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候还不理解自卑是什么感受,身体本能地往阴影里瑟缩了半格。
等两人进了超市,她看向蹲在旁边的另一个男孩,两人眼神一交流,迅速跟了上去。
他们习惯了这样的分工,其中一人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另一人就趁机下手。
这一次负责吸引注意力的人是她。
她迈开小短腿绕着跑了一大圈,从尾随的位置变成迎面向母女俩跑去,自然而然地因为刹车不及,撞上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两人都摔倒在地,场面骚乱,她龇牙咧嘴中不忘记确认另一位同伴有没有行动。
女人慌张地把她的孩子扶起来,而她故作惊慌地从地上爬起,忙不迭道歉:“对不起,我在找我妈妈,跑得着急了,真的对不起。”
以往她都会面临狂风骤雨一般的责骂,或者是不耐烦地挥手让她滚,但这一次,她接收到的是一双柔嫩的手。
抚上她头顶的,无比温柔的手。
“没关系的。有没有哪儿撞痛了?”
她垂下头的眼眶噼里啪啦地突然泛酸,吓了自己一跳。
这点程度地摔倒算什么痛,她每隔几天可能都要摔一次,比起那帮男人的打骂,这已经是最小程度的伤口。
最危险的一次,是他们为了惩罚她背不出,瞄准了一辆车,还觉得可以碰瓷大赚一笔。要真的碰死了,也无所谓。
于是在车子急速开过来时,一把将她推到车前,一边说,这回车标看清楚了吧?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
她偷了那么多东西,那帮人说如果被警察叔叔知道,你会被关进牢里一辈子。所以这天底下除了我们身边,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那么死后的世界呢,会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当时的她无法验证这一点,因为她没死成。
车子在最后关头堪堪停下,惯性仍将她蹭伤。他们借此讹了那车主一大笔,却不屑分出一点钱用来治疗她。
但那个时候,她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所以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只是最无足轻重的摔倒,被陌生的女人轻柔地问了一句,自己居然会无法自抑地泪如雨下。
女人也吓了一大跳,有些无措,最后从包里拿出了一颗雪丽糍,放进她脏兮兮的口袋。
“吃颗糖,不哭了啊。”
她抽噎着抠紧手心,泪眼迷蒙中看着口袋里的塑料糖纸。
上面画着软软的,像包子一样的棉花糖,切开半面,流出粉红色的夹心。
就好像把她的心脏也跟着劈开,流出温热的血液。
她忽然抬起头,指着正顺着拉开的包伸进去手的同伴,大声地说:“他在偷东西!”
同伴呆住,没想到她居然会背叛。
“你疯了吗!”他大喊一句,转头就跑,边跑边扭头怨毒地说,“她也是小偷,我们是一伙的!”
她想,她这么做是同归于尽。
她完全可以收下那颗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再回到超市门口蹲着,运气好再干一笔。这样晚上回去那帮人高兴的话,也许会赏她吃饱一点。
但永远不会再有人来给她一颗糖,问她疼吗。
她吃过痛,吃过苦,但从来没有吃过甜。
为了这一点甜,她愿意颠覆自己无处容身的世界。
她不再害怕了。
而也是她鼓起勇气置之自己死地的这一天,她终于有机会获得新生。
*
姜蝶看了眼包里的雪丽糍,它虽然对自己有很独特的意义,但在外人看来,却是难与造价高昂的巧克力相提并论。
她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饶以蓝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如果知道饶以蓝也选择了反套路,那她一定会选个不那么相形见绌的。
不远处,蒋阎没有伸手接巧克力,只说:“谢谢。”
饶以蓝脸上的笑容僵住:“你不收下吗?”
“我不爱吃甜食。”蒋阎越过她头也不回地说,“送给喜欢它的人更物尽其用。”
姜蝶脸色一白,突然庆幸自己晚了一步。要不现在尴尬的就是她了。
她赶紧调出备忘录,补充道:9.【!】衣架不爱吃甜食。
饶以蓝捏着巧克力的手一紧,愤愤地跑向自己的车,啪地开合车门驱车离开,以一种非常赌气的姿势离场。
姜蝶见蒋阎也即将拉开车门,不管三七是二十一先从角落里走出来。
蒋阎似早有所觉,居然头都没回一下,长腿一迈跨进了车。
“……!”
靠,比刚刚对饶以蓝那副模样还要冷淡。
姜蝶硬着头皮敲了敲他的车窗,他慢慢把窗户放了下来,无言地瞥向她。
“hi,晚上好。我知道你没糖。”姜蝶此时不便再送糖,灵机一动换了种方式,“没糖的人要接受捣乱,这是万圣节的规矩,你是学生会长,不能带头破坏规则吧?”
他却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糖?”
姜蝶微怔:“你刚才在教学楼下……什么都没掏出来啊。”
蒋阎干脆道:“伸手。”
“……?”
她伸出双手,手腕上还扎着一根黑色皮筋。
蒋阎的视线定格在这根不起眼的皮筋上。
昏暗的车库,他握着什么东西伸过来,悬于她的手心上方。
忽而松手,食指不经意勾了一下她的手心。那触感如过电一般,激起了一种似是而非的熟悉。
下一刻,姜蝶的手中多出了一颗塑料包装的糖果。
封面上熟悉的,像包子一样雪白的棉花糖,切开一半,露出粉红色的流心。
第21章 一列台风席卷了一只蝴蝶……
蒋阎递过来的糖果,居然是她最爱的草莓味雪丽糍。
很难描述姜蝶在手心里看到它时的震惊。
他应该不会知道自己最爱这个而故意准备,那只有可能……是他也喜欢。
这种冥冥之中意想不到的玄妙令姜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最重要的是,这颗糖果没有给别人,只给了她。
姜蝶的人生中,极少受过这样的偏爱。
虽然她并不清楚蒋阎为什么会突然给出这颗糖。也许他打发了一圈人,只剩下她,这是给坚持到最后的人的奖励。又或者是她挑的时机太好,周围没有别人,他觉得给她一颗也无妨。
那还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呢?比如……
姜蝶踩在路上的小猫跟轻盈地真变成猫爪,脚下粗糙的水泥路铺成一条通往丘比特之门的红毯。而她狂奔而去,准备迎接直穿心脏的圣箭。
刚和文飞白看完万圣节电影的卢婧雯刷着朋友圈,就发现姜蝶更新了一张照片。
图上,她的手拿着一粒糖,对着月亮,旁边贴了小恶魔的贴纸。
配文:今晚讨到了一颗好甜的糖~happy Halloween!
她点赞评论:“呵,大白兔没有姓名吗?!”
姜蝶秒回:“无可比性。”
“嚯哟,老实交代是不是从哪个野男人身上要到的!”
“秘密[调皮]”
*
卢婧雯自然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她被那个语焉不详的朋友圈吊足了胃口。
作为八卦爱好者,自然对姜蝶好一通威逼利诱。
“你请我这顿饭,我就告诉你。”
最终姜蝶招架不住,退后了一步。
她自然不是馋这一顿饭,只是需要一个顺势和卢靖雯讨论的契机。
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对蒋阎的反应完全琢磨不透,明明她觉得自己已经被蒋阎讨厌了,可是人会把唯一的糖发给讨厌的人吗?甚至他连饶以蓝都没有给。
她想不通,太需要借助另外的视角来揣测蒋阎的态度。
卢婧雯随口道:“请请请,赶紧的,快说!”
“你保证不能说出去。”
卢婧雯两眼一瞪:“好家伙,不会是我们教授之类的吧?!”
“我谢谢你。”
“客气。”
姜蝶见她把手中的奶茶喝下肚,才开口:“那颗糖是蒋阎给我的。”
“咳、咳。”
……卢靖雯还是硬生生被这个答案呛到了。
“really??”她满脸你别跟我开玩笑,“别提早过愚人节,说正经的呢。你说谁我都信,但唯独蒋阎……”
“不仅给糖的是他,论坛里说的也是真的。确实有只猫在他房间。”姜蝶喝了口水,慢吞吞道,“因为那只猫其实就是我。”
“……”
“我真没跟你开玩笑。”
“……”
卢婧雯沉默半晌,对姜蝶伸出拇指:“牛逼啊你,阿基米德一个支点撬起地球,你一颗糖撬走了一个月亮。我万万没想到高人竟在我身边……”
“打住打住,你误会了!”姜蝶这才发现自己讲得过于简单,听上去就显得暧昧,于是又把来龙去脉仔细复述了一遍。
卢婧雯终于听明白了:“所以其实是你想勾搭蒋阎,但还没勾搭上,正在勾搭的进程中。”
姜蝶乖巧点头。
“虽然我很高兴你从失恋里这么快走出来了。但你这坠入爱河的对象……”卢婧雯忽然不着调地哼了一句《暧昧》,“从来未热恋已失恋~”
姜蝶不服气:“可是你不觉得蒋阎的行为,有点矛盾吗?就让我感觉,好像……我在他心里其实和别人都不一样。”
“那确实不一样。换做一般的男人,我肯定会说他对你有意思。”
“蒋阎不算男人吗?”
“他算男神,不能用常理去判断他。如果他真那么容易拿下,怎么还会是大家口中不可摘的传奇呢。”
姜蝶小脸一垮。
卢靖雯见状赶紧着补:“但这点不一样对于蒋阎来说也很难能可贵了。”
姜蝶又精神一振。
“其实这都不是重点。”卢靖雯一打响指,“管他现在有没有心动,我们干就完事了。双十一之前赶紧脱单!我帮你!”
“双十一啊……”姜蝶扯了下嘴角,“真是个讨厌的日子。”
“风水轮流转,让你往年秀恩爱。”
“我只是讨厌这个数字。”她眼带嘲讽,“一个11就够讨厌了,还有两个。”
*
姜蝶没把卢靖雯说的帮忙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她直接甩了一个盐南音乐节的链接过来。
Lulu:[链接]
Lulu:票你得自己买啊,我的飞白已经帮我买了。
这个音乐节是政府为了拉动盐南岛的旅游开发特别鼓励举行的,因此请了大大小小国内外的乐队,才举办了三届人气就很火爆。
而荒凉的盐南岛也多亏了这个音乐节,从“死火山”变成一座“活火山”,热闹尽数在这两天爆发。音乐节从白天开到晚上,重量级都放在压轴,届时码头都歇船了,只能住下来。岛上的那些别墅旅馆就是为此纷纷建起来的。
只是姜蝶音乐白痴,对音乐节也压根不感兴趣。
小福蝶:我买这个干啥?
Lulu:你猜谁还买了这个票?
小福蝶:……蒋阎?
Lulu:bingo,飞白当时也想买但抢不到了,在班级群里哭,结果你男神推了一个自用黄牛给他[笑哭]
Lulu:因为黄牛花太多钱了……岛上住宿还巨贵,飞白之前就问你男神能不能借别墅空房住一住。当时他说ok。
Lulu:我昨晚又让他再去问了一嘴,你懂我意思了吧[挑眉]
Lulu:[截图].jpg
小福蝶:!!!我现在就去买!把那个黄牛也推给我!
卢靖雯发过来的截图,正是文飞白和蒋阎的私聊——
阿飞飞飞:爸爸!有个不情之请!
阿飞飞飞:我女朋友一个姐们也挺想来音乐节的,她同班同学,你看方便和我们住一起吗,不然女孩子一个人住外面也挺不安全的。
隔了一个晚上,蒋阎回了个好。
*
音乐节开场的这天是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末。
大家各自前往,约好开场前半小时在盐南海岸景区门口集合。
姜蝶一上岛就感到心旷神怡,也许是知道这次要见到的人和上次截然不同,又或许是今日是个晴天,终于能看见澄蓝的海水,阳光透亮,将沙子照成金矿。
以往清冷的小路上走满了青年男女,背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帐篷。
原先他们带着帐篷是方便直接过夜。但后来音乐节规范,到了点就结束清场,只是带帐篷的习惯依然保留,蹦累了就在沙滩上支起来,躲进里面休息,还可以防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