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早逝,父亲沉溺酒色,极少过问我的事情。是姑父和姑母待我如亲子,是你待我如兄长,便是林老夫人疼我也胜过老太太。虽非一姓之人,我心中却早就视你们为亲人。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并非我不将表兄当自己人。”林云星摇了摇头,“林氏嫡脉人丁稀薄,从父亲以下不过四口人,你身后却还有贾氏一族。”
“你们到底瞒了什么事,这件事可是很危险?”
见贾琏不肯罢休,林云星只得坦言:“陛下疑心大皇子死后,他府上失踪的那笔银子在林家。”
“若说姑父在扬州贪了银子还有些说头,大王爷府上的那笔藏银如何栽到林家?大王爷死时,姑父尚未进京呢!”
“自然是因为我了,父亲不在京中,我不是在京中吗?我当时不仅在京城,盐案暴出来前,我还回过京城。”
“你那时还重伤在身呢,且纵然是你,也不可能悄无声息从大王府拿走数百万两银子。”
“可以。”
“可以?”贾琏微愣。
“我原本很奇怪,大皇子如何将那么一大笔银子运进王府。若说运进去是分批分量不引人注意,但要将这笔藏银取走,却不该是小阵仗。只那时急着让林家从盐案中脱身,并未进一步细想。如今想来,朝廷对外公布的消息显然是玩了文字游戏。”
“此言何意?”
“大王府丢失的并非银子,而是飞钱和银票。”林云星道,“朝廷对外说法是大王爷暗账上有数百万两银子不知去向,大家惊讶于这个信息,怕是少有人会多想。又或者并非没有多想,只是没有料到他敢将这些银子换成飞钱或银票。”
飞钱始于唐,是一种可以异地兑换银钱的凭证,分为官办和私办。自本朝起,银票逐渐取代了飞钱,但飞钱也并没有完全消失。相较于现银,飞钱和银票都很便于携带。不过银票面值固定,大批量银票容易连号使用不便。飞钱不作为货币流通,却能兑换货币,倒是比银票更隐蔽。
飞钱和银票对于商人甚至朝廷收税都极为便利,可对于一笔不能曝光的银子却很不安全。如飞钱,一般私营钱庄根本无力兑换这般大额的银子。官制飞钱和大额银票都要通过衙门兑换和发行,太危险了。
“大王府不可能通过官衙兑换飞钱或银票,那么肯定是走了私人的钱庄。甄氏、大皇子府和隐三方,十年余年银钱流动愈五千万两。这么大宗银子的转移不可能交给一般的私人钱庄。”贾琏激动道,“他们三家手上一定有一家钱庄。”
“脏银纵然是以飞钱或银票传递,但飞钱只是凭证,银票若非官印,没有保障,他们不会将现银放在别人手中。这个钱庄应该掌握在甄氏或大王爷手上,大王爷才没有急于兑换成现银。如今甄氏烟消云散,大王爷死后,不管这家钱庄的主人以前是谁,现在都必定掌握在隐的主人手上。”
“如你这般说,一定在京城,金陵和扬州都有分店,且他们应该有一支能够往返三地的商队,方便运输这些不义之财和传递消息。”
听到贾琏揣度,林云星猛地站起身。
贾琏面露诧异:“表妹——”
“我知道对方如何诬陷林家私藏脏银了。”林云星道。
贾琏先是困惑,旋即一僵,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贾琏早年为了缓解囊中羞涩,与林云星在京中合伙开了澄心堂。后来到了扬州,就在澄心堂开起了分店,又新建了一系列其他小作坊。为了销售作坊的货物,同时也是为了豢养门人相助父亲,林云星又建立了一只商队。
后来,林云星将精力放在了协助林如海查案上,又掌着扬州、姑苏的作坊,商队便交给三公主打理。
三公主虽为金枝玉叶,但于琴棋书画都是入门水平,吃喝玩乐倒是颇为擅长。她接手商队后,有贾琏出谋划策,有林云星为她摆平黑白两道。为了搜罗更多有趣的东西,三公主增加了商队的路线,还拉了姑姑西陵长公主入股。
如今这支商队除却往返京城、扬州、姑苏,还时常南下甚至入蜀贩卖货品带回各种精美的绸缎,带回各种舶来品及西域传进来的小玩意。商队管事都是三公主的亲信,不过商队护卫队依旧是林云星身边的人。
“若那嫁祸之人从商队入手,怕是表妹你想要与我们分割开来也不行了。商队明面上是你的人手,实际上管事之人都是我家殿下的人。”贾琏叹道,“由此可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贾琏以为在自己的努力下,贾府已经摆脱了既定的命运,没想到命运还在这里等着他呢!
“你说的不错,倒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贾琏斟酌了片刻,方道:“信君改变主意是因我之前那番话,他想要保护你和林家,所以选择参政对吗?”
“我们想借着京中正在夺嫡借力打力,至少要将这场危机度过去。”
“陛下认定了那笔银子在林家,只要我们找不到银子真正所在就无从解释。借力打力说的简单,可夺嫡本就凶险,何况我们要对付的是皇帝?”贾琏低声道,“此事,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
“什么准备?”
“我们需要先备一条后路,一个撤退计划。这一关要过,可若真过不了,至少能够从这里抽身。”
林云星道:“表兄不妨直说。”
“松江府之东有一岛屿,表妹可安排些人去那边经营一支船队。”贾琏道,“依着你和信君的本事,若有万一,护着大家出海不是难事。先在那里建立据点,实在不行还能南下崖州。”
林云星没想到贾琏竟说这个,不由意外。
贾琏与她对视了一眼道:“总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一腔孤勇。我们尚且年轻,没必要将自己葬送于此。尤其玉儿和阿砚都还年幼,且我家殿下已有身孕。无论如何,我不会带着他们母子陷入绝境。”
“表兄——”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并不确切,纵然不容于皇帝,这天下间能去之处亦是不少。纵然所到之地没有京城繁华,我们也能让它成为京城一样的繁华所在。”贾琏想了想又道,“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狼狈逃命。”
“好!”
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林云星与徒元义或可一路杀出去,可林如海、林黛玉和林砚呢?
第110章 忠顺王府
“信君参政, 必然腾不出手做其他事情。且他从今日开始,盯着他的人就多了,这件事只能由你经手。皇帝既盯上了林家, 定然会派人监视林府, 你行事也许小心谨慎。”
“眼下我不便离开京城,但我已想到一人可办此事。”林云星道,“表兄觉得柳湘莲?”
盐案结束后,林如海原想举荐柳湘莲为官。柳湘莲没有科举,没有恩荫,当官也是末流。他又酷爱串戏, 不惯当官, 便拒了林如海。林云星便将门下一些江湖出身的人交由柳湘莲辖制, 眼下柳湘莲大部分时间都在京中晃荡。
贾琏微微颔首:“柳兄看似放荡不羁,实则重情重义, 信义可托。若将此事托付于他, 再适合不过了。”
说过了正事,两人又提及三公主有孕之事。在京中,贾琏与三公主于旁人眼中成婚已是极晚了。两人成婚数年没有生育, 外面不乏闲言碎语。只三公主身份尊贵,贾琏又不曾将此事当回事,旁人也就只能背后嚼舌根罢了。
“其实,我没想过这么早当爹, 我与殿下年轻, 再迟几年也不打紧。有个孩子, 便没那么多闲工夫出门游玩了。”贾琏嘴上这么说, 脸上却满是笑容, 显见对这个孩子非常期待, “不过既然有了,那就是我与殿下的缘分。”
瞧着贾琏那显而易见的嘚瑟模样,林云星有些无奈:“表兄这话,可千万不要到我父亲面前去说。”
“知道知道,我连信君都没说。”贾琏讪讪道,“这不只能和你说嘛”
林如海年轻时苦于子嗣,贾琏若去他面前炫耀不是戳他姑父心窝子吗?至于朋友中要么就是二胎都满地跑了,没有他炫耀的余地。要么就是如徒元义这样,定了亲,却还要等上不少时日才能成亲的,说了太招仇恨。
“待我将手上的事情安排下去,再过府探望殿下。”
“不急不急,正事要紧,我将迎春和惜春接到公主府给殿下作伴了。”
三公主有了身孕,因是孕早期,不好出府游玩。贾琏怕她在家里闷,就特意将妹妹迎春接来给妻子作伴。惜春是迎春的小尾巴,就一同接来了。迎春温柔周到,惜春古灵精怪,有这小姐妹俩在,确让公主府热闹不少。
“探春在家里?”
“前日宝玉又被二叔揍了,探春少不得要留在府中安慰照顾。二房虽与大房还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毕竟分了家产,王氏‘重出江湖’,探春少不得要奉承着老太太和嫡母,在宝玉身上下些功夫。”
探春是个精明实际的姑娘,早年在王夫人手下讨生活,就为了讨好王夫人,疏远赵姨娘和贾环,亲近贾宝玉。赵姨娘固然不成器,可王夫人,她表现的在孝顺,人家也不会将她当亲生的。
贾宝玉又是个不担事的,在贾琏看来贾探春讨好王夫人和贾宝玉终究是无用功。
“表兄这话说的颇为怨气。”
“我是恨铁不成钢!”贾琏辩解道,“分家不分产是我提的,我也确实不想被二房拖累,但我自问这几年对环哥儿几个也算尽了兄长之责。分产后,环哥儿和兰哥儿照旧与琮儿一道读书。我与父亲打了包票,日后迎春的嫁妆由我出,探春、惜春是堂妹,难道我会不管吗?”
“那不一样,你可以给探春加嫁妆,却不能许她前程。环哥儿和兰哥儿是男孩子,未来即便不是科举出仕,想要谋个前程也并非难事。可探春这样的闺阁女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寻个好人家嫁。二太太是她的嫡母,掌握着她的婚事,她又怎敢违逆。”
贾琏细细一想也有几分道理,他能越过贾赦邢夫人为迎春做主,也能依仗自己在贾氏一族的地位让贾珍不过问惜春的婚事,却不能越过隔房的叔叔婶婶,为贾探春做主。
“这世上有些人有父有母倒是比那些无父无母的过得更艰难些。探春为自己谋前程本没错,错就错在她不明白无论她做了什么,也无法真正让二太太将她放在心上。宝玉倒是对身边的女孩子颇为怜惜,只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握,更不要说去帮探春了。”
“这个世道对女孩子确实不太友好,世上能够如表妹一样掌握自己人生的女子少之又少。”
这等话题讨论起来并无意义,因为他们并没有强大到能够对抗世俗。
林云星见此便转移了话题:“你方才说宝玉被打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忠顺王府的小旦蒋玉菡私逃,王府长史上门追问蒋玉菡下落。宝玉一开始不说,后来被指出他所系茜香罗汗巾原是蒋玉菡所有。宝玉眼看抵赖不得,才招出蒋玉菡去处。二叔不想得罪忠顺王府,便将宝玉打了一顿。”
“那蒋玉菡私逃出王府,定会藏起来,宝玉如何知道他的下落?若宝玉知道,必定是蒋玉菡信任之故,宝玉挨了一顿打竟就将他招了出来?”在林云星看来,一个人可以没本事,也可以风流,唯独不能无义,无承担。
“哪里是普通一顿打,听说是打得见了血。”
“二舅舅素日不养不教,一动起手来也确实心狠。忠顺王府虽为王爵,贾府也不是普通百姓。不过是条汗巾子,宝玉不招,那王府长史又能如何?”
“表妹有所不知,那茜香罗是茜香国女王贡奉,京中有这东西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这么巧用茜香罗制成汗巾了。蒋玉菡那条原是北静王在忠顺王府看戏时随手赏赐,又被蒋玉菡送给了宝玉。”
林云星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纵然是贡品茜香罗所制,可一条汗巾子几个男人送来送去,实在有些奇奇怪怪。
见林云星不明白,贾琏压低声音道:“这些话本不该与你说,免得污了你的耳。只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让你知晓,也好晓得莫让黛玉和砚儿与宝玉接触太多。那蒋玉菡是忠顺王的禁脔,宝玉与他有些不清不楚。”
林云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早就知道贾宝玉是如何不学无术皆风流浪荡,府上的丫鬟沾染过不少,与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也颇为暧昧,但也没想到贾宝玉胆子那么大,连忠顺王的人都敢碰。既然碰了,蒋玉菡又将自己藏身之地告知,可见对贾宝玉信任非常,但贾宝玉转眼就将蒋玉菡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