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听到这话,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她,双眸中暗金流转,漂亮得仿佛装下了这茫茫天地间所有的雪光。
“可是后来,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听说他要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去,所以他一个人跑到野外躲了起来。”半夏想到那位伙伴悲惨的身世,声音低落起来,“是我把他拉回来的,我还答应过以后去看他呢。可惜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也不知道这些年那个孩子过得好不好。”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他的名字也叫小莲。”半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开始给你取名字的时候,大概就是因为潜意识里想起了他。”
一只如雪莹白的男性手臂伸过来,拉上了窗帘。
半边脸颊覆着黑色鳞片的男人俯下身来吻住了窗边的半夏。
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莲香,雪白的肌肤像糖糕一样甜美,颤抖不已的尾巴令人垂涎。
以至于半夏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
“谢谢你,从前到现在。”在最快乐的时候,那个哑着的声音叹息似地说出这句话,“谢谢你找到我,带我回家,陪在我的身边。”
意乱情迷中的半夏根本没听清他说得内容,只顾着顺着话头调戏手中的人,“嗯,那你想要怎么报答我?”
那位从来都很羞涩的学长,这一次却很配合地说着情话。
“身外之物,都不值些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以此身相许了。”
半夏没听明白凌冬“以身相许”的真正含义,以为他指得是眼下此时以身相许,高兴得肆意妄为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晨,睡到日上三竿时醒来,半夏却发现凌冬早已经起来。
特意地穿了一身格外正式的衬衫和西服,头发用发蜡仔细做了造型,刷了皮鞋,打了领带。
打理得整个人丰神俊朗,端庄笔挺。
半夏看得都呆住了,“这是要去干什么?”
“今天,不是要去见你家的长辈吗?”凌冬的眼波浮动,“原来你没有带我一起去的意思吗?”
“不,当然有。”半夏握住他的手,“我当然想带你去给我妈妈,奶奶和舅舅他们看一眼。可是你昨天变成了小莲,我还以为你不想去。”
“昨天那么晚的时候,这里的人又比较爱说闲话。所以我……”凌冬这样说,“今天是白天,正式去拜访长辈,才比较合礼数。”
原来他是顾虑这个,知道妈妈一个人带大我,被人议论了很久。生怕我也被人议论吗?
奇怪,学长怎么知道我们村里的人爱说闲话。半夏不解地想到,或许所有的村子都差不多吧。
半夏的奶奶看见半夏带着凌冬一道进门,一时间是又惊又喜。
惊得是孙女一声不吭,突然带了男朋友回来。
喜得是这个男孩子礼数周全,容貌俊美。身份学识才能无一不好,简直挑不出毛病来。
顿时把年迈的老太太给忙坏了,一会摸着半夏的脸看她瘦了还是胖了,一会拉着凌冬的手问东问西。还激动地合着双手在半夏母亲的牌位前念叨,“闺女啊,你快看看,咱们小夏带了人回来看你了。”
半夏的舅舅、舅妈也跟着忙得团团转,直到午饭时间,张罗出一大桌好菜,招呼凌冬和半夏入座。连带着把住在附近的七大姑八大姨,半家各路亲戚都给招惹来了。
半夏捂额,眼睁睁看着一家子亲戚,稀罕地围观凌冬。
“哎呀,这大城市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长的多俊啊。”
“人家是上过电视的明星好不好,我家小磊学钢琴的,经常把凌冬凌冬挂在嘴边。万万想不到他能落在我们家。”
“啧啧,小夏的眼光可真是好。命也好。”
“谁说不是呢,当初坚持要学小提琴,如今真被她咬牙过来了。”
倒是凌冬在这个时候十分稳地住。端端正正坐在桌旁,维持着得体礼貌的笑容,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考察问询、始终不慌也不乱,得体大方,温和有礼。
半夏奇怪地在桌子底下摸过去,捏了捏凌冬的手,发现他握着一手心的冷汗呢。
期间,半夏舅妈悄悄把她拉到屋子里,很有些为难地把凌冬带来的礼物给半夏看。
给舅舅是四条软中,舅妈的是一条质地上乘的珍珠项链,给奶奶的是一条赤金的手串。
倒是很符合本地女婿上门拜访惯用的礼仪。
“就是太贵重了点,小冬这是直接来提亲的意思吗?”半夏的舅妈看到了礼物心里美滋滋的,又有些发愁该不该收。
“既然是他的一点心意,您就收着吧。”
半夏的舅妈是一名普通的农村妇女,性格计较又刻薄。但是半夏觉得,她本来对自己就没有责任,在母亲去世自己还年幼的那段时间,自己却多多少少有得到过她的帮助。
虽然不多,但半夏记得她的那一点好处,忘记了她曾经的薄待。
只是感慨凌冬出手之大方,明明不久之前,亲眼看过赤莲的账户上还没有太多的钱。
什么时候就挣了这么多钱,还悄悄准备了这么多的礼物。
又觉得相比起凌冬来家里的精心准备,自己去他家的时候,是不是太随便了点?半夏看着那些金光闪闪的礼物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过于粗心了。
回去的路上,半夏踢着脚边的石子,边走边说,“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礼物啊。我奶奶和舅舅都被你吓了一跳。以为你直接要开口提亲了呢。”
凌冬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含着笑。
“等你能穿我送的第三条裙子的时候,我就来这里提亲。”
他的身后是压在枝头的皑皑白雪,肩头披着冬日暖阳的金晖,嘴里说着最动人的情话,好像是童话中走出来的一位王子。
半夏被眼前的人晃花了眼,呆呆道:“什,什么第三条裙子。”
艳如朝阳,碎碎金辉的裙子。
红裙金线,是婚礼的时候才会穿的喜裙。
半夏咬住了嘴唇,感觉自己心中的琴弦不知被谁的手指拨动,在胸腔中快乐地吟唱了起来。
凌冬停下脚步的位置,在半夏家的隔壁,是一间爬满苔痕枯藤,院门紧闭的老宅。
半夏从断损的围墙缺口看进去,只看见满院荒芜的枯树。
院子里的那栋小屋斑驳落漆,门窗紧锁。
当年,穆爷爷唯一的女儿女婿意外去世,他悲戚过度,没多久就跟着离开了人世。
这个院子从那时起就被锁了起来。
从前每个暑假都会来的那个小莲,这些年也从未回来过。
“这是穆爷爷的家,他我小提琴的启蒙恩师。我小时候几乎天天在他的院子里玩呢。”半夏转过头对凌冬说,准备干坏事的时候,眼眸亮晶晶的,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我想溜进去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爬进去?”
阳光下那人笑面如花,一如童年时爬在墙头,笑着冲他招手的那个女孩。
凌冬双眸中说不清道不尽的千言万语,终究化为嘴边的一抹笑。
跟在半夏的身后,一起爬墙进了那间尘封已久的破败庭院。
“几年没有人住,荒凉成这个样子了。”半夏在荒芜的庭院中穿行。
老师当年种在院里的那些花草,多年无人照顾,天生地养的,肆意伸长起来。
如今,冬季里落光了树叶的黑色枝条交错着,几乎封闭的小小庭院的大半天空。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封闭在时光中的城堡。
“那里,以前搭着个葡萄架。我小时候就经常从那里爬过来。”半夏指着墙角的某个位置,扭头和身后的凌冬说话。
才发现凌冬没有站在自己身后。
庭院中,房屋门上那把大锁不知道怎么被打开了。
凌冬从屋内伸出双手,推开了那扇封闭多年的窗户。
“小莲,你怎么跑进去的?”半夏惊讶道。
那布满尘土的屋子里还摆着那架质地精良的钢琴,琴上罩着的绒布堆满厚厚的积灰。
凌冬缓缓抚过琴的边缘,伸手揭开那块厚重的琴布,在窗边的钢琴前坐下。
打开琴盖,白皙的手指触上多年不曾鸣响的键盘,按下了一个音。
咚——
阳光照进封闭的屋子,无数细微的飞尘在阳光中上下舞动。那一声琴声,仿佛穿过了经年的岁月,透过时光传来。
琴凳上的凌冬,伸手弹起了一首钢琴曲。
曲调欢快愉悦,稚气纯真,悠悠从沉睡中的记忆中响起。
是童年时越过山林的清风,开满池塘的幽莲,是那漫山遍野的夏草,飘落枝头的冬雪。
半夏愣愣站在窗前,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迷梦,视线透过迷迷蒙蒙的阳光,发觉坐在钢琴前演奏的不再是成年的凌冬,变成了自己稚气而年幼的童年伙伴——小莲。
原来小莲真的就是小莲。
半夏至此恍然大悟。
也对啊,当初,在那个雷雨寒夜,他第一次来到窗外,就清清楚楚地喊了自己的名字。明明是那样熟悉的声音。
怎么一直都没有想到呢。
尘封多年的钢琴,再现在阳光中。
许久不曾鸣响的琴,经历岁月的磋磨,本该失了音准,跑了腔调。
可他偏偏依旧动人,守着最初爱着音乐的那颗心,如莲不染,赤子纯真。
琴声悠然,透出窗外。
似烟火绽放夜空,五彩斑斓,渲染人间。
2021年,6月3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