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肩:“可不是,这顿饭还没完呢。”
一行人吃完晚饭,又转场去了附近的一家露天酒吧小酌。姜蝶看着手中的酒杯,又忍不住想起狡兔酒吧里那对被她死皮赖脸硬买下来的杯子。她的那一只,搬家的时候就扔了。
至于蒋阎的那一只,在台风天已经摔裂。
她望着杯子出神,不知不觉喝了非常多。
邵千河忽然俯身到她耳边:“你不会又要像上次那样喝得不省人事吧?我干脆起名给你叫小酒桶算了。每次见你几乎都有在喝酒。”
姜蝶被他一惊,喉咙呛到酒,剧烈地咳嗽出声。
邵千河连忙给她递纸巾,两人的手在慌乱间交叠在一起,她很迟钝地没什么反应,倒是邵千河眉头一挑。
她接过纸巾,说了句谢谢。
“我看你已经有点醉了。”邵千河对着另外正聊得火热的两人道,“要不今儿到此结束?我们送你们回去。”
林茉染促狭道:“哎哟,我俩还没喝尽兴呢,你先送她回去吧。”
姜蝶兀自起身:“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回的。”
邵千河二话不说拉起姜蝶的手:“别和我犟。”径直拉着她离开了酒吧。
姜蝶的手飞速从他手心抽离,解释道。
“我真的没醉。”
她知道自己只身在外,有意识地没让自己喝多。
“那就行。我最不喜欢失恋买醉的,伤心又伤肾。”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壶。”
没想到,她分手的消息传得连邵千河都耳闻。还是说,她的状态根本就是一目了然到不做他想?
“我是老人言,在教你这个小孩儿。不听你会后悔。”
“行,那你和我讲讲,你和你的第一任初恋分手后,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邵千河眼神闪烁,半晌道:“我忘了,太早了。”
“有多早?”
“那得追溯到高中……”他轻描淡写,“六年前,太远了。”
她胡乱地笑:“我要举报老师你早恋。”
“嚯,那你把我女朋友赶跑,你得再重新赔我一个。”
两人互相开着玩笑,坐地铁回到姜蝶的公寓楼下。
深夜静谧的街道,不知哪户人家在放着轻音乐,开头是长笛,曲调优美柔婉。
这在四处都会有浪漫发生的巴黎,并不奇怪。
听了两秒,邵千河笃定:“是《Somewhere in Time》。”
“这是什么歌?”
“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的主题曲。”
“这你都听得出来。”
他不避讳道:“陪某一任女友看过。”
这句话不由得又让姜蝶掉入记忆陷阱。
是不是男生都会被女友逼着看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经典爱情老电影呢?那么若干年后,蒋阎会在听到某首配乐的前两秒,就精准地和身边的谁念出说,那是《罗马假日》吗?
奇怪,他记不记得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何必再想这些念头。
决心忘记已经是自己最大的仁慈。
姜蝶摇了摇昏沉的大脑,循声望向声源,原来是自家露台隔壁的那台黑胶唱片机。这时,一直紧锁的玻璃门打开了,半边白纱窗在夜风里鼓胀,吹落时,身姿修长的青年连同脚边的蝴蝶兰一起出现。
姜蝶怔在原地,同他对望。
她还以为是自己想到他,突然产生的醉酒错觉。但那个身影一直没散,她才知道,他真的来了。
蒋阎撑在栏杆上,那个俯身的姿态让她瞬间穿越回阴湿的鸳鸯楼,他当时也抱着一株蝴蝶兰,脖子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却柔声说,来向我的蝴蝶赔罪。
姜蝶眼眶微红,借着仰头的姿势,将泪意生生逼回去。
眼泪风干,神情变冷。
邵千河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楼上楼下,心里一片明镜。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牵住姜蝶的手。
在察觉到她只是愣住,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之后,他慢慢收拢,十指紧扣。
楼上的视线立刻凝聚在这两只手上。
那双曾经拥抱时攀附在他背上的手,此时被别人紧握。
邵千河笑意吟吟地对着露台的方向放肆地大喊了一句。
“嘿兄弟,这次轮不着你说麻烦了!”
第51章 我可以手把手教你
白纱窗一晃,蒋阎的身形消失于玻璃门后。
姜蝶想,蒋阎一定忍受不了当下的这一切。
他会追到她的隔壁,已经属实让她感到意外。但他毕竟是高傲的人,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取其辱。
尤其是,亲眼目睹她和别的男生亲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邵千河将手伸过来时,她心念一动,没有拒绝。
只要能让蒋阎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怎么样的猛药都可以。
邵千河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你手心出了好多汗。”
姜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要抽回手,却被邵千河扣得更紧。
他努努嘴,示意她看向公寓大门。
蒋阎正从里侧推门而出,衬衫还有跑动着下楼后的褶皱。
姜蝶心头一紧,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他们面前。
她以为他会不可置信地追问,或者是别的气急败坏的反应。
然而他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垂在身侧的指尖提了提,压住了想伸手的欲望。
“染头发了。”
他在这个令自己无比难堪的时刻,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
“好看。”他说。
姜蝶刚刚逼下去的泪意在这一瞬间又争先恐后地想往外涌,她猛地提腹做了个深呼吸,面无表情道:“不光染了,还剪了。”
“所以,再也用不到你送给我的黑色发绳。”
他在沉默过后,慢慢道。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送新的别的。”
姜蝶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提了一个袋子。
“今天是你生日。”他把袋子递过来,“姜蝶,生日快乐。”
姜蝶看都没看袋子里是什么,晃了晃手,对着邵千河道:“我们上去吧。”
邵千河点头,和蒋阎擦肩而过时说了一句:“我劝你一句,最好的前任就是死人。不论男女,纠缠的最烦人。”
两人状似潇洒地相偕上楼,一进门,姜蝶就立刻松开他的手,猫到露台的窗帘后向下望。
蒋阎依旧提着袋子站在那里。
“他还不肯走吗?”邵千河抱臂站在门口,问,“需不需要我再下去帮你一把。”
姜蝶心烦意乱地收回视线,沉默很久,说:“不用下去,你就呆在这里吧。等到他走了再走。我不信这样他还不死心。”
“我还真是十足的工具人啊……”他微叹气,“行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谢了,我一定会请你吃饭的。”
“不过你们怎么会闹得这么难看……”他颇有兴趣地定睛在姜蝶身上,“照这么来看,甩掉他的人是你了。”
姜蝶默认。
“你确定不后悔吗?说实话,我觉得男生很难这样放下自尊去挽回一个人,至少我做不到。”他微哂,“平常多高冷一人啊,现在这样谈恋爱的姿态也太难看了。”
她一语双关:“就是因为发现谈起恋爱来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所以就分手了。”
“那你这个小酒桶还挺狠心。”邵千河啧声,“如果他一直不走呢?我要呆一整个晚上吗?”
“我的卧室可以给你睡。”
“可是我只在一种情况下在女生房里过夜。”他轻笑,“那就是我要泡她的时候。”
*
那一晚,邵千河最终没有走。
因为蒋阎一直等在楼下,像是必须亲眼看到邵千河下来。
所以邵千河只能被姜蝶摁在房间里,过了两点他实在困得不行,干脆就直接躺下睡觉。
当然,他没有真的像口嗨那样做什么逾矩的行为,也没有睡她的卧室,而是窝在那张根本容纳不了他身高的沙发上。
姜蝶也在他躺下后,回到了床上挺尸。
她强迫自己不要在意楼下的人,但是一整晚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成功地失眠一整晚。
天方大亮,她睁着乌青的眼圈鬼魅般地下了床,飘到客厅,邵千河还在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
她蹲在露台门后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纱窗一角。
视野里,原本蒋阎站着的位置终于空了。徒留街灯边一地烟头。
残留的烟灰,烧得她的心空落落的。
而他未能送出手的袋子,放在了她的公寓门前。
姜蝶拿着准备下楼倒的垃圾和这个袋子,准备一齐扔掉。
她本来打算看都不看一眼,但拜法国扔垃圾必须要分门回收所赐,她必须得打开看里面到底什么,不能瞎扔。
姜蝶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打开看时还是指尖发抖。
袋子里面所谓的礼物非常朴素,是一件毛衣。
之所以说它朴素,是因为它没有任何logo,不是什么奢侈大牌,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小众品牌。是一件完完全全,亲手织的毛衣。
颜色是她喜欢的蓝色,毛衣纹理工整,没有一丝出错,可以看出织的人一定是有强迫症。比打惯了毛线活的姜雪梅织给她的都要精细。
袋子里还有一张小卡片,这回不再是机打的,而是蒋阎熟悉的字迹。
“巴黎快入冬了,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
相比当初的To The Butterfly And Only,这一次的内容可以说是相当普通的一句话,一点都不漂亮也不令人心动。
但姜蝶却蹲在垃圾桶边嚎啕大哭。
她无法不回想起曾经和蒋阎打视频的时候,聊到她的过往时,她无意间对他提到过,姜雪梅打给她的毛衣都是带着影子的,她其实并不喜欢穿。
他听进去了,并寄过来一条只织给她,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毛衣。
她的小半生,内心最深处,其实一直都在渴望这样的情感。
也许是因为没有父母的关系,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毫无保留地被人深爱是怎样的感觉。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罩子,只有她头顶空空。
能有人真的看到她,而不是掺杂其他情绪,完完全全只是看到她这个人而喜欢她。是她最最盼望的事情。
可是你明明不是啊,蒋阎。
她最恨他的,并不是因为他当初的背叛,致使自己跌入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早在那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决定把机会让他给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未来会很艰难的准备。但与一份纯粹的情感相比,她觉得值得。
然而回报她的是最残忍的冷漠。
但那也不是最痛的点,毕竟经过了十多年漫长的缓冲,那点恨意最多只是一场余震。
如果他们之间以别的方式重逢,最好的方式就是擦肩而过,说不定她还会客客气气问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应该挺好吧。
可是,他们却成为了最亲近的两个人。
她最不能接受的地方就在于,她确实在这段不该亲近的关系里,明明确确地,看到了一点名为爱的东西。
但是,它绝无可能是她最祈盼的那种爱。
姜蝶站起身,擦干眼泪,将毛衣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旧衣回收点。
*
那之后的两天,姜蝶和林茉染陪邵千河和他的同学到处逛巴黎,他们的下一站出发去意大利,他们就此分别。
但意外的苗头是,短短两天,林茉染就和邵千河的那个朋友擦出了火花。
虽然也算是异国恋,但法国和英国之间的来往也算方便,大部分时候,那个男生会坐欧铁过来看她。
林茉染后来不舍得老是他单方面过来看她,决定悄无声息地过去,给他一个惊喜。
但她又不想一个人去,便求着姜蝶陪着她一起,姜蝶想了想也答应了。毕竟只在巴黎一年的时间,如果不趁机走一走欧洲就太可惜了。
只是林茉染实在重色轻友,到了伦敦后就完全忘记了姜蝶,和男友如胶似漆到一起。姜蝶也不想做电灯泡,干脆自己玩。
邵千河知道后很快联系了她,表明要带她玩。
姜蝶刚想回不麻烦,他就补了一句:“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这次怎么着也应该补上了吧。”
鉴于伦敦根本找不到符合他心意的美食,邵千河最后直接提议,带她去超市,直接在公寓里做饭。
姜蝶想到这样还可以省钱,当然求之不得。而且她对自己的手艺也有了信心,熟能生巧,在巴黎的这些天,她也逐渐能变着花样做中餐了。
生活逼着她不断地往前跑,她早不是当初那个连白粥都会煮坏的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