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喻涵是个闲不住的。
饭后溜达了一圈,她就不停嚷嚷无聊。
沈暮只能无奈,被她临时起意拉着去到汤泉会馆做S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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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22点,喧嚣的城市逐渐融入夜色。
锦檀公馆。
迈巴赫商务驶入阑静的别墅区,停靠。
到家后,江辰遇洗完澡,换了身居家服出来。
再下楼时,方硕已经安排相关人员将画放置妥当。
靠在茶几前方的背景墙旁。
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江总,您看放这儿可以吗?”
方硕刚指挥完工作人员,见他下楼,便问了句。
江辰遇徐步迈下台阶,随意扫了眼。
不大在意地淡淡道:“就那吧。”
“好的。”
方硕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装饰欧式金框的实证:“这是画展的公益证书,按照您的吩咐,是以江董的名义。”
江辰遇抬了下手,示意他放到茶几,随后去往吧台的方向。
忽然想到白日的小插曲,江辰遇顿步。
还是看看吧。
静默了会,他不慌不忙折身走到画前站定。
画布裱在原装的素雅实木框内,画幅半身高。
目光垂凝,是一副水墨油画。
能看出作者巧妙的构图和精准的笔触以及美学技巧,以油画逼真细腻的特点传达水墨意境,完全不觉突兀,反倒更多立体和真实感,别具韵味。
白天空口夸了人,江辰遇原本只是想瞧一眼到底画的什么,没想到这一眼,就让他不自觉停驻久观。
画里并非气吞山河的层峦飞瀑之景。
而是薄雾之下幽谧的小竹林景致。
白天交接黑夜的黄昏,细流涓涓,粉橙色的光影无声筛过翠枝缝隙,淌进小山亭,轻濯即将到来的夜。
写实融合写意,邈远深厚,又含蓄温情。
看到这幅画,心会不由得安静下来。
江辰遇眸色渐渐深凝。
他不懂美学,评判观感毫无专业性可言,但这幅画给他一种泛滥熟晓的错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就好像每个人都有特别的呼吸频率。
尽管眼前轻纱朦胧,但心上人一听就知道是你。
而每个艺术家的作品,大抵都会注入这种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江辰遇有片刻恍惚。
为自己这全无依据的感知。
直到他视线锁定到画中小山亭的圆柱。
无形中有奇妙的预感,引导着他去近距离细看。
江辰遇缓缓屈膝,鬼使神差地在画前半蹲下来。
小山亭的圆柱上果然刻有字文。
虽然字与画面融为一体,隐藏得极好,但依然掩不住它的特别。
——曦。
江辰遇心中一动,微眯的修眸流露思索。
“江总,这边都处理好了,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方硕遣散工作人员后,回到客厅向他请示。
而江辰遇恍若未闻,嗓音低沉。
“这字,什么含义。”
方硕闻言以为是画有差池,忙上前查看,顺着他视线凑近瞧了好半天,才发现那个隐秘的“曦”字。
“呃……”
方硕哑然无言。
不愧是江总,这敏锐的观察力真是绝了。
不过他哪懂艺术家的创作意图。
方硕犹豫着说:“不如,明天我尝试联系一下作者?”
江辰遇淡淡瞟了他一眼。
墨瞳里尽是“我现在就要知道原因”的威肃。
方硕秒懂他意思,转瞬坚定改口:“您稍等。”
说罢他立刻边拨手机边往门外走。
英文口语标准。
“喂,你好,我是……”
“对,打搅了,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
好在巴黎此刻是下午三点左右,他还能直接联系上东艺展的相关负责人。
不多时,方硕就讲完了这通国际电话。
然后他反身回到客厅,向江辰遇阐明刚刚了解到的情况。
为了张扬独特个性,或是防止仿制,不少艺术家都有个习惯——
他们会在自己的作品里进行特殊标记。
可能是字,也可能是符号,从而增加作品的可识别性和唯一性。
因此,根据展会负责人的意思。
霍克教授提选的这副名为《捕捉白日的春夜》的水墨风油画,相融于画的字是为作者的私人符号。
更通俗来说,“曦”字是她的专属标识。
不出意外,她所有出售的作品都会有该标志。
听方硕解释完。
江辰遇浮在清俊面容上的神情逐渐微妙起来。
但他没再说什么,尾音沉缓“嗯”了声。
方硕离开后,偌大的别墅内彻底沉静。
江辰遇在油画前静默驻足了会,便回到二楼。
卧室只亮着一盏落地台灯。
光线不强不弱,照在床边渲开光晕,影影绰绰。
江辰遇半倚床头。
垂眸思量了会,他摸过边柜上的手机,径直拨了通电话。
响铃好半晌,对面终于接通。
秦戈音色含哑:“喂……”
江辰遇淡淡:“是我。”
须臾后,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
可能是对方从床上坐了起来。
秦戈懒叹:“哎……知道是你,我这刚睡到七分熟,什么要紧事儿啊?”
江辰遇安静了会。
问道:“那副水墨画,还在么。”
说到水墨画,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心机的某人四年前送的,名为《春霁游图》。
秦戈含糊一声哈欠:“客厅挂着呢。”
想了想,他稍作戒备:“深夜给我打电话,你可别就是为了羞辱我吧,还是人吗?”
江辰遇没搭腔,垂着眼:“我记得画里有块岩石上写了字,大概在西南方位。”
那边懵了好一会儿。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有。”
一听江总过分笃定的语气,秦戈就知道无需质疑。
秦戈:“……”
秦戈:“你这记性也是神了。”
话落秦戈隐隐约约发觉不对。
他话锋忽而转正:“然后呢?事关尊严,你想要回去那不可能啊!别说,这画我还真挺喜欢,一看作者就是可塑之才。”
说着,他犯起职业病,心生可惜。
“哎,大意了,这位成华中学毕业的宋景澜同学,早知道当年的高考志愿应该拉她填报南大。”
手机握在耳边,江辰遇又像是没在听。
安静的灯光下,他眸色深邃而冗长。
“算了。”
他嗓音低缓。
秦戈冷不丁愣住:“?”
“你睡吧。”
“?”
“挂了。”
都还没来得及发出迷惑。
随即秦戈便听手机里无情“嘟”得一声。
“……”
秦戈一脸迷糊,茫然呆坐在床。
夺笋。
他现在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某人就是在蓄意羞辱。
迟钝的起床气滚滚而来。
秦戈公然微信勒索:你造成我神经损伤了,建议周日请吃饭!
……
这边。
江辰遇单屈长腿,靠在床头。
侧颜轮廓深邃,覆上层凝淡阴影。
最近的事在脑中回放了遍。
一切曾被他不经意归为巧合和偶然的蛛丝马迹,眼下抽丝剥茧,都逐渐豁然明朗起来。
但他忽然不想确认。
或者说,已经没有再去刻意确认的必要。
在听完方硕的解释后,江辰遇心里就已经有了定论,所有线索客观真实,关联合法,完全符合确实充分的证据三性。
其实江辰遇确定那副水墨画里的字是什么。
电话秦戈不过是心理作祟。
如果沈暮真是小哭包,就意味着,在江辰遇的以为里,小哭包并非单身状态。
那么现在,他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迟疑了下,江辰遇敛眸,手指轻触手机屏幕。
江辰遇:睡了么。
小哭包:你睡了吗?
樱花感召春天,神明重生星月。
方寸尽乱前,他们给彼此发了信息。
同一秒钟,不偏不倚。
……
沈暮在书桌前猝不及防一愣。
今夜温度明显升高,她穿了浅色吊带睡裙,裸露雪白细臂,滑腻无暇的肌肤似若搪瓷。
卧室的吊灯漾开暖调清光,渲在她乌黑披散的长发。
做完SPA后又逛了会街,这点才到家。
所以沈暮一整晚都没回他微信。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处在迷惘的状态,不晓如何回应。
但此刻逃避的时限已然临界。
回过神,她忙不迭主动为自己的掉线解释。
沈暮先他开口:刚和闺蜜商场回来。
忐忑对方过问自己突然消失的原因。
但片刻空档后,他只如平时闲聊。
Hygge:嗯。
Hygge:买什么了。
沈暮心里稍放踏实。
也只字不提其他:什么都没买,好累的。
她并不热衷出街,宁愿在画室关到天昏地暗,至少这四年都是如此。
Hygge:女孩子都爱出门,你为什么不一样。
沈暮慢慢舒懒下来,伏到桌面。
想说漫无目的瞎逛的闲情和砍价的三寸之舌,她都不具备。
指尖在屏幕敲下两字后,脑子突然拐了个弯。
沈暮斟酌着改口:你怎么知道女生都喜欢?
她的问题别有用心。
但对方似乎并未当回事。
他反问:不是么。
沈暮一口咬定:当然不是。
紧接着故意误导,把他往陷阱里引。
沈暮:也许只是你有、或是有过很多这样的女性朋友而已。
她承认自己是心怀叵测地说出这句话,所以消息发送后,就不争气地心绪焦灼起来。
紧张,又期待他的回答。
Hygge沉默少顷:没有。
沈暮微顿,绷住就要泛出嘴角的笑痕。
故作不懂:什么没有?
Hygge:女朋友。
沈暮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什么女朋友……他是不知道两者的区别吗?
含嗔叩字:是女性朋友啦!没有吗?
Hygge重复:没有。
沈暮追问:可你刚刚说得很确定。
Hygge:我以为人尽皆知。
沈暮笑意终于漾到眉梢。
忍不住再问最后一遍:真的一个都没?
再她反复质问下,对方似乎开始重新思考。
俄顷。
Hygge冷静:有。
相悖的答案突如其来,沈暮为之一震。
她惊愕到赶紧连敲三个问号过去。
然而某人一贯淡定,慢条斯理回应。
Hygge:想起来。
Hygge:还有个你。
沈暮愣半晌才反应回来。
不禁抿唇暗喜:只有我一个吗?
Hygge将问题抛回去:你在调查我情史么?
发乎于情的小心思连她自己都未有意识,就被对方当场捉住。
沈暮脸颊顿时红了一下。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先前莫名的伤神无聊至极。
就算他开诚布公地告诉她,他也有可能是喻涵说的那种需要防备的男人,但也为时已晚。
她如陷斯德哥尔摩。
明知是一场狩猎者游戏,她是被他按倒在地的猎物,却难抑内心欲意,放弃抵抗,渴望一探究竟。
沈暮找不到确切的语言描述自己的心境。
说信赖太浅,更接近依赖,戒不掉的依赖。
是想知道他情史吗?
沈暮扪心自问,她寻不着给自己行为开脱的借口。
是,她好想知道。
这道让她心堵一夜的阅读题,她无法理解。
加深了解很正常,她给自己砌筑台阶下。
沈暮直抒疑问:是你先说自己是坏男人的。
Hygge:我什么时候说了。
她能想到对方正笑得无奈。
沈暮回答:你说男人很危险,你也难讲。
说完又果断上传聊天截图为证。
对话框没了声响。
沈暮略微焦虑,怕自己毫无技巧的直白逼问影响到他。
良久他终于出来解答。
Hygge:危险不等于坏。
Hygge:坏是有绝对的三观和人品问题。
沈暮似懂非懂:那危险是什么?
Hygge:男人都有隐性劣根。
沈暮发懵:什么意思?
停顿数秒。
Hygge:意思就是。
Hygge:我会有冲动,也可能明知故犯。
比如此时此刻,他明知她感情状况,却还要继续和她保持密切联系。