恃无恐!看来他的光脑已经惨遭灭口了。
念头刚一动,韩詹尼就像是懂得读心术一样,偏头看向神色复杂的林瑶。
“林瑶博士,你不是帮覃飞沿小朋友收着他的光脑吗?快给他,让他向家人报个平安。”
一听这话,覃飞沿差点儿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哈!惺惺作态!谁能猜不到我的光脑已经被林瑶不小心弄丢到外太空去了!’
看透一切的覃小少爷挑起一边眉毛,望向林瑶。
没想到,林瑶竟然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一台光脑。
她的表情有些紧张,不像韩詹尼那么自然,但动作却还算流畅,就像在心里悄悄排练过一样。
覃飞沿心中惊疑,接过光脑,不禁又是一怔:“我的?”
居然没有什么夭蛾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韩詹尼笑得好看极了:“云小姐说得没有错,覃小朋友刚吃了药,是有点傻。”
覃飞沿:“……”
瞳仁微缩,低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