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接话道:“你本受过皇后养育之恩, 花灯会刺杀中,你与云星都有出手救人。此时请求赐婚, 以陛下之多疑, 可能疑心我们有意参与夺嫡乱局。另外就是风月宝鉴当初并非我们主动献上, 而是陛下前来索取, 如今宝鉴遗失,我担心会有迁怒。”
“你所言有理,可我身上并无实职,与四皇兄往来也只是比其他兄弟稍微密切一些,父皇应不至于多疑如斯。”
贾琏闻言看着手中茶杯,没有接话。
不管怎么说徒元义和三公主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女,疏不间亲,哪怕他是三公主的驸马,有些话也不好说的太过直接。
“驸马可是有什么计划?”
见贾琏没有说话,林云星开口道:“风月宝鉴并非陛下在意之物,他真正求的是长生之道。要投其所好并非难事,网罗几个方士送进宫便可。然我等皆知所谓长生不过是场骗局,此等媚上之举委实不是良策。”
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人年轻时心中都清楚这一点。可随着岁月老去,理智也随之消散,追逐长生之心难以杜绝。
徒元义叹道:“此举不仅是下策,还只是解一时之危,后患无穷。”
贾琏皱了皱,半响才道:“我倒是有一对策,或可破局,但想要做成也必然凶险。”
徒元义见贾琏看向自己:“莫非你说的对策与我有关?”
“扬州盐案尘埃落定,然眼下盐政存在诸多漏洞。假以时日,盐业未必不能再度为歹人所操控,我手上有制盐新方略可助力盐政改革。”贾琏道,“若直接向朝廷献上制盐之法,只能博得一时之名,最终成果多半会落入他人囊中,甚至成为夺嫡手段。”
徒元义一点就通:“你想要我来主持盐政改革?”
“京中夺嫡之势愈演愈烈,你我虽无意参与其中。然若无权柄在手,便是俎上鱼肉。哪怕不去参与这场争端,我们也必须有自保的手段。我为驸马身份敏感,不可直接主持此事,姑父的身体不足以担此任。”
“七弟虽未入朝办差,然身为皇子足以担此重任。驸马与林侯不能主持此事,却可从旁辅佐。若此事做成,七弟要求娶表妹也会顺理成章。”三公主附言道,“如此一来,我们便可自成一派,只要不拉拢朝臣,表明无心参与夺嫡,旁人也不敢轻易来招惹。”
徒元义没有办差,若他主持盐政改革,向熟悉两淮盐事的林如海求教顺理成章。若此事做成了,徒元义感念林如海相助之情,求娶他的女儿便也是情理之中。
贾琏是林如海的入室弟子,与林云星如亲兄妹。徒元义又是三公主的弟弟,与贾琏为知交,他们之间在旁人眼中便是一个同盟。徒元义、贾林二府无意参与夺嫡,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想要保全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就需要一定的实力。
“你今日约我们见面,计划是早就有了吧?”徒元义略有些无奈。
“我已做好初步方案,若你同意,再找姑父一同完善修改,由姑父具折上奏。”
林云星叹息道:“计划虽好,然这些并非他所长。”
前世徒元义为九宫山弟子,但他在师门排名不前不后,且九宫山早就默认了他的小师妹叶绯为继承人。徒元义除却君子六艺外,便是专精铸剑和剑道,若非遇到意外将是掌天工阁。
今生虽为皇子,但徒元义无意争夺皇位。为了避嫌,也是从心所选,一心钻研剑道,于朝堂之事一窍不通。
“信君有足够的才学,最重要的是比我更善于与人打交道。不通官场上的事情也无妨,有你和姑父从旁指点,不会有什么妨碍。”
相较于徒元义,对于朝堂上的事情,林云星倒是更熟稔。林云星前世便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今世也暗中辅助林如海破盐案,对时政素来关注,对于朝中诸事,比徒元义和贾琏都要清楚。
林云星为他推拒,徒元义反而起了心思:“若你们觉得有必要如此,我可一试,然只怕过犹不及。”
“事在人为,总好过坐以待毙。”
既然徒元义同意这个计划,贾琏便拿了自己写的初步方案去寻林如海。林如海看过他的方案后,却将盐改方案划掉了。
“姑父?”
“盐业所涉极大,若我们只谋求自保之力,这个计划就过了。”林如海指了指自己拿出来的那几页道,“但你说的这个晒盐场若所有把握,倒可一试。这个盐场若做成了,想来陛下不会吝啬一个爵位。”
贾琏为驸马,不能担任四品以上实职。若他立下大功,陛下多半是赏赐爵位且不会像对林家那么吝啬。若新盐场真有贾琏所言能够低成本生产高质量食盐,少说也是三代世袭侯爵。
“姑父,我是想——”
“你的意思我明白,若今后遇到一位年轻锐进的……这计划未尝不可,眼下却不少合适的时机。”林如海遗憾道,“若没有花灯节刺杀事件尚有可行,然如今诸皇子夺嫡已势同水火,七皇子既抽身在外,此时有大动作,很容易触动他那几位兄长的敏感神经,被群起而攻。”
“那——”
“你将晒盐法整理出来,我帮你拟本上奏。这既然是你的计划,没必要让旁人去领功。阿星——”林如海道,“阿星的婚事不急,再等两年吧!”
若林云星并无心仪之人,林如海或许会急着为女儿择婿。可林云星既然与徒元义心意相通,彼此情谊深重,他又无意棒打鸳鸯。有情人终成眷属,眼下多事之秋,何必急于婚约。
林如海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贾琏依着林如海的指点,写好了奏章打算选个恰当的时机将晒盐法献上去,希望在这乱局中谋得安身立命之法,宫中却又生了事端。
皇帝将花灯街刺杀案限期一月破案,可一月之期已到,办案之人不过是交出几个刺客交差,对于这些刺客受何人指使依旧无人知晓。倒是四王妃伤势渐愈,过了一个月,便一家人入宫给皇后请安保平安了。
自四王妃重伤后,皇后娘娘一直颇为忧心。四王妃贤惠能干,乃是出名的贤内助,又是嫡长孙的生母。如今夺嫡正是关键时刻,皇后娘娘可不愿意四王爷后院生乱,让人有隙可乘。
如今见四王妃虽落下了些旧患,到底性命无忧,皇后娘娘才缓过劲来。见到了王妃和小皇孙,不免又提及当日险境。前些日子乱哄哄的,皇后也没有多想,这次却想起来徒元义和林云星仗义相救之事。
徒元义本是皇后养子,虽说无心夺嫡,为了避嫌便是四王府去的都不多。但徒元明几次遇险,徒元义都有仗义相救,其中情谊不言而喻。皇后有意答谢二人,王妃亦是诚心感谢,便提到了徒元义心仪林侯之女。
徒元义和林云星救了他们一家三口,四王妃又知他们互有情愫,便想为二人保媒酬谢。皇后听说后颇为心动,只她知晓徒元义私下多次拒绝陛下赐婚,便想与徒元义确认后再行动,以免弄巧成拙。
徒元义原担心如何向陛下请求赐婚,如今皇后愿意为他张罗,自无不妥。皇后是他的养母也是嫡母,由皇后做主顺理成章,总比他自己开口,让人疑心他与林云星私相授受好。
徒元义不仅回了皇后自己愿意,还认认真真拜谢了皇后成全之恩。
皇后得了准信,很是高兴,许诺徒元义待陛下来自己宫中时,就与皇帝提及此事,为他和林云星请旨赐婚。过了两日宫中传出消息,陛下在皇后宫中不知何故大发雷霆,训斥了皇后。
宫门落锁前,中宫有内侍暗离皇宫,直奔徒元义府上。
皇后暗派内侍来府上,徒元义便想到宫中生了变故,忙请了内侍进门。许是担心书信落入他人手中,小内侍是直接传话。
“娘娘令小的转告殿下,此前所言之事生了变故,陛下欲将林氏女赐婚庆安侯世子,圣旨明日一早便会下达。”
徒元义不由一惊:“何故至此?”
庆安侯府与林府并无往来,无缘无故,皇帝因何要来这么一桩赐婚,还是在这个节骨眼?
第105章 敢想敢说
“信王殿下恕罪, 奴婢只是奉命送信,并不知内情。”小内侍见徒元义目露杀气,小腿肚直打颤。
徒元义看了小内侍一眼, 没有说话。
这内侍并非他在皇后宫中常见的侍从,皇后娘娘派他来送信,应该是担心她身边得用的那几位太过显眼了,亦或是皇后娘娘那里还生了其他事端?
“阿遥,安排他下去休息, 明日送他出府。”宫门落锁, 街上业已宵禁, 这内侍今晚自不能回宫了。
叶遥带着小内侍出去, 叶逍看着徒元义有些担忧:“殿下——”
叶逍叶遥兄弟二人少时便被叶氏一族送到徒元义身边,一是为了陪伴自幼失母的徒元义, 不让他在宫中孤立无援;二是为了借着徒元义皇子的身份庇佑叶氏一族。
叶逍叶遥追随徒元义多年,陪着徒元义读书, 随他习剑。徒元义对叶逍叶遥极为信任,若非如此, 先前也不会派二人护送林云星去扬州。徒元义对林云星有多看重,没有人比叶逍叶遥更清楚了。
“若我没有记错, 庆安侯世子是德妃的弟弟吧?”
徒元义不涉朝政,对京中贵族却并非一无所知。德妃的父亲庆安侯施超乃是一位军侯,施超的长子和次子早年战死沙场, 如今的世子施继宗是施超丧子后纳妾所生。施继宗按辈分是三皇子徒元灿的舅舅,实际只比徒元义小一岁。
安庆侯过世的长子与次子倒是学了几分武艺, 早年安庆侯带着二子去北边刷战功, 却因指挥失误, 葬送了二子。死了两个成年的儿子, 施超纳了多房姬妾才生了施继宗这个老来子,故而极为宠溺。
施超早早为施继宗请立了世子,没有让他与两个兄长一样习武,而是让他学文。然许是武将之家的通病,施继宗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却无师自通了吃喝嫖赌。依仗着安庆侯府和四妃之一的姐姐,成了京中纨绔之首。
去年,施家给施继宗定过一门婚事,然那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在成亲前投缳自尽了。
自那以后,施家再想给施继宗说亲,不是他家瞧不上旁人,就是施家瞧上的人家不愿意结亲。施家若想通过德妃为施继宗说一门好亲不稀奇,可皇帝身为君上擅自为臣属家的子女赐婚却非明君所为。
君上赐婚多为两种:一种是恩赏有功之臣,赐嫁公主或为皇子选正妃;另一种是臣属为了荣耀,在两家确定了结姻亲的意向后请宫里赐婚。
前者皇帝是婚约一方父母,顺理成章,后者多以太后、皇后懿旨赐婚,以示恩宠,只有极少数意义特殊的赐婚旨意才会由皇帝发圣旨。
多年前,皇帝为了补偿四皇子同时也是报复御史大夫徐老大人,将徐家的嫡长孙女越过其长辈赐予四皇子为侧妃。因圣旨已下,覆水难收,徐家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然四皇子与徐氏之事至少四皇子是嫡皇子,皇帝为儿子指婚还算天经地义。饶是如此,事后兰台寺也有耿直御史在朝会上抨击君王失德。
此番林如海方在盐案中立下大功,且赋闲在家休养,林云星又在月前救下小皇孙。林家父女可谓有大功于朝,皇帝若以赐婚示恩宠本没什么,可他不该不顾林家的意愿将林云星指婚给一个京中有名的纨绔。
徒元义越想越生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些,可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抓起了桌上的佩剑:“欺人太甚!君失其德,便莫怪我以下犯上。”
“殿下三思!”叶逍忙拦住了徒元义,“圣旨未下,尚有翻盘余地。”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难道还怕我去弑君吗?”徒元义冷嗤道。
虽说他与皇帝并没有多少真情可言,不过到底是此生生父,再恨他也不至于亲手弑君。且最重要的是,弑君说来痛快,但大内高手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他侥幸刺杀成功并脱身,林云星能与他浪迹江湖,可他和林云星背后还有叶氏和林家。
“那殿下——”叶逍依旧不太放心。
“德妃和老三现在动不得,安庆侯父子却没有‘免死金牌’。敢动不该动的心思,我就剁了他的爪子。”
“殿下如此不过是图一时痛快罢了。杀安庆侯父子不难,陛下是郡王,或也不必为他们父子赔命。可是殿下,林姑娘呢?您如此,一旦事情闹大,最吃亏的是林姑娘。”
“这道圣旨决不能下了,为今之计,唯有明日一早我进宫‘请’陛下收回圣旨,或在路上杀了传旨天使,将圣旨拖一拖,再想对策。”
“虽不知陛下因何下了这般旨意,但既然陛下决议如此,殿下想要请陛下收回圣旨怕是不容易。林侯乃是朝中老臣,深谙陛下脾性,殿下何不去林家与林侯商议?”叶逍劝道,“不管如何,此事殿下还是要尽早知会林府,不能让林府被打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