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战中,徒元启和徒元灿的脆弱联盟生了嫌隙, 徒元灿见势不对, 试图挟持徒元启将功赎罪,却被徒元启反杀。徒元明和徒元植夺回皇城,徒元启被擒。拿回皇城后,徒元明留在京中善后稳定局面, 徒元植则携虎符回猎场复命迎接圣驾回京。
兵变平息迅速, 相较于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乱,波及范围不算大。可看着全然不知内情的徒元植一腔热枕跑来救驾,皇帝心中还是噎的慌。
明面上这场叛乱是忠顺、良妃、徒元启一手操控,可谁知道其中还有皇帝自己一笔。因为贪念, 皇帝几乎一手毁掉了自己的江山。
这一夜,猎场的人无人能够成眠,可留在京城的人,又有谁能够睡得着呢?大家都清楚, 经此一变,有些事情已经能够看到结局了。
阴霾尽去,天将大亮!
春猎猎了什么不重要,经历了一日夜的惊心动魄,所有人都归心似箭。然谁也不敢越过御驾,只能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完全没有出城时的精神抖擞。
城门前,徒元明一身朝服正装,率领留守京师的文武百官恭迎圣驾。
皇帝看这个身着蟒袍,年轻,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儿子却觉分外刺眼。他的儿子哪怕跪在地上,也是如此耀目,而他即便坐在高位上也无法掩盖风烛残年真相。年轻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也是最令人嫉妒的东西。
皇后的车架紧跟在圣驾后,看着皇帝迟迟不叫起,不免心惊肉跳。夫妻多年,哪怕她昨日还看到了皇帝的一面,依旧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她不知皇帝会认命,还是依旧不甘,甚至迁怒隐约成为最大受益者的徒元明。
幸而皇帝没有继续作妖,只是草草结束了这场隆重的迎接仪式,车队缓缓进入了城内。
兵乱已平,京师却没有平静下来。自皇帝归京,京中每日都有官员和勋贵因与徒元启、徒元灿及忠顺往来过密而入狱。
北静王与忠顺亲王相交甚笃,此番旗帜鲜明地站位徒元明倒是躲过了一劫。
同样出身四王八公的东平郡王与齐国公府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东平郡王与徒元启多有往来,在兵变中被拉下水。至于齐国公府却是受了柳素卿连累,哪怕柳素卿从未出现在柳氏宗谱之上。
良妃在皇帝回宫当日便被处死,皇帝根本不想知道她与柳素卿之间的故事,左不过是内外勾结,亦或是给他戴了绿帽子。这些皇帝已经不在意了,也不想知道了,没有什么打击能够超过长生妄想被打破。
谋逆案由大理寺、京兆府和刑部三司会审,喧喧嚷嚷月余,方才落幕。
案情审结后,却是由皇帝和内阁亲自撰写了结局。这一日,皇帝特意戴上了十二旒冕冠高坐于金銮殿上,俯视着下面的文武百官,似乎如此就能确认他还是万人敬仰的天下之主。
徒元义看着那顶十二旒冕冠却分外讽刺,十二旒冕冠是天子最隆重的礼帽,包含着为君者心怀博大,不视非,不视邪,是非分明,不听谗言,求大德不计小过,有所闻,有所不闻【注1】。
可他们这位皇帝又有那一项做到了呢?在他眼中十二旒冕冠代表的不是天子之德,而是权位,至高无上让他为所欲为的权位。
从猎场归京,皇帝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徒元义,同样徒元义也没有往皇帝面前凑。朝会之上皇帝从来不往徒元义身上看,可今日皇帝屡屡往他这边看,神色中带着某种得意。徒元义心中清楚,皇帝对他的不满从未衰减,可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善意。
在皇帝的示意下,天使开始宣读对此次叛乱之首徒元启等人的处置。
皇帝诏曰:朕自登基,承孝治邦,勤劳国事夙兴夜寐,对膝下诸子亦多有宠爱。今朕之皇次子元启、三子元灿不思还报君父之恩,忤逆作乱,不忠不孝。元启罢爵赐死,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皇三子元灿捋爵……钦旨。
这份处置内阁早已看过,并无异议。该处置的处置,该封赏的自然也要封赏。紧接前旨是赐金银安抚在猎场受伤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八皇子徒元植救驾有功晋亲王位。
不管是降罪还是封赏,在殿上的皇子只徒元明和徒元义被略过。徒元明代政守皇城,徒元义猎场救驾,按理说功劳更在徒元植之上,自不该落下。
御史大夫正要出声时,皇帝忽然道:“元启、元灿忤逆作乱,伤朕心甚矣。近来神上过度,常觉力有未逮,决意立太子,以安社稷。”
对于立太子一时,朝中大臣已经多次请奏,都被皇帝压下。如今皇帝自己松了口,众臣忙不迭赞皇帝英明。
皇帝脸上带着笑,心中却一片冰冷:“朕之四子元明为皇后嫡出,诸皇子之长,当为太子,钦天监择吉日,行册立大典。”
“臣领旨!”钦天监监正领了旨意。
因为这道旨意,殿内文武的注意力都在四皇子身上。皇帝说着册立太子之事,却看向了徒元义。
徒元植站在徒元义身后,留意到皇帝的目光,才惊觉皇帝对他这位平定此乱出力最多的皇兄竟未无封赏。徒元植正犹豫着是否为他的皇兄抱不平时,就见皇帝徒元义笑得甚是灿然,然后令天使打开了另一份圣旨。
“原来父皇没有忘记七皇兄啊?这天使怎么回事?皇兄为兄长,封赏的旨意怎可落在我后面。”徒元植心下嘀咕了两句。
皇帝诏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注2】。今朕之七子元义,性情顽劣。朕怜其生母早丧,多有宠爱,然其屡教不改,残害兄长,违逆朕意。今捋夺其爵,玉牒除名贬其位为庶民,以示天下。念及父子之情,允其保有府内家产,钦旨。
圣旨念完,殿上众臣皆是呆愣当场,不明白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猎场之事旁的不说,谁不知道是信郡王诛杀了逆臣忠顺,就连信郡王的未婚妻都在平乱上出了大力,营救了不少被乱军挟持的大臣及内眷。
徒元明微愣,忽然想到了昨日徒元义让人捎来的话:无论今日朝会上发生什么,不必为他求情,不必为他说话。七弟与他说这些,是否早知父皇绝情至此?
五皇子和六皇子对视一眼,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皇帝记恨徒元义踩了他的颜面,所以让徒元义背伤他二人的黑锅。饶是喜欢落井下石的五皇子,此时此刻也只有心寒二字,再无其他想法。
徒元植宛如被人蒙头打了一棍,气血上涌,恨不得立即冲出去为徒元义抱不平。
不想徒元义在他肩头一按,气定神闲,越众而出:“臣领旨谢恩!”
徒元义郑重给皇帝叩了一个响头:“儿臣叩谢君父生恩!”
再叩头:“儿叩谢父亲养育之德!”
三叩头:“草民叩谢陛下成全!”
不待皇帝叫起,徒元义起身,于殿上脱去郡王袍服冠带,折叠整齐,递交内侍,接了天使手中圣旨,飘然离去。
这速度这反映,满朝文武和宗室大臣竟连想要求情都来不及!
“逆子,这个逆子!”皇帝没有如愿看到徒元义的悔恨,气得直拍桌子。
看着皇帝从从容不迫到气急败坏,大臣们心中竟然有种皇帝在无理取闹的感觉。七皇子既然被捋爵,自然不该继续在殿上听政,皇子玉牒除名,就是宗室除名之意。皇帝既然已经不要这个儿子,又骂什么逆子呢?
从儿臣到儿到草民的三叩首,已经表露了徒元义对新身份的接受。难道被贬谪一定要痛哭流涕,跪地请求赦免,才是顺皇帝之意吗?
“皇兄,七皇兄——”徒元植不顾自己还在金銮殿下,亦不曾理会皇帝的怒意,拔腿追了出去。
徒元明望着徒元义和徒元植相继离去,叹了口气,只得留下收拾乱摊子。若是他再这般不管不顾的离开,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难怪昨日七弟要让人给他传话,怕是早就想好了。
许是皇帝的处置太过狠心,许是都看透了这位君父,对于这般果断抽身而去的徒元义,五皇子和六皇子竟隐隐生出几分钦佩。
他们争来争去,终究是一场空,回头再想竟不知道曾经的不顾一切是为了什么,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洒脱。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徒元义曾游离夺嫡之外,却少有人相信他真的不在乎权位。当他投身夺嫡,大家心里所想是果然如此,没有人能够不对这个位置生出妄想。直到今日徒元义毫无留恋地走出这座皇城,他们终于明白原来他真的没有觊觎过这个位置。
第156章 击掌为誓
徒元义一路出了皇城, 就见林云星牵着马迎了上来,眉眼弯弯道:“结束了?”
“结束了!”徒元义上前握着她的手道。
“那就走!父亲回府了,想要见你。”林云星道。
徒元义应了一声, 两人十指相握, 另一手牵着马缰, 向长街的尽头走去。
“七皇兄,七皇兄等等我!”徒元植一路追出来, 气都喘不过来了,双手扶着膝盖,急得跺脚。
正要离开的两人愕然回头,林云星含笑道:“八王爷,早朝尚未结束, 您怎么就跟着出来了?若是触怒陛下, 可是会夺爵抄家产哦!”
“谁管那么多?”徒元植摆了摆手, 略喘匀了气,“若非七皇兄,我的命在枫叶林就没了,还要爵位做什么?”
“八弟,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徒元义轻笑道, “若你依旧认我这个兄长, 日后只唤一声哥哥便是了,皇兄之称就不必了!”
徒元植心中堵得慌, 双目发酸,忙揉了揉眼睛,却止不住泪水,哽咽道:“才几日功夫,在七哥眼中怎就成了前尘往事?且七哥, 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明明、明明你才是那个最应该——”
若非徒元义,他们兄弟怕是都被忠顺和徒元启设计诛杀,就是徒元明也未必能够活到册封太子。可如今他们都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封赏,偏偏功劳最大的哥哥却要担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被贬为庶民。
“猎场之中,生恩已报,今日生恩亦还,我与他之间再无瓜葛。”徒元义轻笑道,“自此之后,这皇城种种与我再无干系。此事与我而言是福非祸,八弟不必为我抱不平。”
“那七哥日后有何打算,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常常相见吗?”徒元植好后悔,后悔误会徒元义要去夺嫡,整整与这个最亲近的兄长疏远了两年。
“怕是不能了!”徒元义朗笑道,“吾向往江湖久已,自此之后当向江湖而去。”
徒元植脱口道:“七哥,不管你去哪里都带上我,我与你一起走。”
林云星“噗嗤”一声笑了,带着几分促狭道:“王爷这是什么话,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你是忘记了吗?与信君携手天涯的是我,可没有王爷你的份。”
徒元植脸上一红,眼巴巴地望着林云星:“七、七嫂……”
“王爷吉言,却之不恭!这声七嫂应得,不过带上你还是不行!”林云星眨了眨眼道,“除非你那日不做王爷了!”
身为皇子,并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么自由。徒元义如今贬为庶民,反而得了自由。
徒元植:……
“莫要与八弟开玩笑,他会当真的。”徒元义点了点林云星的鼻子道,“八弟,相送之恩,愚兄永记。”
徒元义与林云星向徒元植郑重作揖道别,牵马离开。行走间,徒元义都不忘侧身俯首去倾听林云星的话语,哪怕不需如此也能听清楚。人已渐渐远去,风却将笑声送出。
徒元植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子,可是看着相携而去的两人,却不免对江湖多了几分幻想,那里或许是寄托美好的地方!不,或许美好的也不是江湖,而是人。
有一人身份尊贵却弱水三千亦只取一瓢,又一人风姿过人,却爱一人不论你是王孙还是乞丐始终不离不弃,此心不变!这便是诗人所言的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父亲说江南文风昌盛,正好带着阿砚与我们去江南游历一番。”
“我想着如今我们的婚事不再由内务府经手了,可以去江南举行,还你我一个心愿,只是担心岳父大人不想出京,无人主持。岳父大人愿意随我们走,那是再好不过了。”徒元义揽着她的肩道。
这是他们等待了两世的婚礼,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意在江南举行,也算圆了前世的梦。他们的婚礼,不需要许多宾客,也不需要重彩装饰,只要是他与她,有至亲好友的祝福,足矣!
想着未来,徒元义建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去溪东再建一个无为山庄?”
林云星笑着反问道;“不是九宫山吗?”
“阿绯才是少掌门,我若在这里建师门,大师兄和小师妹知道了还以为我想篡位呢!”
“或许阿绯每天都期盼着你们篡位呢!”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阿绯天资过人,又有那般奇遇,或许哪一日就破碎虚空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有大师兄,再不济也是二师兄,反正用不着我来操心师门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