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
盛瑜摸了摸下巴:“大致便是如此了,盛家的商铺其实背后都挂着旁人的名字,这样也不会太过打眼。”
池萤缓缓点了点头,盛瑜所言果然和她预想中差不多,虽说盛家最大的一面旗帜看似倒下,留在京中担任一官半职的子弟,也大多如盛璞盛楸这般只是六七品的小官,但几乎在所有重要部门的边缘职位,都有盛家的子弟的踪迹,虽然有些已经不姓盛,但也都与盛家有些姻亲关系,抑或是受过盛家的恩惠。
而盛家在经商的一些亲属,也早就打通了各个关节,无论水路还是陆路,从南至北从东至西的商路都早已建立,各个郡县主城也都有他们家的铺面,只是隐去了盛家的存在,从来没有摆在明面上罢了。
就连盛清涓留下的嫁妆铺子,虽说在萧夫人手中转了几手成了现银,但其中关键的铺面良田其实也是被盛家暗中压价买走,依然还在盛家自己的手上。
盛家就像编织起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几乎没人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但这个家族的影响力却早已辐射到了朝野内外,说是翻手为云也不为过。
就像最有钱的家族企业从来不会上市披露财报,闷声发大财嘛,这个道理池萤还是懂的。
“多谢表弟,我省得了,只是还要再麻烦表弟一件事,我想见一见盛家如今在京中的主事人。”
盛瑜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庞终于有些松动,他略带疑惑道:“表姐,这位主事人说来也有些蹊跷,他并非我盛家人,却赢得了伯父和爹爹的信任,力排众议将京中事务尽数交给了他,不过好在他确实是个能人,这些年来倒也让大家对他心服口服。”
池萤也多了几分好奇,“哦?那倒真是个奇人了。”
她和盛瑜约定好,两日后月中休沐时,便由他带着自己去见这位主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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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你这长袍加身,还真像我们家嫡亲的兄弟。”盛瑜带着池萤穿行在街市中,二人身形相仿,面容也有几分相似,在外人眼中也确实是一对兄弟出游。
池萤摇着折扇,笑道:“哎,你还别说,小楸儿第一眼还真把我认成我哥哥了。”
盛瑜却叹了口气,“哎,说来昇表兄这一走便是三年,也不知去了何处,他若是在家里受了委屈,像你这般来寻我们倒也好了,可他也是个脾气拧的,比姨母还倔呢。”
“哥哥自小便有主意,即便硬留也是留不住的。”池萤也无奈摇了摇头。
盛瑜见她面色不对,也自知失言,忙移开话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牌楼,“哎!到了,就是这里。”
池萤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却见那牌楼上书着“如意坊”三个字,坊内人流如织,明显比坊外的街市还要热闹不少。
这如意坊的名号她也听说过,其中奢靡的酒楼客栈遍地,到了晚间尤其热闹,说白了就是一个吃喝玩乐大型综合体,当然真正盈利的主业却只有一个,便是赌坊。
她挑眉问道:“表弟,咱们家还做这个生意呢?”
盛瑜坦然回道:“自然,生意不分贵贱嘛。”
“说得也是。”池萤笑着点点头,顺着人流和盛瑜一道进了这如意坊。
盛瑜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在坊市中穿行,七拐八拐地进了条冷清的小巷后,寻到了一处院门。盛瑜抬手在那院门上十分有韵律地轻敲了几下,片刻后便有一小厮前来应门。
“三爷,您来了?”
那小厮转头看到池萤微微一愣,随即笑问道:“不知这位爷是?”
盛瑜解释道:“这位也是家兄,近日才从外地回来的。”
“哦,原来如此。”那小厮也没多问什么,便将他们二人迎进了门。
“三爷许久没来了,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吩咐?”
“今日大掌柜可在坊内?”
“在的,三爷稍候。”
那小厮将二人带至了后院内的一处客厅内,便垂首退下。
池萤好奇道:“那位大掌柜便是盛家的主事吗?”
盛瑜点点头:“正是,不过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倒算咱们运气好,还真给碰着了。”
半晌后,那小厮再度归来,对着盛瑜拱了拱手,“三爷,大掌柜请您和这位小姐去正厅。”
池萤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心道这位大掌柜还真是神通广大,连面都还没见着呢,就已经看穿她的伪装了?
二人跟着小厮又在回廊中绕了几绕,接着便被引至一处影壁前,那小厮到此便止步不前,盛瑜似是见怪不怪也没多说什么,同他点了点头,便抬步领着池萤绕过那道影壁。
那影壁后便是一处宽阔的庭院,院中正房的房门大敞,二人齐齐跨过房门,却见厅内主位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那人眼帘微垂,听见二人的脚步声也并未抬眼,只淡淡问了句:“三爷来了?”
虽说这人和他年龄相仿,但盛瑜见着他却十分恭敬地拱了拱手,倒像是面对一位长辈一般。
“大掌柜,我今日前来,是想要向您引荐一人。”
池萤见到这人却心神大振,这熟悉的眉眼,这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模样,除了宴之还有谁。
宴之闻言,这才将眼皮微微掀起,看向池萤的目光却宛如一潭死水,不带半分波动。
只听他沉声道:“嗯,我知道,这位是萧二小姐吧。”
面对着他不带半分温度的审视,池萤的心一沉,不对,他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
第132章 王爷的白月光06 盛家不养闲人
池萤心中虽仍感疑惑,面色却很快冷静下来,对着眼前的男子拱了拱手,“大掌柜好眼力。”
“二位何必如此拘谨,说来三爷你还是我的东家,坐吧。”大掌柜微微抬手,指向一旁的座椅。
池萤面上不动声色,同他点点头后便坐下,平静道:“大掌柜,在下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求的。”
“萧二小姐但说无妨。”大掌柜对他淡然一笑,但那笑意却并不及眼底,没什么温度。
池萤也不知他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得暂时将他当成一个同宴之长相相似的陌生人。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语调还算平稳:“大掌柜,我曾听表弟说过,家母当年的嫁妆铺子看似被那袁氏转手变卖,但其实还是被盛家暗中压价买下。”
大掌柜面色微动,“嗯?萧二小姐是想将令堂的嫁妆赎回去?”
池萤点点头:“大掌柜通透,我便也不同您虚与委蛇了,确实如此。”
那大掌柜却轻笑出声,“萧小姐,我是个生意人,没有读书人那般清高的胸襟,铺子买回来自然也是为了赚钱的,虽说令堂确实是盛家人,可是——您却不是啊。”
池萤不为所动,淡然回道:“大掌柜这话说的便有失偏颇了,我好歹与盛家还有些血脉亲缘,您才真真不是盛家人呢。”
大掌柜听了这话也并未气恼,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也是,听萧小姐这话的意思,是当真想成为盛家的一份子了?”
“没错,”池萤神色坦然,“我母亲十月怀胎方才生下了我,论起血脉之亲,说来盛家比萧家还要亲上不少,我又为何不能是盛家人。”
大掌柜盯着她看了片刻,轻啧了声,摇摇头道:“啧,萧小姐还真是个奇女子,不过盛家也不是善堂,若是全靠亲缘裙带相互接济,再大的家业也会坐吃山空啊。”
池萤对他这态度倒也并不意外,神色自若地回道:“大掌柜需要我做什么?”
大掌柜并未立刻回话,眼帘微垂,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节奏缓慢的“笃笃”声,半晌后突然抬眼道:“萧二小姐,盛家不养闲人,你若是当真想得到盛家的庇护,那至少要让大家看见,你究竟能为盛家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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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从如意坊离开后,盛瑜见池萤面色微沉,忙劝解道:“表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这大掌柜说话确实有点儿不中听,但其实也没什么恶意,要是他太好说话了,也镇不住下面的人。”
池萤这才回神,转头冲他笑笑,“我知道,既然舅舅和外公愿意相信他,他就一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盛瑜稍松了口气,“表姐,其实你也没必要非要得到他的认可,我爹虽然不在京里,但你就算直接住回老宅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池萤佯嗔道:“什么意思,你这是瞧不起我的本事了?”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啊!”盛瑜忙摆手求饶,复又凑近了几分,低声问道,“说真的,表姐,你是当真想认回盛家当祖宗吗?”
池萤挑眉反问:“你也觉得我是在说笑呢?”
盛瑜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你可能是当真了,此事确实有些离经叛道,虽说过去确实有女子将子女带回娘家抚养的先例,但大都是因为女子丧夫或和离,姑母当年仙逝之时,可还是萧家人呢,你若是执意如此,虽说我们没什么意见,但别的阻碍可不会小。”
池萤笑而不语,片刻后突然问道:“表弟,你是和舅舅还是舅母更亲些?”
“嗯?”盛瑜微微一愣,“父亲对我们兄弟几个皆十分严厉,应当……还是母亲吧。”
池萤点点头:“嗯,世间子女,也大都是和母亲更亲些,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父亲的家是自己家,母亲的家却只能是外家呢?”
盛瑜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半晌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是规矩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错,”池萤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指头,“若当真追溯自上古女娲补天之时,那可是在家从母的,不然为何上古几大姓氏之中,皆有个女字呢。”
盛瑜瘪着嘴不赞同道:“表姐,你这就是强词夺理了,谁都知道女娲补天只是个传说,哪有用传说当史册的呢。”
“哎,不管是不是传说,反正道理总之是相通的,”池萤也不指望一时半刻便能说服他,话锋突的一转道,“先不提这个了,你在京中可有相熟的书局?”
“书局?”盛瑜思忖了片刻,复点点头道,“有啊有啊,表姐你要买书啊?”
“嗯……算是吧。”池萤随意含混过去。
“那就去贯珍书局吧,也是咱们家的产业,你去报我的名字就成。”
*
池萤回到萧府后,并未直接回到自己居住的客院中,而是径直前往了萧萤过去的居所展青园。
萧萤的母亲盛清涓喜静,这展青园原本也是她的住所。园子坐落在萧府西边的一个角落里,和萧父所居的主院很是有些距离,故而袁翠嫁进萧府后,也看不上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待到萧萤离家出事后,展青园便就这么荒废了下来。
池萤展立在青园的院门前,只见门口一片杂草丛生,院墙里的藤萝都蔓延到了院外,举目所见便是一片荒芜之景,看来之前萧夫人之前说的要差人修缮打扫,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池萤拨开长到腰边的杂草,轻推开院门,这园子虽略显狭小,却别有一番精巧意趣,许久未有人踏足,反而倒生出几分野趣来。
房内的桌椅床榻上落灰不少,但见这情形,好歹说明没人来这儿翻找过什么,池萤便也稍稍安下心来。
她在多宝阁后摸了摸,踮着脚尖终于摸到了一个小书箱。池萤将那书箱取下,又将箱面上的灰轻轻拂去,打开箱盖,便见其中堆着厚厚的一沓泛黄的云母笺,笺上均用娟秀的小楷书着或长或短的诗句。
这其中有几篇出自盛清涓之手,但大多数都是萧萤当年留下的手书。
萧萤幼年丧母,在家中又颇不受待见,好在母亲留下了不少的藏书,她当年大多数时光都是自己窝在这个小院子中,整日和藏书相处,读至兴味处,或见着了母亲在书上的题注,便就手写下自己的感悟,这些年倒是攒下了不少诗句。
后来年岁稍长了些,她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便是扮上男装去诗社中与人斗诗。
池萤将那些纸笺略略扫了一遍,从中挑选出二十来首,细致收拢至一处,又将那些剩余的诗稿再度收好,便出了展青园。
萧萤当年不善与人争,也不愿与人争,可既然她有这等才华,便不应该就这样寂寂无名地埋没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中。
半个月后,京中偶有一人在贯珍书局中得了一本诗集孤本,那诗集作者署名为不知山人,具体的姓名也不可考。可诗集中的诗句却和时下流行的繁花似锦之风迥然不同,语句瑰美冷峭,别有一番出世高人的意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